此時外頭雨聲浙瀝瀝的,雨竟下得比早上時還大。她擰著眉將整棟房子翻找過一遍,還是不見陸靜深的身影。


    愈想愈不對,連忙捉起電話話筒撥他手機。


    手機響了兩聲就沒聲音了,像是突然關機。


    寧海這才著急起來。「到底跑哪去了?」


    不放棄,又仔細在屋子裏搜尋一遍,依然沒有結果。此時她也忘了肚子餓,捉起傘到花園裏繞了一圈,確定他真的不見了,猛然想起大門口有監視器,連忙衝回屋裏看監視錄影,急得顧不得鞋底都是爛泥,踩得地板上留下一個個黑腳印……


    監視器的影像畫麵是存在電腦硬碟裏的,寧海摸索了幾分鍾才弄清楚怎麽調影像出來看。而後,她看到了。


    在上午九點十一分的時候,陸靜深獨自一個人撐著傘走出了大門。


    寧海愕然,心裏頓時一涼,對著那畫麵喃喃道:「外頭下著大雨,你一個人是要去哪裏?」


    下午兩點零二分,轄區派出所的警員受理了一樁失蹤人口協尋的案子:


    「我先生有嚴重的情緒障礙,上午跟我吵了一架後就不見人影了,他雙眼失明,我擔心他一個人在外頭會遇到危險。」


    為了加快員警尋人的速度,寧海特地加油添醋了一番。


    這番話勾起受理案件的警員一抹遙遠的記憶。


    猶記幾個月前,依稀有一個人說過類似的話。而後看見協尋早上,報案人的名字後,他終於想了起來。


    「你是陸太太?」


    正低著頭飛快填寫表格的寧海抬起了臉,眼中有著疑惑。


    原來那警員正是上一回承辦寧海失蹤協尋案的同一人,看著寧海填寫完畢的協尋單,他忍不住道:「真是怪了,你們夫妻倆都喜歡搞失蹤?陸太太,你確定陸先生不是在和你玩捉迷藏?」


    寧海微怔,好半晌才搞清楚狀況。原來上回她被陸雲鎖「綁架」時,陸靜深也是在這裏報的案,說詞還跟她的差不多。寧海一時啼笑皆非,卻又怕員警會以為他們在浪費尋人資源,便故意板起麵孔道:


    「不管我先生是不是在跟我玩捉迷藏,首先,我得表明的是,我是一個記者。」那警員沒能反應過來,寧海便又道:「我專跑社會新聞。」據說島上近年來的社會新聞經常演得轟轟烈烈,或許她該轉跑社會新聞。「這個社會哪裏有不公,我就往哪裏找新聞。比方說,某某地方的基層員警不受理民眾報案之類的。我先生這麽大一個人,一定很容易找,我可以跟你保證,隻要我能盡快找到他。我絕對不會亂寫新聞,報導一些有的沒的。」


    那警員終於聽懂寧海的意思了,他摸摸鼻子,陪笑道:「陸太太不必擔心,尋找失蹤人口是我們人民保母應該做的事,應該的。」


    「那就多謝了,如果有消息麻煩立刻通知我。」寧海道謝。


    之後,寧海沒有回家,她撐著傘走進雨中。


    猜測陸靜深可能的去向。他是自己出門的,沒人陪伴,不太可能去他不熟悉的地方,因此寧海往前幾天曾與他一起去過的地方尋找。


    發型沙龍、咖啡館、美術館、電影院……隨著每一次的落空,寧海感覺自己就像沙漏一樣,心裏有些什麽說不清、道不明,卻十分重要的東西正不斷地還漏。


    一個下午過去了。夜幕低垂時,她還沒有陸靜深的消息,心裏空蕩蕩的,渾然不覺得疲累,隻是無比擔憂。


    這時才知道自己那幾次逾時不回,留他獨自等待時,他心裏作何感想了。原來不知盡頭在何處的等待,是如此煎熬……


    怕他出意外,怕他遇險,怕他一個雙眼看不見的男人發生不好的事……想到可能發生的意外,走在寒冷的雨夜街道上,寧海整個人打從心底顫抖起來。


    虧她還信誓旦旦地向錢管家保證,她會好好照顧他,絕不會傷到他一分一毫……當初因為她的要求,錢管家才勉為其難地離開大宅……


    「大家都太寵他了。」那一天,夜裏,趁著陸靜深睡著後,寧海這麽告訴他們:「我知道你們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的,可是現在的陸靜深最需要的不是無止境的寵溺,而是自立。沒有人可以一輩子陪在他身邊,就連你們,也不能。」


    此話一出,陳嫂居然是第一個不同意的。「可是太太,先生一向習慣有我們在他身邊照顧著,現在你要我們離開……」


    「就是因為這樣,你們才必須走。」寧海溫和地說:「否則,你們能保證自己在看到他跌倒時不伸手去扶嗎?你們能忍受自己對他的種種不便袖手旁觀嗎?我想,你們不能。」


    「可是太太,先生一向習慣吃我煮的飯菜。」陳嫂委屈地說,圓圓的臉幾乎要擠成苦瓜。


    「陳嫂,太太說得對。」一直保持沉默的錢管家終於開口了。他對著眾人說:「先說我,要我一天不幫先生摺衣服、刮胡子、放洗澡水,我就渾身不舒服。」他習慣將主子伺候得無微不至。「可是我想太太說得對,我們不可能一輩子陪伴先生……我們都有年紀了。」


    此話一出,王司機和劉叔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每個人都會老、會死。有一天,他們會離開陸靜深的身邊,那時被留下來的先生又該怎麽辦?


    錢管家世故而明亮的眼眸看向寧海。「太太,你說得對。我們的確是不能再留下來了。」


    正因為有他們,先生才有辦法躲藏得如此徹底。他們是先生的耳目手足,也一向習慣如此,要他們對眼盲的男主人袖手旁觀,根本就做不到。


    與其如此,還不如離開,讓自己走得遠遠的,並相信這個叫作寧海的女子會幫助先生重新振作起來,起碼能做到,不需要他人的幫忙,也能自理生活的程度,唯有那樣,先生才有可能得到幸福……


    「錢管家,謝謝你的理解。」寧海有點訝異這個白發如銀的老人會認同她的想法。畢竟他一直都對她存有戒心,也一直在觀望、防備著。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使他願意支持她,寧海有點好奇,便問了。「說實話,我本來以為錢管家不會支持我……」


    聽出她的疑惑,錢管家坦然回答:「本來確實有點擔心,不過……」


    「不過?」寧海眨了眨眼,靜待下文。


    「不過太太讓先生很快樂,不是嗎?」


    「快樂?」寧海困惑地喃喃道:「我還以為我讓他很頭痛……」


    此時眾人的目光詭異得讓寧海有點疑惑,猛然意會到錢管家所謂的「快樂」,可能是指……下午在書房裏發生的那件事……


    寧海雙頰驀地一紅,她雙手叉腰辯解:「那個……下午在書房裏,我們隻是在、在練太極拳,多運動有益身體健康……」解釋到後來,連她也不相信自己的鬼話,忍不住哧地一聲笑了。


    其實……早就被發現了吧,她跟陸靜深的事。否則晚餐時大夥兒也不會躲得不見人影,大抵是怕他們尷尬。


    事已至此,寧海也不想再編瞎話,不料錢管家卻體貼地接著她的瞎話道:「的確,多運動有益健康,失明後,先生便有點缺乏運動。」


    陳嫂也笑道:「打太極拳好啊,以後太太不妨多陪先生打打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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