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說著,有碎發掉到前頭來,蘇皎皎伸手掖在耳後,在臉蛋上留下了一道細細的水痕,沐柏鬼使神差地伸手欲用袖子給她擦了去,不料天公不作美,他抬起手才發現自己的袖子濕噠噠全是泥。


    蘇岸將手中的圖重重地摔在桌上,神色幽深,陰晴莫測。


    陸水橫的心忽地提起來,看著那圖紙上大大小小圈了好幾個紅圈,不由道:「沈大哥這是?」


    蘇岸的語氣有些冷峻,一瞬間上位者的威嚴肅殺暴露無遺:「你去傳訊雷放,讓他用兵將我畫大紅圈的地方統統給我剿了!」


    陸水橫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但蘇岸積威已久,命令一出他下意識就執行照辦,待已將圖紙送出,他陡然想起什麽,驚出了一身冷汗。


    「沈大哥,不會是?」陸水橫如夢初醒,喃喃道:「怪不得賬做得那麽幹淨,隻留一點無傷大雅的蛛絲馬跡吊著咱們,原來,是有恃無恐!」


    蘇岸的笑容清冷:「河豚味美,江山有毒。」


    陸水橫一時忡怔,又悵然若失。


    蘇岸帶人闖進淮揚甄家的時候,夕陽半照,雲霞漫天。


    甄五爺在書房裏等他。


    書房勝在幽深清雅,古色古香。臨窗而望,可見水靜而竹茂,徑美而亭巧,正有三五株桃花開得灼灼若笑。


    而書房的主人,正旁若無人地煮水弄茶。


    蘇岸孤身進去,也沒言語,顧自倚坐在茶幾對麵,看著他弄。


    他溫文含笑,是一種放曠無拘檢的姿勢。


    甄五爺全神貫注地將茶湯注入杯中,關公巡城韓信點兵之後,寬薄的衣袖於腕間輕柔地飄動。


    微風習習,香氣氤氳。


    那是一個靜謐安閑的黃昏,如同與知己友人品一杯茶,聊幾句天。


    「沈王爺請。」


    蘇岸端杯聞香觀色。


    「老夫煮茶如何?」


    蘇岸淺淺地呷了半口,品讚道:「火候獨到,登峰造極。」


    「沈王爺興師動眾,不知所為何來?」


    「大概是,」蘇岸放下杯微微一笑,「來焚琴煮鶴,牛嚼牡丹。」


    甄五爺突然哈哈大笑。


    蘇岸耐心地等著他,甄五爺驀地斂笑逼問:「何故大煞風景!」


    蘇岸沉吟片刻,認真而苦惱地答道:「無故。」


    甄五爺猛地起身將幾上茶具揮落在地,一時乒乒乓乓,香流水散。他厲聲喝道:「小子莫欺人太甚!真當有聖命在身,老夫就奈何不了你!」


    蘇岸索性便歪在矮榻上,看著碎裂的杯具搖頭歎道:「可惜了一整套雪玉無瑕杯,這般九鳳朝陽的雕工,怕是有錢也沒處找去吧。」


    甄五爺的眼角有些抽搐,色厲內荏的表情現出一絲裂縫,這廝讓他該怎麽接話!


    這時管家麵無人色地闖進來,也顧不上蘇岸在場,大聲驚呼道:「老爺不好了!我們的隱礦被龍虎軍查封了!」


    甄五爺趔趄了一步,臉上全然是不可置信。


    死一般的安靜。


    管家有些畏縮,不安地道:「老爺?」


    甄五爺轟然倒地,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似乎要將蘇岸一把抓過來吃掉!


    蘇岸起身歎了口氣,對門外兵士道:「給甄五爺帶走醫治!」


    東南金礦案,以一種出乎意料的結局震驚朝野。


    原以為不過是查貪腐,沒想到查出來是謀逆。


    淮揚甄家把持大周東南的所有官有金礦,背後卻在開采屬於自家的隱礦。每年隱礦的出產幾乎與官有金礦持平,十幾年下來,數目足夠駭人。


    更加駭人的是,甄家隱礦中除了金礦,還有鐵礦。


    鐵礦是用來幹什麽,其意昭昭。


    事情一出,萬分得寵的甄貴妃懸梁自盡,連日來亂哄哄彈劾錦衣王的上書萬馬齊喑。


    眾人方才想起來,錦衣王沈重早年跟隨方圓子雲先生讀書,而雲先生是個煉丹觀礦的高手,東南諸礦也多是在雲先生的建議下開采的。


    甄家是受了高人指點,隱礦的地點與官礦有些偏差,但足以平分秋色,還分得人不知鬼不覺。


    但這位高人的指點沒能逃過錦衣王的那雙毒眼啊!


    隱礦被封,在淮揚一手遮天風光無兩的甄家短短幾天內被雨打風吹去。相傳甄家家破之日,女眷孩童的哭聲驚叫聲半城可聞。


    然後淮揚城一片死一般的靜穆。


    新的欽差便在那死一般的靜穆中,屏著呼吸惴惴不安地來了。


    蘇岸和陸水橫在「山外山」為新欽差接風。


    那般的場合蘇皎皎是不能去的,蘇岸又不願委屈她,專為她開了包間,由著她喜歡什麽點什麽,怎麽高興怎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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