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芝芝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


    所以,即使她剛剛跟某人來了場感人的“十八相送”,也沒有得意忘形到以為自己是神力女超人,身上穿個洞還能行動自如。


    基本上,回程的時候,她是一路被抬回去的。又因為傷口剛剛縫合,不能顛簸,導致那速度……呃!怎麽形容呢?她清楚地看到路邊一隻很上進的蝸牛弟弟“嘿休嘿休”一步步的超過她……


    等到快中午時,總算讓她挪進軟榻,她這才有辦法執行某人臨行前下達的“好好休養”終極任務。


    看樣子,黃金匕是真的很有用了。


    今天的這場仗,應該會打得很順利吧。她樂觀地想。


    真是奇怪了,那本古書上記載的東西為什麽全都是幫助慕無極的呢?照這個規則下去,“五王爺”又是怎麽一回事?事情還牽扯到慕無極的五哥?她記得他說過皇家兄弟之間沒什麽情誼的。難道五王爺會派人來加害他或者她?


    不,不會是她!


    她既沒身份又沒背景,哪會有王爺要來加害她?要說唯一的可能就是……哪天她不知死活把慕無極氣到想殺她泄憤?


    哈哈,他才舍不得。朱芝芝有些得意地想。


    不是她,那就是慕無極了?


    還是不對?


    就他那種個性,要得罪人也算難為他……但是,有些事不是按道理來的……


    “別動。”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一把冰涼的匕首抵在她頸側。


    朱芝芝暗罵自己大意。她怎麽忘了,對於真正的高手來說,這府裏的防禦,根本不構成問題。


    這聲音。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誰。


    “張副將,你這會才出現,不嫌晚了嗎?”


    朱芝芝歎氣。該來的總是要來,她以為自己好心放過某人一馬,但某人卻未必領她這個情。相反的,這回,她恐怕會被自己給害死。


    張勇行至她跟前,平日的和善笑顏不複見,換上一副冷漠的表情。


    “張某正是來謝過朱姑娘。”


    謝?她真想大笑三聲。


    感受著頸邊冰涼的匕首,她語帶諷刺,“這謝禮太大,本姑娘消受不起。”


    半晌,屋中一片沉默。


    此時朱芝芝隻恨自己一念之仁。


    周將軍總懷疑她是奸細,隻因她來曆不明,又經常破壞軍中紀律。當時她就想過,西蠻軍用兵故布疑陣,分明是洞悉北國軍的動靜,如此一來,可能內部真的有奸細。起先,她也隻是懷疑,直到……


    那天晚上她潛入敵營,無意中搜到某人與西蠻軍往來的書信,這才確認此事。


    這件事,照理她應該立刻告訴慕無極的,但……


    “你昨晚為什麽沒告訴九王爺,我就是內奸?”


    “……因為我是個傻瓜。”


    張勇手下一頓,朱芝芝逮個空隙將頭轉向他。


    “張副將不會不知道,王爺很敬重你。”


    他別過頭,“王爺隻是與張某頗為投機,便多讚幾句而已。”


    “他是敬重你還是利用你,你自己心裏明白,”她也不勉強他承認,自顧自地接著說:“將軍想過沒有,他身為堂堂九王爺,就算來得再倉卒,又怎會隨行不帶一個貼心的人?”


    張勇警戒地盯著她,不明白她為什麽忽然這麽問他。


    “那是因為……他幾乎沒有朋友。自小生長皇宮中,手足情誼薄如紙,後來他又被送往南朝,長大成人才回來北國,而他甚至連熟悉環境的時間也沒有,就被丟到蘭州扞衛起國家安危……他總說,幸好還有張副將,不顧眾將士的反對,總是和他站在同一陣線。他又說,張副將胸襟寬大,不因他是個外行人就全盤否定他的作戰方針,而是會仔細思考再指出其中不足。在他眼裏,你就像是他的良師。


    “明明這個元帥的位置對他來說跟燙手山芋沒兩樣,他還是認命接下,甚至因為珍惜每一位士兵的生命而寧可被認為無能、怕死,也不肯出兵。”


    張勇若有所思,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鬆了。


    朱芝芝苦笑,“你說他這個人是不是很傻?直接把調兵遣將的大任交給你或周將軍,他不是樂得輕鬆,還考慮這麽多幹麽?”


    “你不會懂的……王爺他是個好人。”


    “好人又怎樣?”她語氣突然轉為嚴厲,“他做好人,可誰又為他想過?張副將,你說我不懂,我承認,但我知道你懂。那你說,當他知道你之前所謂的認可、讚賞,都不過是騙取他信任的把戲,他會怎麽想?”


    她幾乎可以預見,那個傻子什麽也不會想,隻會傷心。


    張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緩緩地吸了口氣,收回匕首。


    “你是個聰明勇敢的孩子。”


    她淡笑,“你是第一個這麽誇我的人。他們總說我膽子小得可憐,隻會欺負我哥哥。”事實上,她兩手早已涼得嚇人。


    說不害怕是假的,但她還是賭了。


    她相信一個人的眼睛不會說謊,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她感覺得到,張副將對慕無極並無惡意。


    張勇收起匕首,背對著她負手而立。


    “其實王爺是個好學生,很聰明也很勤奮。隻是他天性太過純善,不適合你死我活的沙場,更不適合爾虞我詐的宮廷。這樣的孩子,在這種環境裏,是注定要吃虧的。”


    “要看吃哪種虧。若是自己器重、相信甚至是依賴的人……那不該。”


    他身形一僵,聲音難掩苦痛。“我有我的苦衷。”


    朱芝芝沉默了一會,似乎在猶豫什麽。


    “張副將,尊夫人是西蠻人吧?”


    他猛地一回頭,語氣僵硬道:“你知道些什麽?”


    她歎了口氣。“張副將不抓我,就這麽走了,西蠻軍會放過尊夫人嗎?”


    張勇轉過身,眼中是說不盡的落寞。“你說的對。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不該牽連王爺。王爺今天有句話說得很好,國家國家,保國就衛家,張某若是為保家而賣國,才真會令人不齒。”


    阿蘭是個好女人,當初他負傷逃亡,是她不顧一切的救他。而他也在朝夕相處中,被異族女子火熱的感情所融化。


    他們共結連理,這件事在朝中並無人知曉。為保護阿蘭,他將她安置在城外的小山上。這些年來,他們聚少離多,但日子也算安穩,這幾年,阿蘭又為他生了個兒子,夫妻倆更是開心得不得了。


    誰知道關於阿蘭母子的存在竟走漏風聲,西蠻人竟然捉了他們母子要脅他。


    為了保護阿蘭,他已做了許多對不起王爺的事,如今,他不能再錯下去了。


    望著張勇的身影,這一刻,連朱芝芝也為之動容。


    “你真的放得下尊夫人?”


    “放不下,也不準備放。”他盡力壓抑著痛苦,“是我沒用,她跟我在一起的這些年吃盡了苦頭,可她一句怨言也沒說過。這次,我依舊救不了她……欠她的,隻有來生再償。”


    朱芝芝為之震驚。聽張副將言下之意,竟有殉情之心。


    “張副將千萬別做傻事!”


    張勇卻是想通了一般,麵色反倒輕鬆許多,也不理會她的話,自顧自的說道:“朱姑娘,你是個聰明善良的女子。王爺得你相助,是他的福份。希望你永遠這麽待他,他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


    一聽到“托付終身”,她臉一紅,隨即又覺得他語氣不對,大有決絕之意。眼看他要離去,她顧不得傷勢,強支起上半身大喊,“張副將留步!我有辦法!”


    他再度回頭,雙目炯炯。


    朱芝芝自枕下抽出一個信封和一把鑰匙,遞給他,“你別怪我現在才說,我也是氣你辜負王爺信任,才多和你繞個彎,不是想真跟你過不去。那天晚上我去大鬧西蠻軍營,聽到你的事純屬碰巧。但更碰巧的還有,我把西蠻軍關押尊夫人的地方也探聽到了。”


    不等張勇開口,她趕緊把鑰匙塞到他手裏。


    “這個是鑰匙,我摸來的,你偷偷地去救了人,和她遠走高飛吧。”


    她當時摸來鑰匙,純屬好玩,心想張副將要真是個大壞蛋,索性就拿著氣他。反正和那把破匕首相比,這鑰匙可好拿多了。


    沒想到反倒成就一樁美事。


    而此時,張勇早已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朱……朱姑娘……這……”


    “客氣話回頭再說。我隻有一句話:隻要自己幸福,何必在意別人怎麽看呢?張副將。”


    張勇自是明白她話中的含意,用力點頭道:“若這回我們夫婦大難不死,我必定接他們母子回家,再不分離。隻是朱姑娘對我們的大恩大德……”


    “大恩不言謝!說不定我以後也有需要你幫忙的時候。現在還是救人要緊!”隻怕再拖下去真延誤了救人的時機。


    張副將再不多言,朝門口走去,卻在要出門前,猛地想起什麽的回過頭。


    “朱姑娘,回京城後,要小心景王。”


    若他猜的沒錯,他就是將阿蘭母子的消息透露給西蠻軍的人。


    朱芝芝一愣,張勇已再無蹤影。


    這場劫難,總算又讓她熬了過去。


    不過,那個景王是誰啊?


    這一仗,和眾人所預料的一樣,是場漂亮的全勝。


    西麵大軍集結,西蠻軍在人數上占不了便宜,牛尾山荊棘叢外,西蠻突襲隊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遭痛擊。加上西蠻人對鷹神的信奉虔誠無比,前一晚丟了聖物之事大大打擊了軍氣。而這時,聖物又出現在敵軍主帥手裏,簡直就像在預示西蠻的敗亡。


    北國軍幾乎還沒殺得過癮,西蠻軍已經四散逃竄,潰不成軍。


    浩浩蕩蕩的大軍凱旋歸來時,將士們皆是喜形於色。


    朱芝芝由於身體狀況,終究沒能去迎接。


    在眾人大肆慶祝之際,她正在睡她這些日子以來最安穩的一個好覺。


    剛掉到這個時代的時候,總是想家想得睡不著覺;後來和某人混熟了,就在院裏聊天聊到困才去睡;再後來,擔心蘭州的安危,絞盡腦汁想辦法,還是睡不著。


    如今,無限光榮地負了傷,蘭州的事又告一段落,西蠻軍此戰受創不輕,估計要不了多久也要退兵了。


    如今,終於可以踏踏實實、安安穩穩的睡個好覺。


    睡夢中,回憶起了很多事,一半是二十一世紀的,一半是屬於這個時空。眼前一會是摩天大樓,一會是雕梁畫棟;一會是哥哥、寶兒,一會又變成慕無極……


    夢中的自己在兩個時空的夾縫間徘徊,最後被兩股力量撕裂,極度的痛苦是如此熟悉……朱芝芝連微弱的意識也失去了。


    迷茫中,仿佛回到熟悉的家中。然而,周圍的景象朦朧不清,她又渾身疼痛。


    漸漸地,她雖然完全不知道眼前是什麽狀況,卻隱約意識到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夢境。強自冷靜下來,她忍著疼痛,在周圍摸索,指間傳來真實的觸感。


    那些朦朧的景象竟為實體,那麽這裏確實是她二十一世紀的臥室了?


    回來了?


    這個認知令她精神為之一振,意識也清醒了一些!


    隻是,眼前的景象又開始扭曲,她警覺到時空可能又要開始變化。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她抓緊時間,憑著記憶摸到床頭櫃上的原子筆和筆記本,在隨之而來的昏眩中奮力寫下:我在北國,一切安……


    “好”字尚未落筆,鋪天蓋地的黑暗如潮水般湧來,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刻,她分明聽到兄長的喊聲,“芝芝……”


    哥,你是傻子啊?剛才哪去了?你老妹我又被卷走啦!


    唉!


    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再次恢複意識時,朱芝芝首先想到的,是方才的夢境。


    此時她閉著眼睛,身體說不出的難受,和上次穿越時的感覺頗為相似。


    認知到這點後,她竟有些害怕睜眼。


    如果睜開眼睛後,發現自己沒有在蘭州,也沒有在家裏,而是又被扔到不知名的地方,那可怎麽辦?


    萬一不幸被扔到二次世界大戰戰場……媽呀!還不被掃射成蜂窩?要不也被坦克壓成肉餅了!


    或者萬一被扔到原始時代怎麽辦?鑽木取火,茹毛飲血?


    不,那還算好的。萬一被扔到冰河世紀,或者恐龍時代……我的天呐!


    朱芝芝從來沒有這麽痛恨自己的想像力,就怕一睜眼對上一隻三犄龍……不,三犄龍還好,要是暴龍……媽呀!那可是凶殘的肉食動物啊!


    不行!不能再想了,一咬牙,她猛地睜開眼睛。


    像是睡了很久,眼前的景象有些不清楚,但她可以肯定,這不是自己睡前躺的那張床。


    朝陽的光線從窗格子射進來,在她身上灑下班駁的光點,有些刺眼。


    竟然真的沒能回去北國,朱芝芝心中說不出的失落。慕無極那個傻瓜,怕是要找她找瘋了。


    她想抬手揉揉眼睛,卻發現左手根本動不了。原來是被人緊握著,怪不得左臂酸麻不已。她凝神一看,那床邊趴著的人,不正是……


    一瞬間,難以言喻的欣喜湧入心房。是他,是他!她又回來北國了?


    還好。安心慶幸的同時,朱芝芝恍然意識到,這裏已像是她第二個家鄉,讓她心心念念。


    她想抬起右手,卻發現即使沒有箝製,身體也使不上力氣。


    而她輕微的挪動,讓原本就淺眠的慕無極猛地驚醒。


    朱芝芝嚇了一跳。


    他怎麽搞的?兩個黑眼圈跟熊貓似的,他幾個晚上沒睡了?


    不對啊,他不是昨天才打完仗回來嗎?


    “芝芝?”慕無極聲音沙啞得不像是他發出的,“醒了……你醒了?來……來……”他像是突然來了精神,一下子奔到門口,大喊,“來人呐!快去叫軍醫!她醒了,她醒了!”


    朱芝芝頭疼地皺眉。這是幹什麽?


    麵對一驚一乍的慕無極,她有一肚子話要問,可一張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並不比某人好聽到哪去,而且,腦子裏想說的話,最後全敵不過身體最本能的需求,一個簡單扼要的字不受控製的脫口而出。


    “餓。”


    “你說什麽?”見她唇齒微動,他連忙俯耳過來。


    這次,她盡可能的讓口齒更清晰,“我好餓。”


    慕無極一愣,表情竟是萬分複雜,嘴巴開開闔闔一陣,半天才說出話來,而一張嘴,竟是將她劈頭教訓一頓,“廢話!你半個月沒吃東西了,能不餓嗎?”


    半個月?


    半個月?!


    朱芝芝徹底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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