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危險往往就在不起眼的地方忽然冒出來,讓人始料未及。


    隻見趙闋宇盈盈笑著,邁過碼頭。


    他……是如何發現他們的行蹤的?而且如此準確無誤,從容不迫……


    蘇巳巳覺得自己全身都僵了,四肢霎時冰涼。


    “皇妹,為兄來接你回宮……”他淡淡笑道:“你擅自離家,怎麽也不跟為兄打聲招呼?”


    又是一陣沉默,仿佛所有人都沉浸在震驚之中,無法言語。


    終於蘇巳巳感到身邊有些微動,一低頭發現賀珩重新牽起她的手。


    “皇上這話說得好奇怪。”他亦微微笑道:“為臣帶著妻子離宮有何不可?就算是天家法令,也不能活生生讓咱們夫妻分離吧?”


    “賀珩,朕真沒料到你是如此人物!”趙闋宇眉一挑,“人前的你那股低眉順眼,真把朕騙得好苦。”


    “皇上明察秋毫,有什麽能瞞得過您的眼睛。”賀珩依舊輕笑,“為臣隻是想知道,皇上是如何找到這裏的?”


    “自然是玉惑帶朕來的。”他側睨帝姬,像是惡作劇一般,“沒有她這一計順藤摸瓜,朕如何尋得到賀大將軍的所在?”


    諸人皆愕然盯著她,一臉難以置信。


    “皇兄……你在胡說些什麽?”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我何曾……”


    “皇妹,都到了這時候你還瞞什麽?”趙闋宇執意誣陷她,“難道你對賀珩動了真情?難道你忘了,新婚之前我賜你的毒丸?”


    蘇巳巳百口莫辯,淚光湧上了眼眸,她一動也不敢動,更加不敢看向身旁的男子。


    “什麽毒丸?”賀珩的聲音卻淡淡飄來。


    “朕當初對皇妹說,假如賀家謀反,就讓她用此毒丸將你賜死。”趙闋宇越發揚風點火,“皇妹當時是收下了,可見她是默認朕的提議的。”


    她收下……她收下隻是權宜之計……可此時此刻,什麽也說不清……


    那顆毒丸就是明證,證明她曾經想謀害他的心思。


    “臣不信……”賀珩卻一把將她護在身後,“臣的妻子對臣有沒有感情,難道臣自己不會判斷?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加害於我。”


    站在他身後,隻能望見他一半側顏,那一道斜日中的五官弧線看上去如此剛毅俊美,美得讓她心碎。


    原來她這樣害怕失去他,哪怕是一點點信任,也不願意丟棄……


    “你不信嗎?”趙闋宇悠悠道:“賀珩,我給你一個明證,此刻你若翻翻她的袖子,或許那毒丸還在。”


    蘇巳巳十指收緊,心顫到極點。唯有心虛的人,才會如此。


    賀珩轉過身來,鎮定地看著她。


    “玉惑……”他正色說:“翻開袖子讓我瞧瞧,讓皇上死心。”


    不……她不能……因為,她被戳中了要害……


    “皇妹在遲疑什麽?”趙闋宇嘻嘻笑,說:“讓咱們賀大公子瞧瞧,有什麽打緊的?”


    說時遲,那時快,忽然皇上身邊的仆從拾起一枚石子往蘇巳巳方向擲去,片狀石子鋒利如刃,“刷”的一聲瞬間將她的衣袖劃破。


    突地有什麽無聲無息的落在地上,圓滾滾的,黑亮亮的……


    蘇巳巳微閉上雙眼,感到這一刻已經瀕臨絕境。


    “玉惑……”賀珩似盯著那毒丸好半晌,才沙啞地開口,“為什麽?”


    “我……我隻是……”她該如何回答?就算答案完美無缺,他能相信嗎?


    她的思緒有如電閃雷鳴,飛快搜索著挽回局麵的話語,然而為時已晚。


    “帝姬……”賀世勳淩厲地盯著她,“臣本以為帝姬已為賀珩之妻,且身懷六甲,斷不會再出賣我們賀家,沒料到,帝姬終究還是天家的帝姬;賀珩,罷了,咱們就當錯認了人心,娶錯了兒媳!”


    賀珩抿唇無語,微微側過身去,不再看她一眼,“爹爹,咱們走吧……”


    走?他什麽意思?他真的相信……她會做出這樣的事?


    “不……”蘇巳巳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是我……”


    “想走?”趙闋宇卻一聲冷笑,“恐怕沒那麽容易吧,賀將軍!”


    “臣知道,皇上既然能跟來,定做了安排。”賀世勳朗聲道,“不過這是平鎮,為臣敢在這裏接兒子,也不會沒有準備!”


    “可惜,你的人馬不及朕……”


    趙闋宇輕輕揮了揮指尖,一群弓箭手出現在沿河的懸崖上,整齊而迅速的黑壓壓一片。


    箭猶如雨點般飛射過來,甚至沒容他們多想一刻。


    她就要死了嗎?假如,能跟賀家人死在一起,是否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蘇巳巳把頭埋得低低的,仿佛等待判決的一刻,然而直至耳邊的箭風停止,她依舊完好無損。


    “爹……”


    她聽到賀珩大聲急呼,眸一睜就見賀世勳全身插滿了箭,像一隻瀕死的刺蝟倒在地上。


    不,是已經氣絕身亡。


    賀世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鮮血在他軀體四周散溢開來,像無數條河流。


    “爹爹……”


    賀珩抱著那副千瘡百孔的屍體不住呼喊,他的額前青筋暴突,因為聲嘶力竭而變得與平素判若兩人。


    蘇巳巳撲向他,緊緊從身後將他抱住。


    她害怕弓箭手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他。如果這樣,她寧可用自己的命來換。


    “走開!”他全身猛地一窒,吼道。


    走開?是在對她說話嗎?


    她正一片迷茫,卻見他手一甩,將她推得老遠。


    “珩……”她唇間囁嚅,喉中卻似被什麽卡住,半句也不能吐露。


    他站起來一言不發,隻是緊緊抱著父親的屍身,淩厲的目光掃過四周。


    “皇上是要滅我們賀家滿門嗎?”他諷笑著,朗聲道:“不必煩勞禁軍動用,賀珩自行了斷便是。”


    他挪動腳步,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悲愴地往河邊走去。


    “不……”蘇巳巳意識到他要做什麽,踉蹌著擋住他的去路,“珩……想想我,想想快要出世的孩子……”


    他看了她一眼,萬般溫柔蕩然無存,空洞而冰冷的眼神,讓她心底發寒。


    “皇上會照顧你們的。”他低聲道。


    他……什麽意思?難道真相信她會謀害他?那萬般纏綿的柔情,難道他體會不出,覺得都是假戲嗎?


    “玉惑……”這似乎是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算此生的訣別,“就算我信你又有什麽用呢?爹爹的死,我不能忘記。”


    她怔住,沒料到這當頭一棒。死死攥著他衣角卻被他輕輕一掙,便鬆脫了。


    而後她看到他的身影仿佛折翼的鳥兒從岸邊墜下去,直墜入茫茫河水之中,就像一縷冷不防的青煙倏忽消逝。


    蘇巳巳瞪大眼睛,似遭遇一個可怕的惡夢,從始至終,都不覺得會是真的,然而當厲風劃過她的雙頰激起一陣刺痛,她才發現心底的清醒。


    家破人亡……


    此時此刻她能想到的,唯有這個詞。


    她從來不覺得這個詞有多麽悲慘,因為自幼孤身一人,但現在她才發現這大概是世上最最慘烈的詞了……


    趙闋宇踱至她的身後,一襲黑袍如地獄閻王。她胸中蓄滿怒火,假如手上有一把刀,大概會毫不猶豫刺進對方胸膛。


    “皇妹,回宮吧……”隻聽,那冷峻的帝王依舊淡淡的語氣,“朕的本意並不想讓他們父子死,這條路是他們自己選的。”


    “臣妹是罪人之婦,還能回宮嗎?”她淒楚一笑,眼淚隨之拂麵。


    這時候沒有恐懼與害怕,仿佛什麽也沒有,身體空蕩蕩的隻剩軀殼。


    “回宮,賀家的遺腹子還能存活,不回宮,你拿什麽養活他?”


    “皇上就不怕,將來這孩子長大了,會為他爹爹報仇?”蘇巳巳抬眸堅定地望著對方。


    “他若能殺得了朕,說明能力在朕之上,朕倒願意把皇位傳給他。”趙闋宇的回答出乎她意料,“玉惑,這是從前你說的,無論做什麽都是為了江山穩定,無關其他。”


    原來……從前的玉惑帝姬是這樣說的。


    隻不過,她早已經不是趙玉惑了。


    一座新墳立於京郊,按王侯下葬之禮,賀世勳的墓碑巍峨挺拔,一如他生前那般氣勢咄人。


    睦帝向世人隱瞞賀家謀逆之事,以免天下動蕩,以賀將軍染病暴斃為由予以厚葬。如此,也算顧及了帝姬的顏麵。


    然而聽說他們直到河道下遊一百裏處東翻西找,都沒有發現賀珩的屍骨。


    睦帝與賀家對外僅宣稱他因喪父悲痛萬分,大病休養,守喪期間一概不見客,對他失蹤一事亦密而不宣。


    有時候蘇巳巳甚至幻想,她心愛的男子並沒有死,此刻正蟄伏在某處,總有一天會出現在她的麵前,帶她遠走高飛……


    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來。這個孩子求生意誌很強,哪怕她三餐食不下咽,他也執意在她肚裏生長,直至胎動。


    終究她還是服從了趙闋宇,選擇回宮。


    經曆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胎動的那一刹,她熱淚盈眶。


    她想,有了這個孩子,至少她現在還不能死,雖然每天晚上她都夢見賀珩全身是血,縱身躍入河中的情景……


    “帝姬,”綠宛打起簾子,讓午後的陽光透進來,“有人……求見。”


    綠宛說話甚少如此吞吞吐吐,蘇巳巳不由得有些詫異。


    “誰?”


    “月媚。”


    她?想不到她還有臉來,若說自己頭一個想手刃的仇人若是趙闋宇,那麽第二人,就是她!


    “讓她進來吧……”她最終歎一口氣,卻如此回答。


    這個時候她倒想聽聽月媚會說些什麽,反正養胎的日子漫長無聊,至少她們還有共同的話題,讓她可以憑吊逝去的夫君。


    月媚走進來的那一刹,她微微吃驚。


    原以為自己才是被傷痛所苦之人,沒想月媚卻更加消瘦無形,蒼白得如一縷幽魂。


    “帝姬……”月媚屈膝在她麵前,“奴婢是來向帝姬請罪的……”


    “月姑娘請起,”蘇巳巳道:“你是皇兄的人,之前一直不知情,對你怠慢了。”


    “帝姬這話是在打我的臉,”月媚淚光閃閃,“奴婢不敢祈求帝姬原諒,但奴婢的本意真的不是害公子……”


    “那日我們自秘道出宮,皇上是如何知曉的?”她一直對此非常疑惑,據宮裏的人說,月媚從中立了很大的功。


    “梔子花。”她輕聲答。


    “什麽?”蘇巳巳愣住。


    “帝姬不是做了梔子花的香膏嗎?我順著那香氣,找到了秘道入口。”


    原來月媚一直潛伏在暗處,連她每日做了什麽都知道。


    “而秘道直通河道,皇上立刻在沿途派了人手追蹤,馬上便發現了你們的行跡。”


    蘇巳巳無言,隻恨自己一時疏忽,釀成大錯。


    “奴婢隻是嫉妒,看見公子與帝姬情投意合,奴婢就控製不住……”月媚抽泣道:“倘若你們去了西北,奴婢此生再也見不到公子,還不如讓奴婢死了的好……帝姬,你要相信我,我真的隻是想讓皇上去阻止你們離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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