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恍恍而過,她也放任腦袋空空,不去想任何事。


    直到二月底的某一天,她突然想起來這陽光明晃燦爛的一天,是她結婚滿一周年的日子。


    走出鎮上唯一的一間旅館,她帶著瑪莉遺囑中留給她的那把鑰匙,信步前往同樣位於小鎮裏那棟二層高的小樓房——房子的地址自然是找程律師要的。


    九重葛爬滿了磚紅色的長牆,離花銅窗台像是有公主住在裏頭,隨時準備放下她的長發來。可惜這棟小樓已經有段時間無人居住,如今那紅牆的外觀顯得有些斑駁。奇異的是,小窗台上的盆花居然還生意盎然地吐著春信,使小樓荒而不廢,隱有生機。


    寧海用那把鑰匙打開銅雕大門,久無人開啟的門發出吱啞的聲音,陽光躲在她身後,門一開便逮住機會照進屋子裏。


    她花了幾秒鍾的時間才適應屋裏的黑暗,而後她愕然地看著屋裏那人轉過身來——


    陸靜深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看著打開屋門的女子。


    「你是誰?」他問話的同時,正步履優雅地朝她走來。


    寧海怔注,看著他行動自如,毫無困難地走向自己,聲音頓時哽在喉間。


    「你是誰?」他在她麵前三步遠的距離站定,眼底隱有流光溢采。


    「你……你看得見我?」下意識地,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揮了一揮,說話時也故意壓低聲音,使得原本就帶點冷調的嗓音聽來有些神秘。


    他輕笑一聲。「我不應該看見你嗎?你是鬼魂還是小精靈?」


    「我不是這個意思。」寧海慌慌張張地搖著頭。


    王醫師明明告訴她,他的手術雖然沒有失敗,但眼睛也沒有複明。知道他醒來時,她慌慌張張地再度逃走,並不是不愛他,隻是對自己沒有信心。


    「那你是什麽意思?」他咧了咧嘴,笑問。若非一束陽光投射在他半張俊顏上,而他並未因此融化,寧海幾乎要以為他是久居棺材裏的吸血鬼——他看起像是很想用牙齒咬她。


    寧海驀然後退一步,卻被屋外的陽光照得眼花。


    眼前的他突然領悟道:「啊,我知道你是誰了!」


    他認出她了?寧海猛然一驚,右手搗著心口想要否認,卻聽他笑道:


    「你是鍾點女傭。對吧?」


    寧海一口氣提不上來,險些岔了氣。她眯起眼,咬著牙問:「鍾點女傭?」


    「是啊。」陸靜深指著身後久無人居的房子道:「這是我姨母生前置辦的房子,她過世後就一直沒有人使用,裏裏外外都有點荒廢了。昨晚我到這裏時,發現屋裏都是灰塵,就聯絡了清潔公司,請他們派一位女傭來幫忙整理屋子,等了半天都沒人來,今天才等到你。」


    聽完這一串話,寧海總算稍微搞清楚目前的狀況。


    這個男人昨天就到了!顯然他早就知道瑪莉擁有這棟房子。隻是不知道他突然來這裏做什麽?


    迎向寧海懷疑的眼神,他說:「我姨母就葬在附近教堂的墓園,我很想念她,想來這裏看看,就來了。你來得正好,這裏就交給你了。」


    說著話的同時,他走出屋外,順手戴上一副墨鏡。「我有點懼光,不介意我戴著墨鏡吧?」他轉過身看著她。


    「你的眼睛……」寧海想問又不敢問。


    他修長的手指優雅地推了推鏡框,嘴唇微微往上彎。「車禍失明過一段時間,動了手術才複明的,還有點後遺症,對光線敏感。」


    「原來如此。」她聲音低低地說。仍不明白一個月前,王醫師為什麽告訴她,他的眼睛還是看不見。既然現在看得見了,當時他應該就已經複明了才是。


    「小姐……你走神了。」陸靜深笑問:「有什麽問題嗎?」


    回過神來,寧海連忙搖頭.


    「那好,你先替我把屋裏打掃幹淨,晚一點再來整理屋前這片小花園。這是一半的薪水,另外一半等我回來再付。」他遞給她五千元。


    寧海默默接過那五張幹元鈔票,默默收進口袋裏。「先生要去哪裏?」


    「去墓園。對了,替我瞧瞧,我穿這件紅襯衫好不好看?聽說我的姨母生前最愛這個顏色,說是有精神。」


    說完他就走了,從頭到尾沒有發現站在他麵前。被他誤認為鍾點女傭的女子是跟他結婚滿一周年的妻子。


    對此,寧海心生一股無以名之的痛楚。


    知道他手術算是成功時,不是沒想過,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重見光明了,看見了真正的她,會不會覺得很失望。


    過去他看不見時,她就是他的眼。他透過她眼中所見,描繪出想像中的圖景。那時他碰觸她,像碰觸世上最珍貴的寶石那樣,溫暖的手經常撫過她的輪廓,在她耳邊頻頻低語她的美好。


    他總說:「寧海,你好美。」沙啞的聲音中藏著壓抑的情欲。


    然後他們會沉淪在那美好的欲望中,一夜又一夜。


    想像總是美好的。


    寧海心裏也許始終認為,陸靜深並沒有看到真實的自己。他所想像的她,也許隻是錯覺與虛幻。


    畢竟在鏡子麵前,她從不覺得自己有多美。


    會娶她,是因為當時的他別無選擇。他失明了,瑪莉半威脅、半逼迫,他不得已才娶了她。起初他對於他們的婚姻就算談不上後悔,卻也是淡漠的。


    而今他看得見了。就在剛才,她冷不防站在他的麵前,讓他原原本本地看了個仔細。她注意到他的眼底沒有驚豔,更沒有波瀾,那一瞬間,她有種自己在他生命裏成為一個路人甲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陌路相逢……


    不意外他認不出她,她隻是覺得有點受傷,還有點……難過罷了。


    一塊潔淨的白手帕遞到她麵前時,她猛然抬起頭。「你……」


    「小姐,你在掉眼淚呢。」他眼裏不無關切地道。「是想起了什麽傷心的事?」


    寧海怔怔接過那條手帕,在手裏扭著,才一開口,眼淚就不受控製地掉了下來。


    那條手帕很快就回到陸靜深手上,他替她揩了淚,笑道:


    「別哭啊,小姐,你再哭下去的話,待會兒這花園裏的花就不用澆水——因為它們都被你的眼淚給鹹死了,眼淚是鹹的,你知道嗎?」


    寧海頓時哭笑不得,搶過那條手帕按著眼睛,有點惱怒地道:


    「你又回來做什麽?」不是說要去墓園?


    他笑笑回答:「我想起我姨母生前最喜歡梔子花,我想帶束花去看她,你知道這附近哪裏可以買到那種花嗎?」


    寧海點點頭,給了他附近一間花店的地址。


    「謝了。」他說。「還有件事,小姐,如果你來不及在我回來之前打掃好整棟房子的話,建議你先整理主臥房,我今晚打算住在這裏。」見她沒有回應,他又道:「對了,你有帶手機嗎?」


    寧海怔怔點頭。


    「借我一下。」他伸出手,接過寧海遞來的手璣。


    寧海一時間弄不清楚他要做什麽,直到他打開滑蓋,在她的手機裏輸入一串數字,她赫然嚇了一跳,趕緊搶回自己的手機,怕他不小心看到通訊錄裏有他自己的電話。


    陸靜深一愣,笑道:「怎麽了?手機裏有什麽秘密嗎?」


    寧海猛搖著頭,就是不肯交出手機。


    沒辦法,陸靜深隻好道:「我隻是怕你臨時有事找不到我,才想說把我的電話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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