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這麽過分的事?


    新婚近三個月,前兩個月因公司在國外的生產線出了事,嶽衢穎忙於公務當起空中飛人,要不是他很有耐心的帶著關靜海這“大型行李”到處跑,夫妻倆還真是聚少離多。本來想說出國出差應該不會忙到哪裏,結果她錯了,工作量反而有增無減。


    好不容易這個月事情平息下來,他總算良心發現,讓兩人有了一次除了她到公司送餐以外的約會。


    本來關靜海還很開心赴約,結果某個作東的男人居然給她遲到,打了電話來道歉,說要司機先帶她到精品店逛逛、買些喜歡的東西,他約莫一個小時後到。


    精品店啊……光是看就會讓一般百姓卻步的奢華店麵,而她這個也是平凡老百姓一員的人自然同樣感到很有壓力。不過,嶽衢穎給的“黑卡”她到目前為止一次也沒用過……好吧,她今天就刷它個夠!


    來到精品店門口,關靜海推門走入店裏,數名身著筆挺套裝的女店員恭敬欠身招呼。


    “歡迎光臨!”


    她隨意打量一下,一對看起來頗有身分地位的中年夫婦淡淡掃了她一眼,想來是店裏的客人。


    接著,試衣間裏走出一名女子,一麵調整衣領一麵走向那對夫婦。


    “爹地、媽咪,這套怎麽樣?咦?”鄧鳳鳴很快就注意到關靜海。“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啊。”她身著新一季套裝,端裝又雅致,但語氣及臉色卻很不善。


    “這位是……”鄧父看了眼關靜海。


    “她啊,衢穎的新婚妻子,關靜海。”鄧鳳鳴涼涼開口。


    鄧母聞言蹙起柳眉。她一直知道女兒的心思,為了嶽衢穎另娶,她的寶貝不隻一次暗地痛哭,因此她和丈夫為了替女兒出氣,並沒出席他的婚禮,也就沒見過他娶的妻子。


    眼前這位……就是嶽衢穎的新婚妻子?聽說這女人來曆不明,長得是夠漂亮,可像嶽家那樣的豪門,長相好壞絕不是考慮的首要條件。真不知他們在想什麽,竟會讓個無名小卒進嶽家門?


    “原來是衢穎的新婚妻子,真漂亮,怪不得他會神魂顛倒。”鄧母微笑的走向關靜海。“你好,我是鳳鳴的媽媽。”


    “伯母,您好。”


    鄧母先禮後兵,噙著笑意說:“像嶽家這樣的大戶,選的媳婦一定是門當戶對的小姐,不知令尊在哪兒高就?”


    “我家很平凡的。”關靜海笑著回答。


    “不是說來曆不明?既然平凡,就算是工人、農夫、賣麵的,也總該有個職稱吧?”鄧鳳鳴看笑話似的開口,“還是你以平凡為恥,才什麽也不肯說?”


    “怎麽會?正因為太平凡,才沒什麽好說。”


    “沒人問,你自然可以不說,人家都問了你卻大打太極,裝神秘也不是這種裝法。”看著她,鄧鳳鳴心中忽然起了個念頭。這女人的背景還真是神秘,是不是該找個人好好查一查,也許歪打正著能挖出她的把柄。


    關靜海盡量保持平心靜氣,淡笑不語。


    見狀,鄧鳳鳴輕哼一聲又說:“你這樣支支吾吾的,不會是出自什麽‘男盜女娼’的家庭吧?”


    努力壓抑往怒火,關靜海依然微笑。


    “衢穎在娶我的時候已一再替我打預防針,他說像他這樣的人閃婚,別人絕不會認為他對我是一見鍾情,反而會有一堆無聊的揣測,所以麵對這樣的問題,我可以回答,當然也能選擇置之不理,但選擇回答的話,每說一句話都得思慮再三,免得被拿出來大作文章。


    “他說,上流社會並未和高道德劃上等號,有些上流人士的八卦程度和自行編故事的能力較之八卦記者毫不遜色,還真是不該稱作上流,該說是下流才對。”


    “關靜海!你在說誰下流?”


    “我沒指名道姓啊,你幹麽這麽激動?”她仍是一臉微笑,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了下來,然後對精品店的店員說:“不好意思,我要看當季目錄。”


    鄧鳳鳴氣不過,追了上去道:“這目錄上的東西動輒數萬以上,甚至要價數百萬,你買得下手嗎?”


    “是買不下……可是怎麽辦?人家我老公非要我買不可。”關靜海笑得好不閃亮,緩緩拿出那張象征身分地位的黑卡。


    嘖!這張卡還真招搖,要不是鄧鳳鳴太過分,得針對這大小姐的傲慢和公主病對症下藥,她還真不想拿出這張與自己“名實不符”的卡來裝闊。


    鄧鳳鳴一家看到那張黑卡都怔住了。那可是門檻高到連他們這樣的家庭都無法觸及的“超級豪門卡”呢。


    精品店店員見卡如見錢,態度更加恭敬,馬上替關靜海奉上當季的dm。


    鄧鳳鳴又妒又怒。從小到大沒受過這樣的侮辱,況且對方還是她打從心底瞧不起的人,這口氣怎麽吞得下去?


    喜歡的男人被這女人搶了,現在自己還得受這種鳥氣,這麽一想,她大小姐脾氣立刻發作起來,咬著牙,飆出尖銳的聲音——


    “你這狐假虎威、來曆不明的窮光蛋!你以為麻雀攀上枝頭就能成鳳凰嗎?別笑死人了!你這種女人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麽下流手段……”


    因為背對著門口,當她無理地飆罵關靜海,根本沒發現某人已走進了精品店。


    “她這種女人又怎麽了?”


    鄧家三口聞聲回過身,瞧見來者是嶽衢穎時,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尤其鄧鳳鳴方才的囂張氣勢,瞬間消滅無蹤。


    “我的妻子靜海……她這種女人怎麽了?”他不悅地沉下臉問。


    原以為自己推門進來,看到的該是關靜海開心試穿新衣服,抑或閑適狂挑精品的模樣,怎料一進門卻是看到“敵軍環伺”的狀況,而鄧鳳鳴那些話更是說得太放肆了。


    “衢……衢穎?!”剛剛她說的話他都聽見了嗎?鄧鳳鳴暗忖。老天!一定聽見了,否則他不會用這樣冷冰冰的眼神看她。


    嶽衢穎眉頭攏起對店經理說:“我要求封館,希望我的妻子能在安靜愉悅的環境裏購物。”


    “是,我來安排。”單筆消費額在五十萬以上,便能要求封館半小時,店經理見大戶上門,怎有不遵從的道理?他對著鄧家人抱歉的說:“不好意思,我們要封館半小時。”再奉上小紀念品。“這是我們的一點歉意,請稍候再蒞臨。”


    鄧長豐開口為女兒緩頰,“衢穎啊,鳳鳴最近情緒較差,若是對你有失禮的地方,你就別和她一般見識。”


    “她得罪我,我無所謂,可是她這樣侮辱我的妻子,我就無法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他仍是笑嗬嗬,“唉,她有口無心,別跟她計較了。”


    “鄧叔叔的意思是,這件事我若追究就是‘計較’了?”嶽衢穎臉上溫度驟降了幾度。


    第一次看他拉下臉,說不怕是騙人的,這個世侄脾氣雖好,但絕不是軟柿子。一個風度性情溫文的人能撐起這樣一家跨國大企業,擺得平集團內那些商界裏一等一的悍將,就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實際掌權至今第三個年頭,也不見有哪個人敢爬到他頭上。


    不過事情涉及到寶貝女兒,鄧長豐也隻得硬著頭皮說:“鄧叔叔就這麽一個女兒,你應該也聽你媽說過,我們是做了多少努力才得到這個寶貝。是,我承認是我們夫妻慣壞了鳳鳴,她性子多少因此任性、驕氣些。”


    鄧氏夫妻做了多少努力才得到這寶貝千金?有兩個版本的說法,老媽版是說,鄧叔叔夫婦結婚近六年,鄧夫人肚皮老是沒消息,後來吃藥調養才受孕成功。


    另一個版本是和鄧夫人有親戚關係的某貴婦,有次到家裏來敘舊多喝了兩杯,醉醺醺地大爆八卦,說鄧鳳鳴根本不是鄧長豐的孩子,是鄧夫人和一位牛郎交往才生下的。


    這兩個版本哪個是真,他不想理會,都是聽過就算了,不過經鄧叔叔一提,他倒是又想了起來。


    “鄧叔叔是說,因為你管教失當,外人便得陪著一塊承擔她的任性和驕氣?”


    “嗬嗬……咱們兩家怎會是外人呢?”


    這樣還不道歉、不認為自己女兒有錯?!看來這位鄧老先生真的很盧,不斷的套交情、攀關係,就是不讓寶貝女兒向她這個他們一家都看不起的女人道歉。


    她終於知道鄧鳳鳴的驕縱無禮是怎麽養成的,這大小姐根本是被慣壞了!


    見鄧長豐賴皮,嶽衢穎眯起眼,開門見山的說:“即使是家人,做錯事、說錯話,我也不會讓事情就這樣過了。我還在等鳳鳴欠內人的道歉。”


    關靜海微訝,第一次發現他這麽有個性。一想到他說的話,她既害羞又甜蜜,長這麽大,她頭一回感到自己受嗬護、被保護在羽翼下。


    隻不過……嶽鄧兩家一向友好,鄧鳳鳴又在他手下工作,把彼此關係弄到這麽僵實在沒必要,有道是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於是,她走到嶽衢穎身邊,拉拉他的袖子。“我看算了,我們夫妻倆好不容易有點時間約會,該製造的是美麗的火花,不是烏煙瘴氣的火藥味。我剛剛相中了幾件衣服和飾品,陪我去看看吧。”


    但他仍站在原地不動,堅持等鄧鳳鳴道歉,用話“請”不動他,她隻得拽住他的手臂強拉著走。


    幸好高級精品店的試衣間夠大夠豪華,容得下三四個人在同個空間裏更衣,關靜海拿了店員遞給她試穿的衣服,和嶽衢穎一起關進試衣間裏才放了他的手。


    “我要試衣服,你轉身。”料想他不會離開試衣間,她開始換衣服。


    誰知,嶽衢穎選了個適當時機又走出試衣間,那時關靜海已將身上衣服褪了一半,聽見聲音回過頭一看,隻見試衣間剩下自己一個人。


    “這個人真是……”看來他是真的很生氣吧。算了,這個男人平時是好說話,可一遇到他堅持的事,誰也說不動他。


    她把試穿的衣服換上,聽到外頭有低低的交談聲……是鄧父的聲音。


    “我說世侄啊,隻是一點小事,你怎麽和我這小老頭認真起來了?”


    嶽衢穎淡淡開口,語氣中的警告意味讓人感受到他的堅持。“妻子是我選的,我都舍不得欺負的女人,會任由別人欺負她嗎?鄧叔叔既然都宣稱慣壞了女兒,是不是也該約束一下她?”


    “你這是……”


    “夫妻是一體的,妻子在外頭被人欺負了,想必欺負她的人,也不把嶽某當一回事。”他冷冷的看著鄧長豐。“我的原則很簡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反擊……”


    之後外頭再說些什麽,關靜海沒仔細聽了,因為嶽衢穎的話觸動了她的心。明明隻是前後加起來一百多字的話,那一字一句卻像醇酒一樣在她心裏發酵起來。


    這個男人真有這麽喜歡她嗎?她有什麽值得他喜歡的?


    可能是見她更衣花的時間太久,嶽衢穎不一會兒便再次開口,“靜海,你換好了嗎?”


    “嗯,好了。”她走出來,外頭隻剩他和店員,鄧鳳鳴一家人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


    嶽衢穎坐在椅子上,腿上放了一本當季目錄,正支顎翻看著,看上的就要店員拿過來。等聽到試衣間門開啟的聲音,他才抬起頭。


    隻見希臘女神式的削肩古典印花洋裝,穿在關靜海身上顯得她高雅又性感,而她有些靦腆的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笑得嬌羞且淘氣。


    咳……雖然知道自己長得還不差,可現在他看她的眼神不隻像在看美女,要說看到仙女應該也不為過。


    關靜海第一次覺得自己虛榮心被滿足了,像隻神氣的孔雀,她清清喉嚨,裝摸作樣的說:“我美得讓你失魂了嗎?嶽先生?”她的心怦怦跳,他的心是不是也同她一樣難以控製的加速跳動?


    嶽衢穎低沉地笑著,一雙眼仍是直直看著她。


    有些不甘心自己在他的注視下感到慌亂,她故意逗他道:“你這樣看著我,我該不該把你的眼神解釋為情不自禁?”他還是大剌剌的看著她,一點也不受她的話影響,令她不禁納悶。“喂,幹麽都不說話?”


    他收回目光,哂笑道:“我要說的話都被你說完了,能說什麽?”


    一瞬間,即便不攬鏡自照,關靜海也知道自己的臉全紅了。原來他眼裏的她的確很美麗,美麗到令他失魂了、情不自禁……


    嗬,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頭頂要熱到冒煙了。


    三十分鍾後,兩人滿載而歸的出了精品店,她走在前頭,嶽衢穎後她一兩步。


    “今天真開心。”關靜海回過頭笑了笑。


    “我以為經鄧鳳鳴一家這麽一鬧,你心情多少會受影響。”


    她頓了下沒說話,好一會兒才又開口,“平常時候,站在屋簷下的人並不會感激屋簷的存在,甚至根本不會在意頂上有沒有屋簷,但一遇到陰雨天,才會知道有片屋簷能遮避,是多麽幸運的事。”歎了口氣,她說:“可是怎麽辦?我一向獨立堅強,不是個沒有人守護、沒人可依靠就活不下去的人……”


    “你在怪我多事?”


    關靜海笑了,轉過身看著他。“以我自以為是、不識好歹的性子,遇到這情形是該生氣的,然而一直到方才,我才領悟從我嫁給你的那刻起,不管我願不願意、承不承認,都已經是在你的羽翼下了。”


    因為不明白她為什麽要說這些話,他沒搭腔。


    “嶽衢穎,我應該還沒告訴過你,其實你是個不錯的人吧?”


    “嗯哼。”


    “我應該也沒有告訴過你,我好像越來越習慣待在你身邊;越來越習慣你對別人介紹我是你老婆;越來越習慣……什麽事都有你一起參與。”


    這些日子,除了一開始記得原本的約定外,後來她幾乎忘了當初答應他結這個婚最重要的理由——她要拿贍養費出國深造!


    也許是安於現狀,也許是不想離他太遠太久,漸漸地她很自然不去想這件事。


    又或許……婚姻之於她不再隻是獲得夢想的籌碼,而是真實的成為另一個夢想,除了他身邊,她哪兒也不想去。


    她對他……原來這樣動心了嗎?她喜歡上這個原本沒預期會擦出火花的男人?!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怎麽她半點警覺也沒有?不過算了,她這人平常時候算得上聰明,就獨獨在感情事上很不靈光。


    嶽衢穎笑了,一雙滿載柔情的眸子定定望著她,而這回,關靜海沒有別開眼。


    她害羞緊張,也忐忑不安,可她更想藉此直探他心底,去尋找隻能是她、隻屬於她的“特別席”!


    既然有些事她領悟了,就得傳達給對方知道,所以她深呼吸,然後開口——


    “嶽衢穎,我們之間一百公尺的距離……我起步嘍。你不要走得太快,兩個人要一起經曆過程才有趣,你別一個人獨享。”話一說完,她整張臉紅個通透。


    這種像十七、八歲青春少女才說得出來的“可愛情話”,真是出自她“關大文豪”之口嗎?唉,不知哪個人曾說過,一談起戀愛,每個人都是詩人。


    “好,我等你。”嶽衢穎溫柔地笑了。


    ※※※


    這一天,嶽衢穎低頭吃著關靜海準備的百菇肉片粥,極其斯文的細嚼慢咽,等吞下最後一口時,他狀似不經意道:“時間過得真快,我們結婚滿三個月了。”


    她擱下手中的素描鉛筆,啜了口咖啡。“嗯,是滿快的。喂,收了三個月的離婚協議書,我終於能把名字簽一簽了。”


    這是他們當初約定好的,如果結婚三個月後,她還是適應不了這樁婚姻,可以離婚求去,嶽衢穎為了取信於她,還真的簽了離婚協議書。


    他看了她一眼,“你敢!”


    她淘氣的扮了個鬼臉,開玩笑地說:“你簽得,我就簽不得?”


    “安全度過不確定的危險三個月,你想要什麽?”


    “這是哪種商業手法?集滿三個瓶蓋送一張刮刮券?”秀眉一挑笑了,她當然明白他隻是要個形式慶祝罷了。“那我也來問問你,過了這三個月,你要什麽?”日子不就這樣平平靜靜就好,還能要什麽?端起杯子,她又啜了口咖啡。


    “一個孩子。”


    “噗——咳咳咳咳……”入口的咖啡因為他“驚悚”的回話,嗆得她差點沒噎死,甫一順口氣,找回聲音,她立即顫抖地指著他,“你、你、你……”


    看她慌亂的樣子,嶽衢穎笑了出來。“靜海,為難你了嗎?”


    關靜海紅著臉橫他一眼。“別、別鬧了,你上班時間快到了。”


    他低頭看了下手表。“嗯。要怎麽慶祝,我們中午再討論吧。”說罷,他站了起來。


    她連忙也起身拿過外套,服侍他穿上,幫他將領帶理正。“今天中午我約了茗菲見麵,她說我有些信件寄到了她那裏。”


    董茗菲是她未出嫁前的室友,個性全然不同的兩個人小時候當了兩年鄰居,失聯多年後,卻又湊巧就讀同一所高中、大學,手帕交的情誼深厚,是她的婚禮中除了恩師夫婦外,唯一出席的女方親友。


    “那好吧,晚上再一起吃個飯。這下你不會又和誰有約了吧?”董茗菲他也見過數麵,感覺是個性情溫婉的女人。


    “有啊,不就是你?”


    他溫柔的在她額上一吻道:“晚上可以接受點菜了吧?”


    “好吧,日子特別。”平常她是個跋扈獨斷的廚子,從來不接受點菜,雖然他偏食,但在她關大廚的眼皮底下,絕不允許他有偏食這種怪病存在。


    每天她隻送他出門到客廳,絕不會走到玄關,因為玄關處擺了個“今日菜單”的黑色光麵板,夫妻倆這些日子來裝不熟的持續玩著留言遊戲。


    每天入睡前,她會在板子上寫下隔天要端出的菜色,而他在上班前,也會在板子上寫昨天菜色的評語和對今日菜色的期待指數,有時還會加上一些令人發噱的小塗鴉。例如,當天若有香芹炒任何食材,他就會耍寶的在香芹後頭畫上一個唇印;如果有他喜歡的菜色,他則會畫上幾個大愛心……


    此刻,她就站在客廳,看他微傾著身寫點菜單,出門前他說:“今天我會早一點回來,代我向董小姐問好。”


    “好。”


    “今日菜單看仔細,好好準備。”


    她大笑。“是,老爺。”


    嶽衢穎出門後,關靜海又忙了一陣子才回房梳洗,換了套衣服打算出門。到了玄關處,她想起他點的菜單。


    “還要我好好準備,他是點了什麽滿漢全席啊?”她轉身看著身後板子上用螢光筆寫的“菜色”——


    主菜:關靜海


    配菜一:關靜海


    配菜二:關靜海


    湯:關靜海


    甜品:關靜海


    全是“關靜海”?!這……這是什麽菜單?


    領悟到他在暗喻著什麽,她腦袋轟的一聲,俏臉立即紅個通透。看著自己成了他最想吃的菜色,她不禁好氣又好笑。


    三個月的夫妻生活,同床共枕,一般人哪管你願不願意,先撲上去再說,何況這是夫妻義務之一,她吃人家、住人家、用人家的,說實在也沒立場拒絕,也虧他能忍上三個月。


    沒辦法,他們之間的第一次,一個喝得大醉,一個誤飲“加料茶”,那種情況下發生的事,若要說美好也真的牽強。


    婚後兩人雖有進展,但卻總是在關鍵的最後一刻打住,她不是感覺不出他的渴望,無奈幼時不愉快的回憶太可怕,她仍有著心理障礙……前男友,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才離開她的。


    她也想過,如果隻有把自己灌醉才能成事,滿足丈夫的需求,那她就喝吧,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他也不會喜歡她這樣做。


    其實在這方麵,他真的很紳士,隻要感覺她有一些些推拒,他就會立刻停止。一次、兩次、三次……但她卻以為他會不耐煩,他隻是抱著她說:慢慢來,這種事不是上戰場赴死,得要彼此都能在最輕鬆愉快的狀態才可以繼續……


    她想,以他的精明敏銳,多少已能從她對這件事的反應感覺出一些訊息了吧。


    隻是,心靈的轉變和肢體三不五時的接觸,久了她倒也慢慢適應,到後來,上個星期嶽衢穎獨自到美國出差回來後,她到機場接他時,居然就在眾目睽睽下大方地抱住他。


    回到家中,門一關上,兩人在玄關處就又吻得難分難舍,衣服一件件脫,大白天就打算上演成人秀……結果一通電話打進來,他就被召回公司了,好不容易晚上他提早下班,她大姨媽卻來了……


    這麽一想,她忽然發覺——她昨天才送走大姨媽耶!這男人連這種細節都幫她想到了,哇!好害羞……


    半晌後,關靜海紅著一張臉出門,一直到和董茗菲見麵時,她臉上的紅暈仍未褪盡。


    “你不舒服嗎?臉有些紅呢。”啜了口服務生送來的冰咖啡,董茗菲問。


    怔了怔,她臉紅得更厲害了。心中不停自語:拜托,關靜海,別再丟人現眼,現在是在外頭,你還想著嶽衢穎晚上要吃你什麽“菜色”嗎?“沒事沒事……啊,對了,你不是說有我的信件嗎?”


    董茗菲從包包裏拿出一疊信遞給她。“有些是掛號信,幫你蓋章代領了,我想可能比較要緊,這才約了你見麵。”


    關靜海將信逐一檢視,其中兩封是掛號,一看到上頭歪歪斜斜的字跡,她心中立刻打了個突,抓著信便直接將它揉掉。


    “靜海?”細心的董茗菲注意到她的手有些顫抖,臉色也發白,關心的問。


    她神色惶然,不語地怔望著她。


    “靜海,是……是那個人嗎?他不是還在服刑?”和她當過幼時的鄰居,董茗菲是少數了解她過往的人。


    靜海的爸爸在她四歲時因事故過世,六歲時關母便有了一個同居人,同居人家裏有點小錢,成天遊手好閑,吃喝嫖賭樣樣來。


    而靜海從小就是美人胚子,等到小五時,有一次關母去買菜,那男人居然就趁機對她上下其手。她很害怕,嚇得大哭,但那男人威脅她,說如果她敢把這件事說出去,他就殺掉她媽媽。


    在那之後,靜海黏媽媽黏得很緊,出門買菜要跟,連睡覺、洗澡都要黏,一刻沒看到媽媽,她就覺得害怕。無奈那人還是常常出其不意的從後頭抱住她,亂摸亂親一番。


    這樣可怕的日子持續了七、八個月,有一回,媽媽將她哄睡後就同幾個朋友打麻將,那個男人在一旁沒事,居然就色欲薰心的進房想欺負她,她驚醒後掙紮,男人還幹脆將她打昏,由後門帶到房子後的暗巷想一逞獸欲。


    再度清醒後,她當然又開始掙紮,但仍無濟於事,眼看就要被得逞時,幸好千鈞一發之際,被一個帥氣高大的男生和他的老師發現,並且報了警,這樁人神共憤的肮髒事才被掀出來。


    事情曝光,這才發現靜海不是唯一受害者,那男人和前妻生的小六女兒更慘,遭他蹂躪了近兩年,也因此,他被判了十幾年刑期。


    後來由於社會局介入,靜海得以在比較正常的環境中成長,雖然輾轉經過兩個寄養家庭,可遇到的都是好人。第一次她遇上的是孫尚仁夫婦,後來因為孫老師要到美國當客座教授,考慮到種種問題,這才轉到第二個寄養家庭。


    即使後來她生活的環境變良好,那份黑暗的恐懼卻已深深傷害她。


    她一直沒能真正走出來,成年後也無法正常和異性交往,就算大一時在命運的牽引下,和當年救她的恩人有過一段時間的愛戀,也在進展某個程度後就打住,沒能深入下去……


    關靜海深呼吸,強迫自己鎮定,過了會才說:“十幾年了,他是該出來了。那種強暴犯、猥褻犯又沒鬧出人命,你看過誰被判死刑?”她有些嘲諷的笑著。


    “靜海……”董茗菲很擔心好友,有件事她其實也不敢說。那就是最近在她們住的公寓,有個五十幾歲的斯文男子老在附近徘徊,她還曾聽過他向管理員打探靜海的消息。


    那個人長得有點像關母的同居人,但時間過得太久,她記得不是很清楚……不會就是那個衣冠禽獸吧?


    “我沒事。”關靜海努力想擠出笑容,顯然不成功。


    “不用怕,你現在長大了,不再是那個沒能力保護自己的小孩。況且你還有嶽衢穎,那個人很穩靠,害怕的話你不妨依賴他。”她看得出來,嶽衢穎喜歡靜海,在這樁意外倉卒的婚姻中,他是付出較多的一方,靜海可是被他捧在手心嗬疼的妻子。


    聽見好友的話,她勉強勾了下嘴角。“嗯。”


    和董茗菲分手後出了咖啡廳,關靜海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這些年過得太安逸開心了,她全然忘了那個惡心的人快被放出來。


    隻是,他被放出來又如何?誠如茗菲說的,她不再是當年那個沒能力保護自己的小女孩,甚至有個愛她、願讓她依靠的男人,還有什麽好怕的?她在不安什麽?就算他臉皮夠厚敢找上她,又能怎樣?


    不……事情不是那麽簡單,她的過往、她遇過的事、她的背景,嶽衢穎全然不知情。


    也許,他隻當她是個沒有家世背景的平凡女孩,並不介意門不當戶不對,但光是這樣,鄧鳳鳴一家都能藉此嘲諷她了,如果哪天讓他知道她的背景竟是如此“精采”,他會怎麽想?


    或許因為愛她,以他的性子,他會什麽都不想,但他周遭的那些人呢?那些豪門钜富、名門淑媛,又會怎麽看他?


    關靜海深呼吸、再呼吸,越想她的心越不平靜,正處於閃神的狀態下,忽然有人在她肩上一拍,她嚇得差點沒叫出聲。


    一回頭,她對上一張蒼白鬆弛的臉,一張她此生原以為不會再見、也不願再見的臉!


    “小海,十多年不見了,有沒有想我啊?嗬嗬……”對方冷笑說。


    她倒抽了口氣,努力忍住作嘔的感覺。


    ※※※


    關靜海愣愣看著茶幾上的花卉桌曆發呆。


    距離嶽衢穎期待的結婚滿三個月紀念日,已經過了四天,那天發生了太多事,也不知是否心理影響生理,還是她本來就快生病,一回到家她居然就大病一場,體溫不但倏地飆高,還忽冷忽熱。


    於是,原本該是兩情相悅、熱情如火的夜晚,嶽衢穎在忙著照顧她、喂她喝流質的東西,和為她替換幹衣服中度過。


    浴室的門打開,嶽衢穎準備上班了。“靜海,晚些劉嫂會過來打掃,順便替你準備吃的。”他要工作,沒法子一直陪她,所以叫秘書臨時找了一個幫傭來。“中午我會回來看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她有些虛弱的搖了搖頭。


    他打好領帶,坐到床緣。“怎麽才幾天就瘦成這樣?”他皺著眉,語氣有些擔心。“明天我請假,我們去大醫院做撿查。”


    “我沒事,燒已經退得差不多,隻是天氣熱,胃口不好。”她伸出手摟住他。“你期待的‘大餐’沒能替你準備,你很失望吧?抱歉。”


    “笨蛋!好好養病才重要,要慶祝哪天都可以。”


    關靜海淺淺的笑了,看著他益發俊雅的臉。不知為什麽,好想好好的一次看個夠,她好怕有朝一日,自己再也見不到他……


    很奇怪的感覺對吧?是因為遇到了那個人嗎?那個導致她人生開始陷入無盡惡夢的人?她很想不在乎他、不受影響,可是真的沒辦法。


    她的心情很低落,偏偏原因沒辦法跟嶽衢穎說。


    “衢穎,你……有沒有後悔娶我?”


    “你是我處心積慮、耍了手段娶回來的,我才要擔心你有沒有後悔上當吧?”


    “你的家人呢?”豪門多半不喜歡她這種來路不明的媳婦吧?


    結婚那一天,她見到了他的父母,淡漠、有禮卻疏遠,他母親說話時,甚至不時將視線別開,那時她就知道這個婆婆並不喜歡她。


    之後和他一起出國,回國時,她總帶了些禮物送婆婆,可婆婆仍是表現得很淡漠,明顯擺出“你們夫妻過得好就好,咱們不必走太近。”的樣子。


    對於這情形,小叔嶽衢聆也說過,他老媽就是這樣,媳婦如果不是她選的,她誰也不滿意。


    除了嶽衢聆之外,嶽家人唯一對她表示親近的,就隻有他祖母了。


    她一直不明白,老奶奶在當初那種情況下,怎會支持嶽衢穎和她的婚事?後來才從他那裏知道,原來自己本就是老人家“禦筆欽點”的相親人選。


    “我一向有主見,又加上我弟這輩子大概不會娶妻,所以奶奶對我的婚事抱著‘隻要我肯結’就好的心態。”至於父母那頭,則由奶奶去說服。


    父親很孝順,隻要奶奶說了就算數,而母親聽父親的,雖然他知道老媽對這婚事一直有意見。


    他仔細的端詳著她,“你怎麽了?都結婚了才問這些。”


    “沒什麽,隻是忽然想到,如果你當初娶的是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應該比較好吧?起碼……不會再遇上那天在精品店裏發生的尷尬事。”


    “靜海……”他微蹙眉。她怎麽忽然多愁善感起來了?


    她用力抱住他。“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對這種事一點也不在乎。可我……我很在乎。”如果她沒有喜歡上他,這種事她頂多一笑置之,最多氣上一陣,不過現在她在乎了,尤其當她打算長長久久留在他身邊時,她更在乎了。


    家境平凡沒什麽,但若是複雜又肮髒呢?


    那天,那個人找上她,跟她要錢,說他入獄前的錢全給了她媽媽。她不知道這話屬不屬實,隻記得媽媽後來又交往了一個同樣也吸毒的小白臉,兩人幾年前都因毒癮加重而死了。


    那個可恨的男人有吸毒、傷害及強暴的前科,要不到錢,鐵定不會如此善罷甘休,可要是她給錢,終究會成為他的提款機。如果讓他知道她嫁的對象是誰,難保不會以這些難堪的內幕做為威脅,來個獅子大開口。


    現在八卦雜誌什麽不挖,最愛這種腥羶坑疤,她不能替嶽衢穎的形象加分就算了,如果還讓他因她的事受到嘲諷,她會很自責的。


    那個人的出現,就像在她身邊埋了顆不定時炸彈,隨時都可能引爆。


    “你啊,一定是最近身子不好,一直躺在床上才會胡思亂想、傷春悲秋的。你趕快好起來,周末我帶你到戶外走走,去踏踏青舒展筋骨,動一動看心情會不會好些。”他看了下表,“我得趕快走了,有什麽話,今天我早點下班,我們再聊。”


    “……好。”


    在嶽衢穎去上班後,關靜海躺回床上,準備再睡一會兒,但隔沒多久,對講機電鈴響了好幾次,她隻好下床看看這位鍥而不舍的訪客究竟是哪位。


    當看到螢幕上出現的人是鄧鳳鳴時,她真的滿訝異的。畢竟現在是上班時間,特地請假來找她,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關靜海讓她上了樓,開門領她入內。


    “什麽都不問就放我上來,你膽子真不小。”一進門便大大方方的坐了下來。


    在她對麵的位置坐下。“有什麽事就說吧,別拐彎抹角。”她身子不舒服,情緒也欠佳,沒心情和這大小姐抬杠。


    “爽快!”鄧鳳鳴冷笑的看著她。“我要你馬上和嶽衢穎離婚!”


    她怔了怔,失笑道:“就算我肯,他也不會肯。而且為什麽我要這樣做?”這大小姐是專程來鬧的,理由是什麽?


    “你配不上他!身分不配、家世背景更不配!”


    一提到這點,關靜海的心忐忑起來。


    “嗬,怎麽不說話?被掐著咽喉了嗎?”要攤牌了,她會讓關靜海知道,她手中握有多少籌碼。“你最近沒感覺到身後有人跟蹤嗎?”


    “你跟蹤我?!”


    鄧鳳鳴給個笑容,算是默認。“你們那一家男主人死得早,不過就你和你媽兩個人,可卻有那麽多精采剌激、能在社會版大搏版麵的事跡……嘖嘖,又是受猥褻又是吸毒的,雖然你媽已經死了,但誰知道接下來還會有什麽?”


    關靜海身子一僵,蒼白的臉現在可稱為慘白了。


    她滿意一笑,“前幾天徵信社的人在跟蹤你的時候,還竊聽到你和宋之彥先生的對話,於是我找上宋先生,花了筆錢買到更多關於你那段醜陋過程的消息……你的那些事,衢穎應該都不知道吧?”


    “你覺得,他會因為這些不是我錯的事和我離婚?”


    “不會,但是你會。如果你夠愛他的話。”鄧大千金殘忍的笑道:“娶了一個家世背景半點襯不上自己的妻子,已經讓衢穎成為人家茶餘飯後閑磕牙的材料了,如果再把我手上這些資料丟給八卦雜誌加油添醋呢?像你這樣背景複雜的女人,你知道自己會帶給他多少壓力嗎?他的家人會怎麽想、朋友怎麽想?


    “你大概不知道嶽伯伯和嶽伯母是反對這椿婚事的吧?你都不覺得奇怪嗎?結婚已經三個多月,他們連過來這裏看你,或者邀你們夫婦一起吃頓飯都沒有。衢穎為了你,到現在和自家父母還處在不愉快的狀態呢。”


    關靜海是注意過這點,除了奶奶偶爾會約他們一塊吃飯外,她的公婆是真的不曾這樣做。


    “衢穎娶你所付出的代價,是你無法想像的,像他們這種豪門世家,姻親家世清白是最基本的要件,而你……連這一點都構不上資格!


    “隻要你肯離婚,這些資料我會銷毀,但如果你不願意,我們就走著瞧。我隻給你兩天時間考慮,時間一到,我會馬上把這些東西給周刊記者,約莫同時,你那個‘老朋友’應該也會上門來跟你要錢了吧。我的話到此為止,你好好考慮。”


    鄧鳳鳴走後,這些話仍不斷回蕩在關靜海耳際,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她可以預見事情一旦上了八卦雜誌,嶽衢穎將要承受多少壓力、多少異樣的眼光——來自家人的、親朋好友的,認識、不認識的人……堂堂一個跨國企業的副總裁竟娶了一個出身如此不堪的妻子,眾人的嘲弄奚落必定會讓他很難受,更連帶拖累他的形象。


    那時,他會不會後悔自己娶了她?她該不該在他還沒後悔的時候就放手,用她的放手來保他不後悔?


    感情走到後悔這一步,那就是連之前的喜歡都一並毀去了,所以她不要他後悔遇上她、喜歡上她,因為她非常慶幸能遇上他,喜歡上他。


    關靜海像一縷遊魂似的由客廳走到臥室,她翻出那張他在婚前就簽名蓋章的離婚協議書。原以為當她也喜歡上他之後,這張離婚協議書永遠用不到,也許到他們老的時候,再拿出來憶當年,互相取笑一番。


    可沒想到,最終她還是得簽下名字。


    兩天,鄧鳳鳴隻給她兩天時間完成這件事,她連好好跟他告別的時間都沒有。


    她想再做一頓飯給他吃,好好的抱抱他……不!隻要能靜靜的、仔細的看看他就行了……


    不行!現在光想像那些情況,她已忍不住激動地紅了眼眶,他若再出現在她麵前,她一定會管不住自己的情緒,透露出太多的離情。


    他太細心,也太精明,她不認為自己在他麵前能偽裝成功,到時一定走不了。


    那麽,先編個理由離開這裏,然後她再寄出離婚協議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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