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頑固得要命,卻總扯著他的心,她總是知道如何能引起他的注意,她總是一手拿鞭,一手給糖,一邊到處惹麻煩,另一邊又偷偷討好,讓他無法真正對她動怒生氣。即便遠在千裏之外,她都能想盡辦法,確保他會聽到她的消息,教他片刻也無法將她忘記。


    情不自禁的,他伸出手,抹去她小臉上的淚。


    他可以聽見她的心在胸中跳動,感覺她肌膚的溫暖……


    她的小嘴像花瓣一樣,臉兒酡紅,吐氣如蘭……


    她好香,不是那些她塗在臉上的胭脂味,是她身上那種獨有的味道,像花與蜜,像溫熱的酒……


    好甜,好香,像已在舌尖……


    那味道在她每一次呼吸,每一回喘息,都更加濃鬱……


    他忍不住吸了口氣、再吸口氣,禁不住靠近、更靠近……將她的味道,納入心肺……


    驀地,窗外遮雲的月散了開,月華透過楊柳,穿過雕花窗欞,靜靜灑落屋舍,在床榻牆上映出一幅圓形的剪影。


    剪影裏,有隻妖。


    長的爪,利的牙,尖的耳,僨起的肌肉,和過度旺盛的毛發,它張著嘴,垂著眼,埋在床上女人的頸間,喘息著、垂涎著——


    那一刹,當他看見光,看見影,看見不知何時已近在眼前的銀光,才發現自己已上了床,懸宕在她身上。


    可怕的衝動與教望,憤怒的在身體裏呼喊著想要解放,可那都比不上發現自己失去控製的驚慌。


    倒抽口涼氣,他像被燙到似的退開,離開明亮的月光,回到黑暗之中。


    他用盡所有的力氣,控製自己,他抖顫著吸口氣,再吸口氣,又吸口氣,然後終於可以感覺,可以看見自己在黑暗裏,那長著毛、染著血,可怕猙獰的手腳,逐漸開始恢複原樣,帶斑的毛皮退去,堅硬的爪子往肌肉裏收縮。


    他昂起頭,深吸口氣,告訴自己放鬆下來,讓暴出雙唇的獠牙收回。


    有那麽瞬間,體內那頭野獸不肯就範,試圖要掙脫出來。


    他奮力控製,那很難,最近越來越難,但片刻之後,他握著拳頭,咬著牙關,還是將殘存的憤怒與緊張,和在體內奔竄的野性,及過度狂熱的血,全都壓抑下來。


    當他再次將雙手舉至眼前,月光下的它們已經再度擁有柔軟的皮膚與指甲,曾經旺盛的毛發消失無蹤,他的腳也是,就和普通人一樣。


    人的手,人的腳,人的瞳孔、皮膚與毛發。


    汗,一滴,又一滴。


    他喘著氣,抖著手,抹去滿臉的汗。


    床上的人兒,淚仍懸在眼瞳,可他沒有再試圖靠近。


    不能,也不敢。


    他是人。


    看起來是。


    可他不是,從來就不是。


    和她不一樣,打從出生的那一瞬,他就不是人。


    阿靜……別走……


    月光下,她的聲音,仿佛仍在耳邊回響。


    他深吸口氣,微微戰粟,然後強迫自己後退。


    別走……


    他忽略她的哀求,轉身大步走開。


    他不想走,從來就不想,真的不想,但他更不可能留下來。


    他體內的野獸想要她,而他害怕自己再也無法控製這一切,他快壓不住了,他曉得。


    當那一天來臨時,他不要她在身邊,不要她在附近,他不要她看見他瘋狂失控的模樣,他不要——


    傷害她。


    因為,若然如此,當他清醒過來時,他知道那必然會讓他陷入真正的瘋狂。


    推開門時,小小的院子裏,杵了個人。


    美人。


    飄逸的金發過腰,綠色的碧眼如翠,一身的肌膚白似冰雪,但雪一般的白,隻讓他那身被惡意淩虐的傷,顯得更加可怖。


    男人傷得極重,他很清楚,他在地牢找到他時,他雙腿已被打斷,根本無法站立,可如今,這人身上的瘀傷已開始消退,而且顯而易見的,他站著。


    瞅見他,那個美麗的男人,蒼白的臉像在瞬間變得更白了,但仍開口問。


    「她呢?」


    他可以理解,她為什麽在乎這個男人,男人不該生得這麽美,美得像個妖孽。美麗的人,總遭人嫉,就像她爹。


    他不該介意,也沒有資格,但他真的介意。


    過去幾年,她不曾真的開口和他要求什麽。


    直到今夜,她要求他救這一個男人,她甚至允諾了要接管鳳凰樓,允諾了要讓他走。


    她是認真的,他清楚明白,她當時已經死心,應該心死了。


    你不在的這幾年,是他在照顧我。


    她這麽說,讓他以為,她選了一個人,一個代替他的男人。


    所以,即便她所說的一切,燒灼著他,他依然逼著自己去救人,逼著自己離開她,直到看見眼前這家夥,才知道她沒有。


    該死的沒有。


    美麗的男人,站著,用那被人打斷的腿,站立在他麵前。


    「睡了。」知靜告訴他。


    看著那張俊美的臉,看著那雙應該斷掉的腿,他冷冷的開口問。


    「她知道嗎?」她可知道,這男人是什麽東西?


    男人用那雙碧綠的眼,瞧著那在台階上的少爺,他沒有假裝聽不懂他的問題,他隻是緩緩的張開了嘴,淡淡的道。


    「幾年前,我受了傷,她撿到我,養著我,她清楚我是什麽,但仍照顧我。我本來不曉得為什麽,直到那天晚上,我看見你。」


    心頭,倏然一驚。


    美麗的眼睛,瞅著他發白的臉,張開薄透的唇,輕聲道:「是的,我看見你,在江邊。」


    忽然間,他知道他見過這個家夥。


    金色的發,碧綠的眼,不一樣的形態,所以他一時沒認出來,可那家夥和眼前這一個,同樣美麗,美得嚇人。


    美麗的男人,歪著俊美的臉,瞅著他,自嘲的揚起了嘴角,「我看見你,然後我才知道,她為什麽不怕我,為什麽撿了我,為什麽養著我。」


    聞言,他的喉頭,莫名緊縮。


    但那個男人,沒有停下來,他隻是看著他說:「她以為,我是你。」


    那一瞬,他握緊了拳頭。


    「你不曾讓她看過,對吧?」裏昂凝望著他,聲輕輕:「另一個你。」


    他眼角一抽,沉默著,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裏昂也沒有追問,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當然,我不是你。」裏昂一聳肩,瞧著他,「她很快就知道了,我想她一定很失望我不是,但她依然養著我,她想要了解我,但我猜她其實想了解的是你。」


    這是實話,他知道那男人也很清楚。


    她想了解他,一直都是。


    「她知道嗎?」


    裏昂重複他的問話,意有所指的道:「相信我,她什麽都知道。」


    然後,他轉過身,一拐一拐的,回到西廂的門裏。


    「我們不能找丫鬟來。」


    「為什麽?」


    「番坊失了火,還死了好幾條人命,你不能確定那些丫鬟的嘴巴夠不夠緊,否則到時有個什麽萬一,誰要是說溜了嘴,官爺們很快就會懷疑到我們頭上。」


    他瞪著阿萬,「你現在是要告訴我,整座揚州城裏,你找不到一個可以信任的女人?」


    阿萬咧著嘴,回頭瞧他,「事實上,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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