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好幾台攝像機在這時都對準了他,他像是在那一瞬間忽然回到了《鯨語》的片場。六年多了,距離他拍《鯨語》,竟已這麽久。那一場戲,可以說是《鯨語》除了結尾之外,最經典的一場重頭戲。在那一場戲裏,一直以來他都依賴著的趙老師,在發現了他隱隱約約若有似無的愛意之後,選擇了在明知道他父親極端暴虐的情況下,還選擇了去告訴小夏的父親。隔著門縫,小夏知道等待著他的將是一頓極為可怖的毆打,但是比那更沉重的,是他還未綻放就已枯萎了的青澀愛意。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使他感到有著些許溫暖的火光也熄滅了。這場戲,實際上就是最後結尾小夏選擇投海自盡的前導。夏庭晚把目光投向了一個虛無的點,他並不需要什麽道具,隻要一進入那種狀態,他仿佛直接就在眼前看到了那道門縫。門縫裏,是朦朧的美好在幻滅。當年他還需要許哲幫助他去理解小夏的感覺,可如今,他才真正發自內心地更細膩地體會到了那種感覺。他整個人如同雕塑一般一動不動,眼神最開始是渙散的、空洞的。隨即,隨著睫毛一陣輕微的顫抖,他表演的層次開始遞進,眼神裏的光芒漸漸凝聚,可是凝聚了,裏麵的神色卻是混亂的——悲傷、憤怒、與無助層疊交織。他的手指在掌心裏攥緊,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接著又遞進到了第三層,他眼中的神色漸漸沉澱成了一種顏色——黑色的絕望。夏庭晚的眼裏漸漸浮起了淚意,他的嘴唇肅然地抿了起來——下半張臉是決絕,可是雙眼裏卻又是無助。他把那汪淚水含在眼底,輾轉了幾乎有二十秒,淚水不流,情緒幾乎都憋在了胸口,讓人始終提著一口氣在那裏。直到最後,一滴淚水從他的眼裏緩緩流了下來,就隻有那麽吝嗇的一滴——孤獨地滑到了他倔強的嘴邊。許哲曾經告訴過他,在這一刻,就是在這一刻,小夏決定和世界決裂。夏庭晚深吸了一口氣,這麽多年過去了,原來他還是可以演戲的。剛才那一段的眼神戲,他自己知道,絕對已經超越了當年他演小夏時的狀態。他發自內心地感覺到一股戰栗從心底泛起,他是個演員,他還可以演——他甚至還可以演得很好。他怎麽能不為此感到激動。他悄悄地平複了一下心情,抬手抹去了那一滴淚水,仿佛忽然之間擦拭去了對自己的懷疑。他如釋重負地輕輕笑了一下,說:“就差不多這麽一段吧。”所有人幾乎一時之間都沒有出聲,紀展眨也不眨地看著他,過了許久許久,才有些怔楞地鼓起掌來。“太厲害了吧。”連顧茜都發出了感歎聲。就連在後麵的攝影師和工作人員都不由自主地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天呐,小晚真的就是天賦異稟的那種演員,完全不需要什麽經驗和技巧。”邢樂開口感慨了一句,他聲音很輕,聽起來似乎是在由衷地讚揚,可是夏庭晚和他對視時,卻看到邢樂的眼神竟然是那麽的陰沉和冰冷。這是夏庭晚頭一次看到邢樂無法掩飾自己真正的感覺,原來邢樂竟然是這麽的厭惡他,厭惡到幾乎有種恨意沉澱。他剛剛滿意的感覺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冷意。“不愧是影帝。果然當年不辜負許哲導演的期望,小晚是我唯一一個能把小夏演繹得這麽太逼真的。一舉一動,都沒有任何的違和感,其實難怪那時很多人甚至都以為……小晚是不是現實生活中真的遭遇過類似家暴的事,或者認識家庭暴力的受害者呢。”夏庭晚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邢樂,邢樂卻偏開頭去,不再看他。邢樂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當然知道他是在什麽樣的家庭長大的。邢樂幫他為傷口上過藥,也曾經幼稚地抱住他對他說長大後要保護他,那時的邢樂是真的心疼他的。邢樂是再清楚不過的,家暴是夏庭晚一生之中永遠無法磨滅的灰暗,是他隱藏在心口最痛的記憶。可是如今的邢樂,卻可以在節目中去意有所指地剝開他的傷疤。這種冷酷和惡意,甚至比之前的種種,都要來得讓夏庭晚心寒,他幾乎感覺不到憤怒,隻是涼,從心底泛起來的涼意。他和邢樂,真的再也回不去了。——“是有人議論過。”夏庭晚看著邢樂笑了一下,“不過其實有點荒謬,總不見得演員演殺人就是真的殺過人,這是一個道理,對吧?”他的笑意也未到眼底,和邢樂對視的時候,仿佛兩個帶著麵具的人在說話。“當然。”邢樂表情很淡地點了點頭。在清邁的最後這一夜,夏庭晚和邢樂沒有私下說過話,可是彼此都已經心照不宣——從此以後,他們在感情上已經形同陌路。拍攝結束後,紀展喝了幾罐啤酒在房間裏,抱著吉它給夏庭晚唱了幾首歌。他音色低,因為從小在美國長大,所以中文說唱時,唱腔也帶著一種英文般的性感黏連,聽起來有種慵懶的味道。夏庭晚和紀展並排坐在地上,把頭靠在一旁的沙發上看著紀展的側臉,聽得有些入迷。他知道這是近期內最後一次機會聽紀展唱歌,心裏不由泛起了一點不舍的情緒。就在這時,紀展忽然低頭湊了過來。他把吉他放在一邊,雙手放在夏庭晚身體兩側,有點壓迫性地把身體撐在夏庭晚身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離婚前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喪心病狂的瓜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喪心病狂的瓜皮並收藏離婚前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