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他無法睡,三餐也吃不下,不管是誰上門,一律不見,唯有卜希臨是他想見的,也是他唯一允許踏進屋裏的。


    可是日升日落,始終等不到她歸來。


    黑夜降臨,如織密的網將他團團包圍。他木然地待在房裏,端正地坐著,臉上沒有表情,讓人猜不出心思。


    直到子夜的梆子聲響起,一抹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他的房外。


    那僵直而空洞的異瞳緩緩移動,目光落在來人身上。


    “時間到了。”朔夜的嗓音裹著笑意,像個贏得賭約,迫不及待想收下賭注的惡鬼。


    文世濤沒有移動。隻見房門突地被推開,朔夜信步走進,血紅的唇勾著愉悅的笑弧,襯著他身後的黑夜,文世濤第一次發現,原來還有人比他更適合處在黑暗之中。


    “她沒有回來。”朔夜愉悅的宣布,仿佛贏了賭約他有多快活。


    文世濤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他走到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看來,她並不愛你。”他笑著,那雙如子夜般的黑瞳卻是邪惡得教人不寒而栗。“我本來以為她是愛你的。”


    那帶著戲謔的惋惜,讓文世濤眯起眼。“想要我的眼睛你就拿走,廢話少說。”


    朔夜勾彎血紅的唇。“我會溫柔一點。”


    文世濤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瞧著他探出長指,逐漸逼近。


    他不怕。


    已經沒有什麽好怕的了,最害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他並沒有損失什麽,頂多是心空了一點,頂多是回到原本的孤單,頂多是陷入更黑暗的黑暗罷了,這並沒有什麽。


    他原就是一個人,往後也是一個人,並沒有什麽不同……他不痛,失去雙眼,他一點也不痛,再痛也痛不過心痛,看不見她歸來,黑暗與黎明又有什麽不同?


    直到翌日一早……


    “爺兒!發生什麽事了?你的眼……”


    照慣例進房,準備服侍文世濤洗漱更衣的下人,一見到坐在床上的他,雙眼淌落兩行血,眼窩深陷,忍不住驚呼。


    “出去。”他啞聲道。


    “爺兒……”下人猶豫了下,像是在考慮要找誰求救。


    “出去,這事對誰都不許提起,誰來了我都不見。”被剝奪了雙眼的那一刻,他順手關上心門,不讓任何人靠近自己。


    “可是……”


    “還不滾!”


    “是!”下人趕緊離開,卻不知道到底該守著主子的命令,還是趕緊去找出閣的小姐回府一趟。


    像是失去所有的知覺,在黑暗之中,文世濤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分不清白天與黑夜,不知道已經過了幾個日升日落,心口空蕩蕩的,隻遺留著被狠狠剮開又以火燙烙下的背叛。


    他不再等待,不再相信異瞳等於希望,絕望拉扯著他墜入封閉的黑暗之中,他感覺不到外頭的變化,更不知道有輛馬車正停在文府的大門前。


    有抹佝僂的身影緩慢而艱辛地從馬車走下。


    “卜姑娘,你確定自己能走嗎?”盧叡溟扶著她,將拐杖交給她。


    “沒問題的,我可以。”卜希臨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石子磨過。她氣喘籲籲,光是下馬車,就已經讓她的額上滿是細汗。


    並非是天氣太熱,而是她身上有傷,尤其是腳上的傷,嚴重到讓她甚至必須拄著拐杖,才能夠走動。


    盧叡溟看了眼緊閉的朱門。“要不要我先幫你喊門房?”


    “盧爺,不用了,真是太謝謝你順路帶我過來,你趕緊去忙你的事吧。”她笑著,盡管臉色蒼白,唇無血色,但她那陽光的笑容,讓人感到非常舒服,無法想像她身上傷勢頗重。


    “那好,我先走了,待我忙完,我會再過來一趟,順便拜訪文少爺。”


    “嗯。”她點點頭,目送馬車離去,隨即拄著拐杖敲了敲大紅木門。


    不一會,門房開了門,冷眼看著她。“有什麽事?”


    “門房大哥,可以幫我通告一聲,就說卜希臨來了。”她啞聲說著。


    那天她急忙離開,壓根沒見過這個門房,所以她想,對方肯定也對她沒印象,便先把名字端出來。


    門房一聽到卜希臨三個字,神色明顯頓了一下,道:“你等一下。”


    “咦?”卜希臨瞧他飛也似地跑了,疑惑著,但還是乖乖地在門前等待。


    旋即門房帶了一個穿著交領藍衣的中年男子走來。


    那中年男人的眸色極為犀利冷銳,直視著她道:“請走吧,爺兒不見客。”


    “咦?可、可是你有跟他說,來的人是卜希臨?”她不死心地把名字再端出來。


    “爺兒說,誰都不見。”說完,當著她的麵把門給掩上。


    卜希臨錯愕地瞪著門板好一會,才又拍著門喊,“他為什麽不見我?你們有沒有跟他說我是卜希臨?”


    她在外頭一直喊,可是屋裏的人就是不睬她,反倒是引起路人的側目,她隻好閉上嘴,失魂落魄地拄著拐杖走到門邊。


    為什麽他不見她?


    難道他在生她的氣,氣她沒有在期限之內回來?


    可是……她又不是故意不遵守約定……不過遲了幾天,有這麽嚴重嗎?她想了想,拄著拐杖,在烈日之下,一拐一拐地朝悅來酒樓而去。


    待她好不容易走到悅來酒樓,想找樊入羲時,卻聽說他人根本不在天水城,她失望地又走回文府,再拍了拍門,依舊無人睬她,雙腳痛得厲害,她幹脆就在門邊席地坐下。


    沒有法子了,她隻能在這裏等,看有沒有人前來,教她有機會跟著混進去。


    然而,她這一等,竟然等到掌燈時分,期間沒有半個人前來拜訪,這府邸冷清得教她有些錯愕,這時有馬車聲接近,她抬眼一瞧……


    “卜姑娘,你怎麽還在這裏?”盧叡溟下了馬車,瞧她像是根本沒踏進大門。


    把失望往心裏藏,她將文世濤不見人的事說過一遍。


    盧叡溟沉吟了下,決定前去敲門。


    不一會,門房開了門,上下打量著他。“有什麽事?”


    “在下是孔雀城的布商盧叡溟,在孔雀城時受過文爺的照顧,今日來到天水城,特地前來拜訪。”他說得謙恭有禮。


    門房想也沒想地道:“抱歉,我們爺兒不見客,請回。”


    盧叡溟從懷裏取出一錠銀子往門房的手裏一塞。“在下特來拜訪,還請這位大哥幫個忙,替在下通報一聲。”


    門房想了下,勉為其難地道:“爺兒說近來誰都不見,不過……我去幫你問問,還請你在這兒等一會。”


    “多謝。”盧叡溟拱拳,見門房走遠,朝卜希臨招著手。“走吧。”


    “啊?”卜希臨艱難地走著,瞧他已經一腳踏進文府裏。“盧爺,咱們這麽做好嗎?”


    “不這麽做,就別想見到文爺。”盧叡溟走在前頭,又回頭問:“你可記得文爺的院落在哪個方向?”


    “我知道。”卜希臨朝右邊的小徑走,閃避著下人,偷偷摸摸的來到文世濤的院落裏。


    四下冷冷清清,沒有半點人聲,靜謐得像是沒有人居住,更沒有半盞燈火,卜希臨不禁懷疑他根本不在府裏,然而,當她要再往前走時,便聽到一道虛而沙啞的低斥聲,“全都給我滾開!誰來我都不見!”


    卜希臨怔住,拄著拐杖,踏上石階,推開房門,驚見裏頭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再仔細一瞧,就見文世濤坐在床上,眼上蒙著白色布條。


    “世濤,你的眼睛怎麽了?”她啞聲問著。


    聞聲,文世濤眯眼低罵著。“你是誰?誰準你踏進這裏的?”


    “是我啊,七彩……”她蹣跚地走到他麵前。


    文世濤胸口一窒,撇唇冷聲質問:“你是誰?”


    那語調像極了希臨,但是……和希臨的不同,而且希臨已經背叛了他,她不可能再回到他麵前!


    “希臨啊……”她探手輕撫他的頰,然而手才剛撫上,他隨即將她撥開,濃眉緊攢著。


    “你以為我雙眼瞎了就能蒙騙我?”他哼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要是你不走,結果死在這府裏……也該是無話可說吧。”


    卜希臨怔愕地看著他,他的雙眼被蒙著,但唇角的笑份外冷厲,像是將自己隔離在所有人之外,他不再倚靠任何人,不再抱持希望,墜入他最恐懼的黑暗之中。


    淚水冷不防湧出。她不懂,不過是分離一段時日,怎會人事皆非?


    為什麽她就站在他麵前,他卻認不出她是誰?


    “文爺,她真的是卜姑娘。”在門外的盧叡溟忍不住地踏進房內,出聲道。


    文世濤循聲轉過頭。“……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他的嗓音裹著惱怒,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文爺,你不是說了要卜姑娘回到文府,如今她回來了,你為什麽不信她?”盧叡溟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很難把他和當初所認識的七彩連在一起。


    “她沒有遵守約定在七日之內回來!她消失了,就連她的家人也被接走……”說到一半,文世濤突地頓住,像是意會了什麽,笑得冰冷。“如果,她真的是希臨,而你和她一道前來……難不成是你把她一家接走?你們在一起?”


    卜希臨瞠圓水眸,淚如雨下。


    她所認識的七彩有點壞、有點防備人,可是不會口出惡言,蓄意傷人,而眼前的他不相信任何人,關在自己的世界裏,渾身像是長滿了刺,誰要靠近他,就要有被他傷害的覺悟。


    “你在胡說什麽?卜姑娘之所以拖到現在才回來,那是因為她差點死在山賊手中,要不是我剛好經過的話,你根本再見不到她了!”盧叡溟怒不可遏地罵道。


    那沉怒的一擊,將仿佛沉入海底的文世濤給打上水麵,他怔愕好半晌,才啞聲問:“真是希臨?”


    是她嗎?


    沒有背叛,隻是因為意外而延遲歸來的時間?


    “我醒來的時候,早已過了七天之約,盧爺在那之前,就先將爺爺和拾幸接到他府裏照料,我……”卜希臨扁著嘴,淚流滿麵。“七彩,我不是故意要失約的,我……”


    文世濤難以置信真相竟是如此。


    孔雀山上確實有山賊出沒,他之前也是因為山賊襲擊而摔落山溝……他以為有幾個壯丁陪同應該會比較安全,豈料山賊那般無法無天。


    “希臨……”他啞聲叫喚,伸出了手,等著她的回握。


    卜希臨抹著淚,拄著拐杖費力地走向他。


    拐杖在雲石地麵上,敲出特別的聲響,他不禁奇怪的問:“那是什麽聲音?盧爺還在房內?”


    “……是拐杖的聲音,我的腳還不方便,想走路就得要靠拐杖。”一小段路走得她氣喘如牛,但她握著他的手,十分堅定。“對不起,七彩,我沒有遵守諾言,我醒得太晚……要是我早點醒來,就算用爬的也要爬回天水城。”


    文世濤聞言,眼眶發熱著,握著她的手,輕輕地將她拽進懷裏,發現她的身子又更纖瘦了。


    “你瘦了好多。”他喉頭像是被什麽梗著。


    “你也是啊,是不是都沒有好好吃飯?”她捧著他的臉,發現他的麵頰像被狠狠削過,就連膚色也慘白得嚇人。“你的眼睛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會看不見?”


    “我……”話到舌尖,他頓住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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