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程課業不忙的時候,時常會去他家裏拜訪,通常他們不怎麽說話,拿出紙筆水墨,要麽畫畫,要麽寫字。教授畫的時候,葉程就在一邊認真地觀看,體會他的每一次運筆,是怎樣把自己打好的腹稿恰到好處地表現在薄薄的宣紙上麵的。葉程畫畫的時候,教授一般都不會出聲指點,等他畫完了,再給予一些點評和建議,有時候嘴上說不清,就自己親手示範。就葉程本人來說,目前學習國畫不比學習油畫來得經濟,並不是說當前國畫市場多麽不景氣,而是因為這個市場實在是太亂了。在這個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的社會,包裝和炒作,也逐漸進入了藝術節,很多實力平平的畫家,借助這個信息社會的助力,儼然把自己捧成一個一流高手。國畫目前還處在新舊交替的一個時代,有些人堅持守舊,有些人主張創新,從前的鑒賞標準正逐漸被打破,而新的標準又難以確立,在這種時候,自然也會有人鑽空子,甚至有人弄出名片那麽大的微型畫,然後喊出噱頭,聲稱自己的作品平方尺單價已經超越了許多近現代的名畫家,甚至開啟了平方寸的年代。還有一些人自拍自買,借著拍賣行給自己抬價,自己捧自己,或者讓畫廊當托,以提高自己的身價,這樣的事在這個社會上早已經是稀鬆平常不足為奇,就算被戳破了,也不見得就會身敗名裂,現代人在這方麵通常都比較寬容。葉程並不喜歡花太多時間和精力在這些事情上,所以這一次畫展,他也是請別人幫忙操持的,他現在的油畫作品價格穩定,已經足夠把自己養活了,那麽剩下的,他就沒有過多的去計較。油畫市場相對穩定一些,畢竟除了國內,還有一個國際大市場,雖然也存在著一些炒作行為,但總體來說,還不至於太離譜。所以葉程的收入也還算是比較穩定,他的作品還不至於被這個浮誇的年代徹底淹沒,當然也有一些對他的作品情有獨鍾的人,雖然現在還不算多。這一副《老巷》,已經有不少人問起過了,有些人是想買回去收藏的,也有人是看準了它會漲價的。葉程畢竟是韓教授的關門弟子,雖然韓教授是畫國畫的,但是這也不影響一些行內人士對葉程的看好,其中一方麵就表現在他們認為葉程現在所出售的作品,過幾年以後可能都會漲價。這年頭許多人都用投資的眼光看藝術,這並不奇怪,樓市趨於飽和,煤礦老板要轉型,大量的鈔票沒地方去,收藏界藝術節就迎來了讓人看也看不懂的所謂春天。葉程走到《老巷》前麵的時候,見到一個男人正麵對著牆壁站在那幅畫跟前,貼得很近,好像是在觀察畫布上的紋路一般。這個男人長得高大結實身姿挺拔,頭發短短的很有型,穿著黑色t恤和工裝褲,從後麵露出的那一截脖子可以看出來,他皮膚比較黑,倒有點像是當兵的,老實說,來看畫展的很少能見到這種類型的人。“你好。”葉程出聲向他打了聲招呼,然後在心裏盤算著待會兒要用什麽樣的理由拒絕把這幅畫賣出去。那個男人頓了頓,然後站直了身體,好一會兒,才終於慢慢把頭轉了過來,他衝葉程笑了笑,然後說:“好久不見,葉程。”“陸明遠。”就算眼前這個男人已經完全張開了,五官上也並沒留下多少當初那個少年的痕跡,葉程還是認出來了,這個男人就是陸明遠。“嗯,我昨天剛剛回來,聽說你在這邊有個畫展。”陸明遠站在那一副《老巷》前麵,向葉程笑得大方從容,再也沒有了小時候的青澀,兩方對比,叫葉程也徹徹底底地明白了,什麽叫做物是人非。“哦。”葉程也勉強笑了笑,然後就再沒話了。“出去外麵說?”陸明遠指了指陽台的方向,葉程點點頭,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出去,開辦畫展的場所是租來的,有一個很大的陽台,陽台上三三兩兩地站了幾堆人。陸明遠靠在欄杆邊上,順手就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包煙,自己叼了一根,然後把煙盒遞給葉程,葉程搖搖頭,說自己已經戒了。“你這兩年過得怎麽樣?”陸明遠點燃了香煙,深深吸了一口,然後把視線放在葉程身上。“挺好的。”想想葉程這幾年確實過得不錯,雖然沒參加高考,卻也順利走上了畫畫這條路。“有朋友了嗎?”陸明遠又問。“都快結婚了。”葉程笑著說,卻沒有去看陸明遠的臉色。“為什麽這麽著急?你才二十六歲。”陸明遠的聲音低低的,好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一樣。“他已經三十了。”對於他和藍木的事,葉程無意隱瞞。“哦,原來比你大。”陸明遠大概是又抽了幾口煙,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道:“我後來聽說陸震南在學校做了手腳,你都沒參加高考,就以為你這些年肯定過得很不容易,沒想到,原來你過得這麽好。” 作者有話要說:蠻多筒子都說被虐到了,報紙也被虐到了,報紙塑造的葉程,真的不是隨便的、虛榮的、不堪的人啊,他隻是沒有在不確定的情況下,等陸明遠七年或者說十年而已。謝謝大豬豬的地雷!謝謝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支持的花花最治愈!6262、第 62 章 ... 畫展辦得相當順利,很多業界的前輩都給予葉程和鐵強兩個人相當高的評價,表示看好這兩個年輕人。通過畫展,也出售了一些作品,葉程的收入還算不錯,但是還不像陳子厚說的那樣,夠在b市買房了,當然這跟葉程不肯賣出那一副《老巷》也有關係,陸明遠其實也不是真的想買那一幅畫,他不過是在聽說這一副是葉程的自留作品之後,尋個見他的借口而已。《老巷》確實畫得不錯,通過那些濃鬱的油彩,似乎能聞到那條巷子裏陽光清香和木頭房子的淡淡黴味,那是他所懷念的。可是這幅畫卻還包含著一些讓陸明遠深惡痛絕的東西,那就是畫麵上的那個小孩,還有那些過於燦爛的陽光,這些東西都讓陸明遠清楚的看到,畫這幅畫的葉程,過得很好,不再羈絆於過去,他的生命中有了新的希望,那些和自己完全無關的東西。把這幅畫帶回家,然後整天地看著葉程現在的世界,是怎樣的平和安詳,看著他在沒有自己的世界裏,活得到底有多好,陸明遠做不到。倒是另外有人也看上了這幅畫,甚至開出了七十萬的高價,對於葉程這個年輕畫手來說,這個價格已經是不俗了,可他還是謝絕了。對此,陳子厚對他相當不滿,但是相對於另外一個叫做鐵強的同學,葉程已經很好說話了。鐵強這個人,人如其名,堅硬無比,他的畫風十分硬朗,選擇的題材也不怎麽適合一般家庭做裝飾用,所以他的客戶群很狹窄。但是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喜歡他作品的人也不少,他卻全憑自己喜好,看對方順眼,低價就賣了,要是看得不順眼,縱使你開價上百萬,不賣就是不賣。對於在畫展上遇到陸明遠這件事,葉程回去並沒有向葉萍和藍木說起,遇見了又能怎麽樣,十年都過去了,人都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人,又怎麽能期望感情還能像從前一樣。陸氏的大公子,陸震南唯一的繼承人,這就是陸明遠現在的身份,雖然不知道他在國外都經曆過了些什麽,但是過去的,總歸是過去了。藍木已經把簽證都辦好了,隻要等葉程一拿到畢業證,他們就出國,登記結婚,順便度蜜月,藍木找了不少資料,已經給他倆安排了滿滿一個月的行程,如果到時候不舍得回來的話,也可能會在外麵多待一段時間。為了這事,鍾萬裏跟葉萍沒少鬧騰,這兩個人前一年也結婚了,不過還沒辦酒,也沒蜜月旅遊,平時葉萍上班,鍾萬裏就在家帶孩子,難得葉萍有個假期了,她就自己回家帶孩子,打發鍾萬裏跑外地談生意,一來二去的,弄得鍾萬裏十分哀怨。這一次葉程他們辦簽證的時候,鍾萬裏也想跟著辦,大夥一塊兒出國輕鬆輕鬆多好,但是葉萍顯然沒興趣去當她哥的電燈泡,而且前陣子她接的兩個單子,一單還沒回款,一單快要出貨了,現在離不開人,加上手裏還有幾個意向客戶,她這一走,生意也得跟著飛了。葉程畢業前兩天的一個周末,藍木處理完了那邊公司的事情,來b市葉程家裏,從前他在b市的那單業務早就結束了,房子也已經退了,平時不在這邊待,公司在s市,他們度完蜜月回來,就不再住b市了,s市那邊藍木也已經準備好了他們倆的住宅。葉萍不用上班,鍾萬裏不用跑外地,兩個人帶著寶寶也來到了葉程家,這個小小的兩室居,頓時就變得熱鬧起來。轉眼葉然就已經四歲了,小小個的男孩,眼眸的淺茶色的,頭發是深栗色的,看著和黃種人倒也沒太大差異,就是皮膚比一般小孩白挺多的。下午,葉萍他們在廚房裏忙活的時候,葉程一個人在畫室裏整理他的那些作品,很快就要搬家了,他趁現在有空先開始打包,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油畫的包裝運輸很麻煩,又占地方又容易碰撞損壞,好在前幾天那次畫展,葉程賣出去不少作品,鈔票自然更容易攜帶。葉然就搬個小板凳坐在畫室門口,看著葉程一幅作品一幅作品地打包,有時候葉程也會使喚他,然然,去拿個透明膠過來,葉然就蹬蹬蹬跑到客廳的一個櫃子前麵,打開櫃門,裏邊就整齊地疊放著幾卷透明膠,拿一個遞給葉程,然後自己再乖乖坐回到凳子上。葉程很喜歡自己的這個小外甥,也替他畫過幾副畫,但是都被鍾萬裏那個孩奴搬回家收藏去了,就留一幅掛在葉程的客廳裏,還再三重申,堅決不允許葉程把他兒子給賣了。葉程倒是挺羨慕他的,平白得了一個兒子,又乖巧又懂事,總之這家夥是撿了大便宜了,虧得葉萍還總覺得虧欠了他。門鈴響起來的時候,葉程還以為是藍木回來了,剛剛鍾萬裏他們說要喝酒,藍木就出去買了。來的卻是個送快遞的,收件人寫的是葉程的名字,寄件方就寫了個名字,還是葉程不認識的。“會不會是藍木的?”葉萍簽收了以後,順手就把快遞放在了客廳的茶幾上。“可能吧。”葉程覺得有點怪怪的,但也沒上心。“是不是簽證?”鍾萬裏想要出國旅遊的熱情還沒有退卻,即使葉萍已經告訴他不可能了。“不是,簽證已經下來了。”快要吃晚飯了,葉程就不再進畫室,抱著小外甥坐在沙發上看起了動畫片。一會兒藍木也提著一袋子酒回來了,大多都是白酒和紅酒,啤酒就買了兩易拉罐,是葉萍要的。葉程問他是不是有快遞,他說自己沒有,葉程就把茶幾上的那個快遞紙盒打開了,裏麵就放了薄薄的兩張紙,其他什麽也沒有。葉程拿起那張紙看了看,上麵寫著,持證人:朱韻婷,登記日期: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結婚證字號……是結婚證複印件?葉程先是掃了一眼右側的照片,然後又仔細看了看,臉色就開始不好了。再往下,是兩個人的姓名資料,男方正是藍木,有名字有照片有身份證號,錯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