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握雙拳,盯著頭上的梁柱,試著忽略腰際傳來的疼痛。


    藥酒塗過後,黎老便灑上創傷藥包紮傷口,前後不到幾分鍾,很快便熬過了。


    屠莫在黎老的示意下將她扶起,盡量放輕力道才不致扯到她的傷口。見她唇色發白,濃眉不自覺地皺著,想起她似乎很喜歡吃羊肉,他便出聲安慰道:“一會兒我給你買羊肉餅跟奶茶。”


    她傷口裂開是他思考不周,原以為有轎子代步不至於有問題,沒想到這麽嚴重。


    江芷靈驚訝地抬起頭,見他眼神帶著愧意,一時間還真不知該怎麽反應。是她堅持要出來的,又不是他的錯,再說她剛剛疼得直冒汗也不見他有一絲愧疚……


    不過他既然開口了,自己再爭辯也有些不識好歹,便順著他的話說道:“好,你請客。”


    他揚起笑。“有什麽問題。”


    江芷靈微笑以對,先前兩人口角引發的不滿也雲淡風輕地過了。她本就不是會記仇的人,很多事說開了也就不放在心上,再說自己方才的態度也不好,對方都示好了,她也不會端架子擺姿態。


    “讓她在椅上坐下,我給她號號脈。”黎老說道。


    屠莫小心地將她扶下床,安置在椅上,黎老認真地把著脈,過了一會兒才道:“起碼還得再休養一個月才行。”


    “什麽?”江芷靈快昏倒了。


    “誰讓你不好好愛惜自己。”黎老斥責一聲。


    江芷靈無奈歎氣。“知道了。”


    “這事怪我不怪她。”屠莫立刻道。


    “是我自己--”


    “現在可不是搶著認錯的時候。”黎老打斷兩人的話。“你們在這兒等著,等我開完藥方再走。”他掀開布幔邁步而出。


    江芷靈轉向屠莫。“你真的不用在意,是我自己想出府的。”


    “別爭論這個了,你好好養傷就是。”他叮囑。


    她頷首,無奈道:“不養也不行,唉……又要過犯人的日子。”


    他笑道:“哪有這麽嚴重。”


    “要不你躺十天半個月試試。”她白他一眼,一臉哀愁。


    “以後別再用腰傷分散頭疼,想不起來的事就別想了。”他囑咐,她若早點告訴他傷口疼,讓他扶著回轎,或許傷口便不會裂開。


    江芷靈訝異地望著他,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她曉得他有多在意金庫的事……


    仿佛猜到她的想法,他表情不悅地說:“難道你真以為我會逼你?”


    “不是。”她搖頭。“我知道你不會逼我,是我自己想看看還藏了什麽,不過聽你這麽說,我很高興。”她明白,他是出於關心,才不想她去碰觸被隱藏的記憶。


    說開後,兩人相視而笑,屠莫頓時對江芷靈又生了幾分好感,目光也多了幾分柔和與欣賞。生平第一次,他忽然生起想多了解一個姑娘的心思,而且她在這兒無依無靠的,定要好好照顧她……


    休養了一個月後,江芷靈的傷口總算不再疼痛,雖然能正常行走,卻不能做出側身踢腿或後旋踢的大動作,因傷口深,還得養些日子才行。


    休養期間,她倒與越菡蓉成為閨中密友,越菡蓉常來找她聊天玩樂、遊覽燕城,生活過得十分愜意。


    隻是做了一個多月的米蟲,更堅定她要找份工作的決心,雖然屠氏兄弟對她頗多照顧,也不介意讓她住在府裏,甚至給她零用錢花用,但她實在不習慣跟人伸手要錢,畢竟非親非故的多奇怪,再說也不可能靠他們養一輩子。


    幾番商榷後,江芷靈在錢莊做起了學徒,工作簡單枯燥,主要就是算銀票、包銀元、串銅錢,聽說正式學徒要先試用一個月,這一個月內都不能出錢莊,晚上也得睡在裏頭,主要是訓練學徒們的“坐功”--要在錢莊工作,首先得耐得住性子不隨便亂跑。


    她對算錢、串銅板實在沒興趣,做了五天後便覺得要瘋了。


    江芷靈放下手中的銅錢,鬱悶地仰天長歎。


    “怎麽了,小劉?”


    錢莊一般是不收女人的,如今她是少年裝扮,刻意畫粗眉毛,還用較黑的粉打底,雙手也抹成古銅色,穿上男裝後不細看,誰也不會將她想成翠娘。不隻改了樣貌,她連名字都改了,現在她叫劉平,外號小劉。


    “悶啊……”她歎氣。


    方才喚她的少年張元同笑道:“忍忍就過去了。”


    另一名學徒則安靜地串著銅板沒搭話。


    “像在坐牢似的,哪裏都去不了。”江芷靈抱怨,他們三個被隔在小房間裏串銅板數銀票,一點自由都沒有。


    “都是這樣的。”張元同又道。“雖然悶了點,可比在外頭做苦力好,前幾個月我在米行扛米袋,人家左右一個,我扛一袋都吃力,被人罵死了。”


    江芷靈歪頭說道:“我現在寧可扛米袋。”


    張元同笑道:“你身板還比我小,我看一袋都扛不起來。”


    “也是。”江芷靈想了下。“在酒樓、茶館當小二總行吧?”


    “跑堂沒那麽容易,招呼客人得眼色好,人得機靈,反應要快,刁鑽的客人可不少。我昨天才聽說對街茶館的小二得罪客人,給潑了一大壺熱水,都燙傷了。”張元同唏噓不已。


    “太過分了。”江芷靈不悅地蹙眉。


    “那客人是燕城的紈絝子弟羅通,隔壁街的‘聖順錢莊’就他家開的,他性子陰晴不定,聽說他走的時候還把銅錢都扔在地上……”


    “隻會仗勢欺人的孬種。”江芷靈一把火竄了上來,這種勢利小人她見多了,光想到那副嘴臉,她就惡心。


    “他是仗勢欺人的狗--”張元同也跟著罵。


    “有膽就到他麵前罵,在這裏吠算什麽,吵得人不得安寧。”另一名學徒終於忍不住出聲。


    “陳敬你說什麽?什麽吠,罵我們是狗嗎……”


    “算了。”江芷靈拍拍張元同的肩。


    正巧有人來喊他們吃飯,這場紛爭才消弭,江芷靈沒跟他們一起去飯堂,而是借口上茅廁,轉身就穿過院子,走進後廳。錢莊坐北朝南,前麵是營業區,最後麵是庫房,屬於三進院落格局,有門廳、正廳、櫃房、帳房、掌櫃房、後廳、飯堂、灶房等等。


    她不懂一個錢莊弄這麽大幹麽,少說也有幾百坪,而且圍牆又高,搞得像監獄。


    她左彎右拐,還得不時避開錢莊的雇員,免得被盤問為何來後廳。當她躲在樹叢後時,忽然想起翠娘也曾經在那天晚上鬼鬼祟祟地溜進後院……她遲疑幾秒,很快便跟著本能往前躲藏。


    毫無意外地,她來到金庫前,然後記憶就斷了。她疑惑地撓撓耳朵,為了喚醒記憶,她跟屠莫進過幾次金庫,但一無所獲……


    “你在這兒幹麽?”


    江芷靈嚇了一跳,轉身對帳房管事吳鋒說道:“我走著走著就迷路了。”


    他不高興地皺眉。“沒事別亂走。”


    “是。”江芷靈恭敬地彎腰退下。


    吳鋒摸著胡子,若有所思地盯著劉平,總覺得他的背影很熟悉?


    江芷靈沿著曲廊走到後廳,屠莫正好與另一名管事迎麵而來。


    “你不是應當在串銅錢嗎?怎麽在這兒?”管事問道。


    “小的迷路了。”她恭敬道。


    “好好的怎麽會迷路?”管事不悅道。


    “你進來。”屠莫冷著聲音,轉身走進廳堂。


    “是。”江芷靈裝出害怕的語氣。


    管事搖搖頭,露出同情的眼神。


    一入內,屠莫緩下神色,挑眉道:“怎麽回事?”


    江芷靈唉聲歎氣。“我待不下去了,當學徒怎麽這麽無聊?”


    他笑道:“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規矩不能壞。”


    她受不了地搖頭。“再待在那個小房子裏,我一定會瘋掉。”


    “是你自己說要進來看能不能想起什麽……”


    “我反悔了,你開除--辭退我吧,受傷養了一個多月已經夠悶了……”


    她臉色灰敗、無精打采的模樣讓他笑出聲來。“不做就不做。”他也沒指望她窩在這裏會想起什麽。


    她立刻精神抖擻,滿臉笑意。“那我走了。”


    “我正好要買幾匹馬,有沒有興趣?”他往外走。


    這一個多月相處下來,兩人熟絡不少,她的個性利落爽快,頗合他的脾性,知她對新鮮事好奇,方便的話就會讓她跟著長長見識。


    “當然。”她趕緊跟上。“我還想學騎馬、騎駱駝。”之前就想學,偏偏傷口一直沒恢複。


    兩人出了錢莊,先到酒樓用膳,江芷靈雖然吃得高興,但還是隱隱不自在,當伸手牌實在不合她的個性。


    “屠莫,你說燕城就沒適合我的工作嗎?”她在這裏跟廢人差不了多少,雖然提過現代女人都要工作,即使婚後也有不少女人事業家庭兩兼顧,他卻無法理解。不隻他,屠孟也同樣疑惑,還問她的世界是不是很窮,怎麽女人都要工作,她簡直哭笑不得。


    他還沒想到適合的回答,她突然兩眼一閃,想起他剛剛說要買馬。“洗馬有錢吧?”


    “你要洗馬?”他差點把嘴裏的茶噴出來。


    她點頭。“或者賣東西……隻是我沒擺過地攤。”


    “不是告訴過你不需要--”


    “我想找點事做,免得胡思亂想。”日子一天天過去,雖然她努力讓自己適應這裏,卻還是感到失落,依舊想念原來的世界。


    她強迫自己接受現實,不要緬懷過去,就當那是上輩子的記憶,而她已經重新投胎……每晚睡前,她都這麽催眠自己,但第二天睜眼發現自己還在燕城,也忍不住歎氣。


    “我不是對這裏不滿,屠莫……”她長長地吐口氣。“但就是想家。”


    他點頭。“鄉愁難治,不過還是要振作。”


    她扯起嘴角。“我知道。”她喝口奶茶。“起碼食物口味很像,人也長得差不多。”


    他笑道:“哪裏人不是兩個眼睛一個嘴巴?要我說是你太會胡思亂想了。”


    她挑眉。“不見得都是兩個眼睛一個嘴巴,外星人--算了,解釋起來太麻煩。或者我做個小生意也可以。”但她從沒做過生意也沒賣過東西,都說吃食好賺,問題是她廚藝平平,做不出美味絕倫的餐點。


    “幹活的事你不用多想,多你一口飯吃對我們家沒影響,再說洗馬也掙不了幾文錢。”


    “有事情做我才不會胡思亂想。”街上傳來的喧鬧聲引起她的注意,她意外看到越菡蓉正與一個公子爭吵,好笑的是兩個人坐在馬上吵,兩匹馬還互相噴氣。


    “我們出去看看。”她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


    屠莫二話不說,在桌上放了銅錢後往外走去。


    “羅通,你再不讓開別怪我不客氣了!”越菡蓉怒喊。


    江芷靈一怔,羅通不就是張元同說的“聖順錢莊”的少爺?


    “是你擋了本少爺的路。”羅通揚起馬鞭。


    “大家都靠右,就你靠左又逆向,還有臉講得這麽理直氣壯?”江芷靈冷哼,有種想開罰單的衝動。


    羅通向下瞄了她一眼。“哪裏來的臭小子?”


    越菡蓉驚訝地看著麵前的少年,心照不宣地竊笑兩聲。江芷靈變裝的模樣她看過幾次,自然曉得眼前的人是誰,更別說還有屠大哥在身邊,她的底氣更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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