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很恨你阿瑪。」強迫他成為他大哥的影子,送走他的親娘,將他的人生毀得亂七八糟,卻聽不到一聲抱歉。


    「我對他是又愛又恨。」丹倫苦笑。「畢竟他是我阿瑪,我不可能對他沒有感情,但我同時又恨他隻想操縱我的人生,不想對我付出任何關心,也怕被他拋棄。」


    要知道,當時他隻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來到陌生的王府,強行將他變成另外一個人,能不能變得成不知道,萬一變不成得立刻處理掉,絕不能連累到他父親。


    喬妍無法想象被自己的父親當成棋子是什麽感覺,被迫變成另一個人又是什麽滋味?現在的他看起來像是已經適應了「丹倫」這個身分,但在他內心深處,他依然是那個害怕明天一覺醒來,會因為自己表現不好被趕出門的男孩,當時他才多小啊!就得在恐懼中過日子,想到就為他心疼。


    「你連作夢都夢到你被趕出去,證明你真的很害怕。」他那句不要走,雖然不是說給她聽的,但效果卻是一樣的。她為他留下,但她不確定他父親是否曾為他停留?是否在意過他的想法?也許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否定的,而她為他感到悲哀。


    「我已經有好一陣子沒作過這個夢了。」丹倫無力的微笑。「意外碰見嵐亦對我的影響比想象中來得大,才會讓我睡不安穩。」


    「對不起,我什麽都不知道,隻會瞎鬧。」她竟然還真的聽信嵐亦的話,以為自己被利用了,老天保佑下次別再碰見他,否則一定給他好看。


    「其實他說中了一部分的事實,我是在反抗阿瑪。」丹倫為嵐亦說一句公道話,他也不是完全胡扯。「因為我大哥以武藝見長,阿瑪自然也希望我學習武藝,但我起步太晚,再怎麽努力都不可能追得上大哥,而且我真的不喜歡習武,我比較喜歡--」


    「做生意。」喬妍代他回答,再次確認自己放棄開保全公司的決定是對的,她對數字完全沒有概念,真的開公司也隻會慘賠。


    「不錯,我喜歡做買賣。」他笑著點頭。「但依朝廷規定,八旗子弟不許經商,我隻能透過門人掌握生意,雖然做得有聲有色,但對阿瑪來說,我走的是邪門歪道,有辱家風,也大大違背他原先的期望,為此他相當不諒解我。」


    「除非你願意一輩子當他的傀儡,否則他永遠都不會諒解你。」她雖然沒見過丹倫的父親,但光憑他對丹倫做的一切,就已經夠討厭了,況且他還如此對待一個幫他生孩子的女人,切!越想越火大,幸好丹倫沒照著他的期望走,不然就更教人吐血。


    「所以後來我放棄說服他,盡管過我自個兒的生活。」丹倫也知道要他父親明白他的想法,比登天還難,如果不是怕牽連到自己,他甚至懷疑他父親會主動去宗人府揭發他的身分。


    「幹得好,誰想當傀儡?」她鼓勵他。「要當他自己去當!不過,說不定你爸爸--你阿瑪已經當了一輩子的傀儡也說不定。」


    就喬妍看來,無法自己當家作主就是傀儡。八旗子弟表麵上不愁吃穿,靠朝廷供養,實際上是皇帝的傀儡,甚至是寵物、是玩具。高興的時候拍拍頭,讚美幾聲,不爽要你死的時候,讓宗人府隨便安個罪名,或是圈禁或是流放,或是痛下殺手,全看皇帝的意思。


    「你真的這麽想?」丹倫愣住,從來沒有人會認為高高在上的同親王是傀儡,她倒是看見了別人看不見的一麵。


    「當然。」她點頭。「一輩子得看皇帝老爺的臉色過活,又不能離開京城,還得時時刻刻擔心會不會惹皇帝不高興,皇帝叫你往西,你絕不能往東,那跟傀儡有什麽兩樣?」


    沒錯,他父親就是這麽生活,表麵上風光,其實活得小心謹慎,他在旁邊看著都累,諷刺的是他也無法從國法家規的桎梏中掙脫,一樣被束縛。


    「那我以後就得改口叫你丹哲嘍!」畢竟這才是他的真正名字。


    「不,你還是叫我丹倫。」他自嘲。「萬一你因為不小心說漏嘴而泄漏我真正的身分就不好了,而且說實話,我已經習慣以丹倫的身分過活,就算還我原本的麵貌,我恐怕還認不得。」


    這話聽起來讓人鼻酸,被迫頂替他人,到最後真正變成被頂替的人,甚至忘了原來的自己。


    喬妍再也忍不住內心澎湃的情緒,張開雙手抱住丹倫,用身體的熱度溫暖他的心。


    她柔軟的身軀是最好的藥引,將他所有悲傷的過往全部療愈。也許以後還會有更悲傷的事,但隻要她在他身邊,他就能堅強麵對一切。


    他們就這樣靜靜相擁,空間好像凝結了,時間也不再走動,定格在這幸福的刹那。


    然而丹倫知道這樣的幸福不可能持續到永遠,除非他們兩人都願意坦誠,沒有任何隱瞞,否則無法攜手共同度過未來的重重考驗。


    「我已經把我的秘密全都告訴你了,你是不是也該放棄保守秘密?」他試探性地問喬妍,喬妍的腦筋一時轉不過來,猛眨眼。


    「我?」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不敢讓我知道?」他不知道她是否故意裝傻,但結果都一樣,他一定會拆穿她。


    「我、我會有什麽事瞞你,你不要胡思亂想。」她強裝鎮定。


    喬妍嘴裏雖然說沒事瞞他,但眼珠子老盯著地上的包袱轉,演戲功力有夠差的。


    「不說是吧?」丹倫挑眉,多得是逼供的辦法,而且不介意一樣一樣拿出來使用。


    「沒有的事,你叫我怎麽說?」慘了,看他在穿褲子,該不會是想下床拿包袱?如果是的話,她也要準備搶了……


    丹倫確實是要下床拿東西,卻不是包袱。他走到五鬥櫃前麵,打開第三個抽屜,拿出被藏在衣服堆中的一個紅色綢布包,回到床上。


    「打開來看。」他把布包交到喬妍手上。


    喬妍不明就裏地看著手上的紅色綢布包,納悶他幹嘛突然拿這東西給她?


    「快打開。」丹倫催促喬妍,她遲疑了一下,小心打開綢布包,她的項鏈赫然出現在眼前。


    「這是……」她不相信地瞪大眼睛,這條項鏈應該還在當鋪裏麵,當票也還沒到期。


    「你當掉的鏈子,我從實富興當鋪弄來的。」見她說不出話,他主動說明。


    「可、可是你怎麽知道我……」


    「當掉鏈子?」


    喬妍猛點頭。


    「當時我人就在你身後,能不知道嗎?」他悠哉悠哉地回道,一點兒都不覺得抱歉。


    「你跟蹤我!」她拿起繡花枕頭就要k他。


    「且慢!」他趕緊用手擋下來,免得挨打。「我是在街上閑晃時意外瞧見你攢著眉頭,好像在煩惱什麽,一時好奇才跟著走,怎曉得你最後進了當鋪。」他也很意外呢!


    「唉!」說到這件事,她就忍不住歎氣,總覺得自己的命運好坎坷。


    「鏢局的兄弟都不知道你上哪兒弄來銀子發薪,隻有我知道你當掉了自個兒的鏈子,安頓他們的生活。」他真的覺得她很了不起,和鏢局的人非親非故,沒半點兒淵源,卻願意承擔起東家的責任照顧他們。


    「但是那一點錢不夠鏢局花用,所以你又暗地裏借了一百兩給華叔。」他也是有心人,雖然表麵老嚷嚷著還債還債,實際上沒見他催過半毛錢,還一直掏銀子出去。


    「唉!」他學她歎氣,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


    原來他們都是打從心裏散發出溫暖的人,難怪合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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