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該怎麽解釋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況?


    那天,她從醫院回來,品駽問:“江瑀棻情況怎樣?”


    “沒事了,幸好發現得早。”她答。


    然後,他說:“你辛苦一夜,好好休息,有什麽事,晚上再說。”


    她點頭,然後準備回自己的房間補眠,可她不過走了兩步,品駽竟奔過來,一把抱住她。


    他用的力道很大,大到她不明白他的激動。於是她想,昨晚……讓他印象深刻,她竊笑著,卻沒想到他低下頭,附耳對她說:“對不起。”


    三個字,讓她紅了臉,但她要怎麽回答?總不能大剌剌地答道:“沒關係、沒關係,有空再歡迎光臨。”


    於是她羞紅雙頰,小跑步回到自己的房間,抱著棉被,一遍遍回想昨夜的激烈場麵……她笑得很淫蕩,最後,她立誓般對自己說:晚上,一定要再拉著品駽做二度體驗。


    然後……然後他就失蹤了!


    他先是打電話向賀青珩請假,人就丟了,這、這算什麽事兒?阿雪不斷地回想,那天的對話到底是哪裏出錯?


    江瑀棻情況怎樣?沒事了,幸好發現得早。你辛苦了一夜,好好休息,有什麽事,晚上再說。對不起……


    這些句子裏麵,沒有一個可以和“失蹤”掛上勾啊?她百思不得其解。


    阿雪急得跳腳,她到處打電話找人。但品駽沒去照顧四姑姑、沒有到自己的公司、沒有去育幼院……所有她想得到的地方都找過了,他確確實實……失蹤。


    然而最讓她介意的是,在品駽失蹤的同時,小麻雀也失去蹤影。這算什麽?私奔嗎?那也太誇張吧?就在他們那個……的隔天早上?她的技巧有糟到讓他想躲到天涯海角?


    難道是那夜,藍品駽突然發覺自己上錯人,而他真心喜歡的是小麻雀?他不會認定那晚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吧?


    即便這樣,他也不必躲得那麽徹底,連辛苦經營的公司都不要。


    於是,她開始認真忖度,那句“對不起”代表著什麽意思。


    就在這個亂七八糟的時候,公司同事們收到了小麻雀傳來的簡訊。簡訊裏說,她終於找到真愛,再也不回台灣,說她要和深愛的男人到美國定居。


    這麽突兀的簡訊,怎能不引起若幹猜測?


    她的真愛是誰?為什麽突然辭職?是小生命來得措手不及還是那個男的逼婚逼得太緊?


    辦公室裏到處議論紛紛,之後有個聯想力奇佳的女人,把小麻雀的失蹤和辭職的藍經理連在一起。


    這一聯想,平日的蛛絲馬跡便全跳出來背書。


    哦哦,我就說他們有問題嘛,我見過他們在樓梯間說話,態度很親昵呢。


    情人節時小燕收到一束玫瑰,我們怎麽都問不出是誰送的,後來她笑著朝經理辦公室看過去,神情很曖昧。


    我看過他們休息時間時,在頂樓摟摟抱抱。


    那兩人早就有一腿啊,早說嘛,還用什麽哥哥、妹妹做遮掩,難怪我拚命對藍經理拋媚眼,他都視而不見,原來早就心有所屬……


    那藍伊雪呢?她和藍經理不是一對嗎?


    她啊、煙幕彈懂不懂?就說嘛,藍經理那麽熱情的人,怎麽會看得上一塊冰?


    什麽叫做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一人一句,阿雪聽著那些耳語,心情越發沉重。想像力會謀殺一個人,何況隻是謀殺一段愛情。


    她思考著,試圖再刨出點線索。早些時候,品駽和賀青珩聯絡上,他說她的手機沒開,人也不在家,又說自己在美國,必須請幾天假。


    這一對,對上了,他和小麻雀都在美國!


    小麻雀的真愛是誰,在這封簡訊之前,阿雪可以假裝不知道。


    那個時候,品駽的追求誓言讓她相信,別說小麻雀,就是大蒼鷹也不足為懼,而現在……


    她不會寫小說,無法將這些狀況編造出一個解釋,合理地解釋出藍品駽深愛藍伊雪,卻不得不和小麻雀到美國雙宿雙飛的理由。


    所以是真的,關於他們口中那些藍經理和小麻雀的事。


    她隻是不懂,既然如此,他們過去相處這麽多年,為什麽不直接在一起?非要等她釋放感情、融了冰心,願意為愛再次冒險,才來改變局勢?


    難道她是他無法圓的夢,而那日,他終於得償所願,才發現夢想……不過爾爾,便後悔了?


    第十天,她仍沒接到品駽的任何訊息;第二十天,她的留言裏依舊收不到隻字片語;第三十天,她終於將事實全數消化——藍品駽不會回來了,那段動人的愛情在那箱冰酒之後,宣告終結。


    是她在床上的表現不如小麻雀?


    針對這點,她無話可說。若真是因為她太肉腳而遭到三振出局,還能有什麽好說?虧她還當過人妻,可在有老公可以當練習對手時她不認真,現在被淘汰,又能怨誰、怪誰?


    可是她好氣,氣得把自己蒙在棉被裏,怒聲尖叫。她很想瘋狂地拿剪刀,把小麻雀和藍品駽的房間徹底破壞,可做完那些之後……她又能如何?她仍舊逃不過一個事實——藍伊雪再度被拋棄了。


    她怒極反笑,一麵丟著順手能拿到的每一件東西,在物品的鏗鏘破裂聲中,大喊著無所謂。


    “無所謂,這不過再次證實了一件事——凡是人,不管感情再好、愛情再濃,到最後還是會走向分手。我和藍品駽不過是將這一輪過程迅速走完罷了,沒什麽了不起,以後藍品駽和小麻雀一樣會分手,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說完這段話,她將廚房裏所有的碗盤杯具砸個粉碎。


    “無所謂,我從來就隻是一個人,有沒有人願意待在我的身邊,無所謂!”


    一聲巨響,電視從架子上落下,摔得麵目全非。鍾點傭人被她猙獰的臉色嚇壞,瑟縮地躲在阿飛的單人房,不敢出聲。


    “無所謂、無所謂、通通無所謂!害怕我吧、恐懼我吧!”她奮力一甩,也不知道自己甩出了什麽。隻聽碰一聲,她頭頂上的燈破了,無數碎片當頭落下,隱隱約約的痛劃過肌膚……


    碎了,通通碎了,她的愛情碎了、她的冰雪王國碎了,她的世界在眼前碎屍萬段,她卻連哭都哭不出聲……


    她不再進公司了,也不肯回家。阿雪帶著一身傷口和行李,在外頭流浪。


    住過一間間飯店,待過一個個旅館,別人的旅程充滿興奮與期待,而她的旅程卻滿是心情破敗。


    她不再生氣,對於理所當然的事感到憤怒,太耗費體力。她第兩千次告訴自己,這就是人生。


    在品駽失蹤的第三十三天,她接到小麻雀的電話。小麻雀說,她要和品駽結婚了,希望能夠得到阿雪的祝福,那阿雪有沒有祝福他們?


    有,她說:bull shit。


    第四十五天,一件衰到底的事實發生——她懷孕了。


    哈!她仰天長笑,從民宿窗口對著那片翠綠森林大笑,她笑得前俯後仰,淒冷的笑聲抑扼不止,她笑出滿臉淚水,笑問自己怎麽會這麽倒黴……


    有人可以比她更衰嗎?沒有,絕對沒有。一次性經驗,不但沒撈到半張長期飯票,還把自己的下半生也搭進去。這孩子出現得還真是時候,她都搞不清楚,是藍品駽想整她,還是老天想整她。


    笑過,她坐在窗前,望著滿眼翠綠,一動也不動,維持著相同的姿勢,看天、看地、看樹林,片片段段的思緒在她腦中叫囂。


    風從樹林吹過,帶起她的發梢,在她冷漠的臉龐凝上冰霜……


    這天早上,她打出兩通電話。


    第一通電話給賀青樺。電話接通,她開門見山地問:“我被藍品駽拋棄了,你還在我的候補名單上,請問你願不願意娶我?”


    賀青樺隻考慮了三秒鍾,便帶著他那花美男式的溫柔笑聲回答:“我可以先了解目前是什麽狀況嗎?”


    “我懷孕了。”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帶著嘲諷笑容。


    賀青樺嚇到了嗎?會不會一失手,把電話摔壞?就算她家財萬貫,但現在的賀家也非爾爾,不需要她的財力來錦上添花。


    所以,她下一步要開出的條件是——跟她結婚、給孩子一個姓氏,她將歸還烽應企業的三成股票,而隻要孩子一出生,他隨時可以離婚。


    然意外的是。電話那頭的賀青樺丟掉臉上的一絲不正經,坐直身體,認真問:“你說的是真的,不是騙我?”


    “我為什麽要浪費時間做這種沒意義的事?”


    然後他回答:“你在哪裏?我去接你,現在是早上八點半,戶政事務所下午才關門,來得及的話,我們今天就辦理結婚。”


    阿雪不知道他怎會答應得這麽爽快,她甚至連條件都還沒有提出來。


    這答案,後來在他們辦離婚的那天,阿雪明白了。


    賀青樺說:“因為當時你的口氣聽起來很無助,為朋友兩肋插刀,本來就是應該做的事。”


    他說得熱血沸騰,好像是真的將她當成莫逆之交。


    而又經過大半年,阿雪才在賀青珩不鹹不淡的幾句話中明白,那個風流花美男啊,對她一見鍾情,他想將真心交付,誰知終究慢了一步。這是後話。


    阿雪打的另一通電話是給阿敘,她苦笑著對阿敘說:“我又要結婚了。”


    “為什麽?”他的聲音很冷,完全符合冰王子形象。


    阿雪說:“我懷孕了,可是孩子的親生爸爸丟下我去追求他的真愛,所以我得在孩子出生之前,趕緊替他找個爸爸。”


    阿敘聽完,不疾不徐地說:“我現在就去訂機票,等我,我一回去馬上和你結婚。”


    阿雪爆出笑聲,原來她那麽有身價,兩通電話就招來兩個願意娶自己的男人。


    藍品駽……她真的不是非要他不可呀。


    她在笑,卻笑出兩行止不住的淚水。她明明有滿肚子的愛情無用論,可是想起讓人咬牙的藍品駽,還是心痛難卻。


    她無聲的淚水引得電話那頭的阿敘焦急不已,他一麵敲著鍵盤,一麵丟下話,“我訂到票了,三個鍾頭之後的票,你等我,不要做傻事。”


    那張票很爛,要到北京轉機,但此刻選擇不多,那是回到台灣的最快方法。


    他不敢掛掉電話,隨便塞兩件衣服和證件進包包,一麵用手機繼續和阿雪講越洋電話,一麵下樓招攬計程車。


    他的關心勾出阿雪不肯示人的脆弱,聽見她的哭聲,阿敘腳步一頓……他知道,這回她受傷很深。


    “阿敘,我告訴你,愛情都是騙人的,它蒙騙你的理智、蒙騙你的荷爾蒙,它騙得你暈頭轉向,以為世界上隻有他可以帶給你幸福快樂。其實……是假的,愛情虛偽得讓人惡心!”她偏激得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我知道。”阿敘沒爭辯,他是受教的小狼狗,阿雪怎麽說,他怎麽接收。


    “不要輕易把心交出去,你看重的,別人不會珍惜,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會在乎你,那就是你自己。”


    她一句比一句更偏激,可她才管不著,就算會教壞“囝仔大小”,她就是要講出滿肚子委屈。


    “我知道。”眉頭打上死結,他懂阿雪,如果不是太痛、太傷,她不會情緒如此失控。


    “都說陽光溫暖,可以滋養地球萬物。那是騙人的,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因為太陽得到皮膚癌,那是沒被太陽傷過的人,才會寫那種華而不實的句子出來。”聲音伴隨著啜泣,她已經控不住自己。


    “我知道。”他臉上的糾結更深。


    “你要小心提防那種事事為你著想的女人,因為她們都是有目的的,一旦玩夠你,她們就會棄你如敝屣……”


    “我知道。”


    “真心是屁、感情是屁,這是個由屁組合出來的破世界。”


    她不停地說,他也每句都回答“我知道”,可盡管他那麽配合,卻還是沒能阻止阿雪嫁給賀青樺。


    阿敘在回到台灣時,阿雪再次成為“賀太太”。


    阿雪坐在老家的樹下,那裏有一把躺椅,風徐徐吹著,讓人昏昏沉沉。


    聽說,剛懷孕的女人很嗜睡,但阿雪夜裏睡不好,白天時整個人迷迷糊糊。吃不好、睡不香,瘦了一大圈,坐在身旁的阿敘很不忍,若不是藍品駽至今還找不到人,否則他真會找把刀子將他閹割成太監。


    阿雪回老家住,被破壞得亂七八糟的房子,隻消幾天,設計師就創造出一番新氣象。賀青樺是她的新任老公,自然搬了進來,至於阿敘……她催過好幾次,但他都不肯回去把書念完。


    這家夥令人很傷腦筋,大概是小狼狗長大了,再也不聽主人命令行事。


    車子駛進車庫,下班的賀青樺從車庫走來,手中提著一杯珍珠奶茶,那是阿雪懷孕後每天必吃的甜點。孕婦的胃口很奇特,以前從不碰飲料的女人,現在戀上這一味。


    賀青樺看見阿敘,直覺蹙眉。


    “你為什麽不回美國?賓拉登不是已經死了,難不成害怕蓋達組織報複?”


    “我留下,是防你半夜溜進阿雪的房間。”


    阿敘和賀青樺不對盤。


    賀青樺認為,他受不了長得比他帥的男人;阿敘相信,他嫉妒自己比他年輕。


    賀青樺說:他的荷爾蒙分泌有問題,正常的孩子長大才不會黏著姐姐不放,為防發生不倫戀,應該盡快把他送上飛機;阿敘說:他散發出來的費洛蒙會聚集方圓五公裏內的母野狗,為了社區安全,阿雪應該將他驅逐出境。


    兩人從碰麵到現在,一有機會就唇槍舌戰,這種事為難不來賀青樺,但對阿敘來說就辛苦了。因為他是冰王子,他習慣用冰臉嚇阻別人,不習慣用言語讓人卻步。


    “我是她‘明媒正嫁’的老公,進阿雪的房間是光明正大。”


    倒是這小子,一到晚上就自動去窩在阿雪床邊的沙發上,做什麽啊?美其名是保護,但誰曉得他會不會“監守自盜”?


    “不要說得那麽好聽,你不過是代理繼父。等孩子出生,你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走不走人,要看我的意願。何況哪家的孩子不需要爸爸照顧?我會給他很用力地照顧,照顧到他離不開老爸為止。”


    說著,他將珍珠奶茶遞給阿雪。


    阿敘瞄一眼他帶回來的飲料,冷冷地說:“果然是‘很用力地照顧’,藍品駽如果知道自己造孽會禍延子孫,一定努力控製自己的性衝動。”


    “阿敘,你在說什麽啊?”


    阿雪擰起眉目,喝一口珍奶平複心情,她現在聽不得“藍品駽”這三個字。


    “你不知道現在珍珠奶茶可能摻有塑化劑嗎?如果你肚子裏麵那一隻是公的,他一出生男性特征就會比別人短小,賀青樺用這種方式照顧你兒子……還不用力?”


    聽見阿敘的話,阿雪滿嘴的珍珠差點噴出來,賀青樺連忙拍拍她的背說:“別瞎擔心。珍珠是瑀棻用蓮藕粉和黑糖做的,奶茶是新鮮牛奶加高山烏龍,絕對沒有死小子說的那種東西,我比你更重視‘我兒子’的小雞雞。”


    聽見他最後一句,忍住不噴的珍珠這下子全噴了出來。


    這麽嚴肅的事,她真的不想笑的,可是實在忍不住。她笑咳連連,阿敘連忙找來麵紙為她擦嘴,她笑得臉部漲紅,疑似有高血壓的症狀。


    然而下一刻,她抬起臉後,笑不出來了……


    見她的笑凝在嘴角,阿敘和賀青樺都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大門外停了一部計程車,從車裏下來一個雙手和右腿都纏滿繃帶的男人,而最教阿雪雙眼冒火的是,跟在男人後麵下車的女人。


    阿雪丟下一句話。“誰都不準讓他們進門。”


    她匆促起身,往屋裏走去,那決絕的臉色寫了,內有惡犬、生人勿近。


    對,她想知道,他怎會傷成那樣?她想知道為什麽他一句話不留,走得義無反顧?更想知道,既然要背叛,為何不背叛個徹底,還要出現在她的眼前?


    但再多的好奇都壓製不了她此刻的怒氣,隨便了,隨便他要不要受傷、隨便他要不要離開、要不要背叛,隨、便、他!


    她鼻孔在噴火,腳下步伐走得飛快,賀青樺連忙起身,恨恨地轉頭瞪藍品駽一眼,便追著阿雪進屋。


    他在阿雪耳邊嘮叨,“不要生氣,與其讓自己生氣,不如讓對方生氣。我去幫你揍他一頓好不好……胎教很重要,你的憤怒會讓我兒子睡不好……”


    正牌老爸回來搶兒子了,他豈能讓對方得手。


    “我沒有生氣,我幹麽生氣?值得嗎,為那種人生氣?我、才、不、生、氣……”阿雪句句說不生氣,卻咬牙切齒、臉色猙獰。


    賀青樺軟聲安撫她。“好,我們不生氣,你說的對,不值得嘛。”


    “我沒有在生氣!”她怒眼望他,遷怒遷得很隨便。


    “對對對,你沒有生氣……”他苦笑。懷孕女人不好伺候,這話是絕對的真理。


    當他們還在討論“阿雪有沒有生氣”這件事時,阿敘居然扶著藍品駽進門。阿雪怒瞪阿敘,恨恨地問:“你在做什麽?”


    “我不會出賣你,但你必須和他認真談談。”阿敘口氣篤定,眼神也確定得令阿雪明白,她必須讓步。


    “我不要。”阿雪別開眼,反了,小狼狗越來越超過。


    “你非要不可。”


    “為什麽我非要不可?”她還在倔強著。


    “因為任性對你沒幫助,因為有誤解就該當麵解釋清楚,如果這個烏龍事件,從頭到尾都是你的誤會,你應該給自己和別人一個機會。”阿敘講到“烏龍”兩個字的時候,刻意掃了賀青樺一眼。


    是誤會嗎?不……是千真萬確的啊,但阿敘的口氣讓阿雪產生了兩分不確定。


    阿敘將重傷的品駽扶到沙發上,又一手勾住賀青樺往廚房走。臨行前,他低下頭在阿雪耳邊低語,“你們慢慢談,我已經警告那隻小麻雀,如果她敢跨進大門,我就燒炭火把她烤了。”


    客廳清場完畢,臉色凝重的阿雪回望著和自己一樣凝重的品駽,心底重重哼了一聲。


    她還沒發火,他擺什麽臉色?搞清楚,真正做錯事的是誰,闖禍的是誰,他有種和他的“真愛”站到她麵前,就該有被她罵得狗血淋頭的心理準備。


    深吸氣,她正準備開場,他卻先說話了。


    “在我追著小燕到美國的時候出了車禍,我知道突然離開很不對,但我沒辦法,我擔心小燕會自殺。”


    她自不自殺關他什麽事?難不成小麻雀的命很重要,她肚子裏、他親自種下的小生命不重要?


    再吸氣,可在她開口之前,他又搶下話。不過這次他說完之後,她再沒有講話的欲望了。


    他說:“那天我醉得很厲害,一直以為和自己在一起的人是你。可是等天亮清醒之後,我卻發現躺在身邊的人竟然是小燕!她告訴我,你在前一晚就送江瑀棻到醫院,是我醉得太厲害,誤將她當成你,犯下不可饒恕的錯。她哭得很傷心,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而她在你回家之前,就開著車子跑了。”


    所以、因此、於是……她沒看在眼裏的小麻雀竟使出渾身解數,將她的人生搞得一團亂?


    好啊,他就這麽善良,收了一隻白眼狼在身旁,不僅把主人吃幹抹淨,還要主人對她say sorry?


    所以她是對的,不可以隨便信任別人,不論待人再好,隻要違反了對方的利益,沒準就會被反咬一口。


    “我以為小燕會到公司去,本想先進公司請假,再找她出來把事情談開。我想向她解釋自己對你的感情,想讓她理解,就算我真的對她犯下了無法彌補的錯誤,也無法為負責任而違背自己的感情。我隻能在能力範圍內,給她最好的補償,至於離開你,那不在我的能力範圍內。”


    說的好,這才是有肩膀、有擔當的男人。阿雪想給他拍拍手。


    “既然如此,那天我從醫院回來,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隻要對我說出始末,我就能及時修正錯誤,讓你明白她在說謊。”阿雪直覺問,原先的怒氣早被踢到九霄雲外。


    “那個時候我滿心罪惡感,對你、對她都是。我一心想著盡快把事情解決,再回頭尋求你的諒解。我飛快趕到公司的途中,卻接到小燕的簡訊,她說她想在記憶裏最美好的地方死去……我知道,她說的是美國、我們共同生活過的地方。


    “於是我回家拿護照、追到機場,發現她果真在那裏。眼看她過海關,我隻好買下機票隨她上飛機,在機上十幾個小時裏,她不斷地哭、一個勁地拒絕。縱使我不斷解釋,說自己並不愛她,兩人勉強在一起,她不會幸福,可她仍堅持自己不想活了,雖然她叫我回台灣別再管她,但在那種情況下……”


    他離得開才有鬼!那隻麻雀吃定他心軟,說不定到這個時候,他也沒有責怪她的意思,甚至還會找借口,幫她說話。


    阿雪歎氣。“後來呢?”


    “出了海關,她又攔下計程車,堅持不要我跟。我無可奈何,隻得搭上另一輛,讓司機追趕小燕的車子。”


    “那個時候你和阿敘聯絡上,是你告訴他,你在美國,對不對?”


    “對。”


    “那你一定不曉得,她也發了簡訊給辦公室裏的同事,說她找到真愛再也不回來了。”


    那個“真愛”,讓大家議論紛紛的“真愛”,讓她對他徹底失望的“真愛”,讓她疑心愛情不過是一場空話的“真愛”,隻是小麻雀的手段?


    她那麽聰明,竟會輸在這麽沒頭腦的事情上麵。誰說愛情不會讓人昏頭?


    他不說話,隻是緊了緊眉頭……他果然不知情。


    小麻雀啊小麻雀,女人心計用之於愛情,還真是厲害詭譎。難怪那麽多的後宮戲,一部比一部精彩、一段比一段讓人拍案叫絕。


    品駽歎了口氣,繼續說:“兩車追逐當中,我那部車失控了。等我再次清醒,已經是十天以後。我腦震蕩,右腿和兩手骨折,因為疼痛,醫生開了不少鎮定劑。等我真正清醒,能夠和小燕談話的時候,已經超過了一個月。


    “我的手機在車禍當中撞碎了,加上雙手上了石膏握不住東西,所以隻能請她打電話給你。我讓她隨便找個借口安撫你,就是別告訴你,我發生車禍、無法下床。”


    阿雪苦笑,小麻雀那個借口還真……惡毒。


    “之後呢?”


    “我努力說服小燕,說婚姻是兩個相愛的人才能共同創造的奇跡。我每天重複同樣的話,告訴她,我願意將自己的公司作為補償,移交給她;我還說可以把所有的存款給她,可她什麽都不要,隻要我的愛情。


    “我說,很抱歉,因為我的愛情已經全部給了你,無法給她自己所沒有的東西。


    “就這樣,她又和我耗了一個月,直到這個月,我終於說服她放下不實際的感情,也說服她說出真相。


    “阿雪是你對不對?即便醉了,但我的感覺沒有錯,那天晚上和我在一起的人確實是你不是別人,對不對?”他的眼光裏帶著希冀。


    阿雪點頭,緩緩起身,緩緩走到他身邊,緩緩地靠在久違的寬闊肩膀,雖然那裏的紗布有點紮人,但……陽光依然耀眼。


    “我漸漸能夠自己行動了,前兩天,我趁小燕不在,打了電話給賀青珩。”


    “為什麽打給他,不打給我?”


    “我想,你會因為我的不告而別而生氣。兩個月,是段不短的時間,何況我有過不良紀錄,我還特別答應過你,再也不從你身邊離開,現在卻發生這種事……於是,我想從他身上旁敲側擊,先一步掌握狀況。沒想到,他卻告訴我,你結婚了,嫁給候補名單上的第一位。”他深深歎息。


    “阿雪,就兩個月,你真的不能等嗎?不能等我回來給你一個解釋,等我回來把事情說清楚?你這麽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就算真的要和誰雙宿雙飛,也會與你麵對麵把事情講清楚?你當真認定,我是那種碰到事情隻會逃避的、不負責任的男人?”


    低眉,她不發一語。


    “你從不相信任何人。我以為這些日子,你已放下仇恨,願意試著相信人性,沒想到……即使是對我,你也沒有基本的信任。我很失望……”


    他說的對,這才是問題的中心點。她不信任人性、不信任他、不信任愛情。如果她能真心信任,就不會讓事情演變成今天的光景。


    誤會解開了,她的理直氣壯消失了。阿敘說的對,任性於她沒有幫助,說到底,她的個性必須為今天的事,負起重大的責任。


    “我明白綁架事件讓你對人性絕望,我理解阿姨、姨丈們的現實爭產,讓你懷疑親情的價值,我能夠體會舅媽不在、舅舅離世,讓你害怕在人們身上托付感情,但是如果你不肯打開掌心,將過去的陰霾放掉,你又怎麽能夠抓得住明天的幸福?”他試著同她講道理。


    她吞下哽咽,輕聲道:“對不起,是我的問題。我以為你嚇到了,被……床上的血跡嚇到,我以為你隻是玩玩,不願意對一個、一個……負責任。”她說不出“處女”兩字。


    “你有沒有想過,那些血跡正是讓我對小燕的謊話深信不疑的原因?”


    阿雪明白,畢竟她已經當過四年的已婚婦女。


    “我和賀青珩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明白,回台灣之前,我已經和賀青珩深談過。我隻是不懂,如果你嫁給他的目的,是為了搶回公司,你怎麽就沒想過,我也能為你辦到?是不是因為你始終相信我會站在母親那邊、一心一意當你的敵人?


    “阿雪,我不想說教,但你必須改變,唯有改變,你才能真正享受到關懷與疼愛。我願意為你無限付出,但你不能把我阻擋在門外,你得相信我不會傷害你,會一輩子把你捧在手心;你必須相信有我在,就不會放你一個人孤零零過日子。


    “這次,我真的生氣了,生氣你把神聖的婚姻看得太隨便,生氣你不看重愛情,生氣你……”


    “你夠了哦!”


    賀青樺從廚房衝出來,臉色比誰都難看。鐵青的臉色、醜陋的表情,顯示他的憤怒已到達臨界點,這不隻是因為品駽的過度說教、不隻是因為他們的誤會冰釋,更因為阿雪的舉動,在在表明了那具木乃伊已經敗部複活。


    “知不知道你拜托那位小燕打電話給阿雪時,她講什麽?她說你們要結婚了,讓阿雪別再等下去;因為你們再也不會回台灣。知不知道為什麽阿雪不能等你兩個月,因為她肚子裏的孩子不能等,她得盡快給孩子找個老爸,不能讓孩子在出生後,父親欄裏填上父不詳……”要不是衝撞木乃伊太沒人性,他真想跟藍品駽來一場橄欖球賽。


    “什麽?你懷孕了!”


    品駽大叫著截下賀青樺的話,之後誰的話他都聽不進去,他一把扶起阿雪,也不想想自己才是需要別人攙扶的半殘男人,他小心翼翼地帶著她往自己的房間走去,一麵走,一麵嘮叨。


    “為什麽不告訴我?你難道不知道懷孕的人要保持心情平穩,不能隨便動怒嗎?你怎麽可以允許我罵你?你這樣不愛護自己的身體怎麽可以?你有沒有聽過,懷孕很傷身體……”


    看著義正嚴詞的品駽突然變成嘮叨歐巴桑,賀青樺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他望向阿敘,本想咕噥一句——什麽嘛,我才是她的正牌老公好不好?


    可是那個不愛說話的阿敘走到他身邊,一手拍上他的背,笑得很礙眼。他說:“什麽都無所謂,她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對不對?”


    賀青樺橫眼瞪人,這叫趕鴨子上架,他都這樣問了,他能說不對?


    咋咋嘴,阿敘的冷笑出現一絲溫暖,挑挑眉毛說:“走吧,我們一起去收拾行李。我該回美國,而你……該回家了。”


    阿敘伸伸懶腰,打個嗬欠說:“終於不必天天守夜、防止色狼入侵,今晚,我要好好睡一覺……”


    看著他的背影,賀青樺的額頭浮現三條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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