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範緹璃的腳步,辜尹矅的笑始終未從唇角散去;他的笑臉像是會蠱惑女人的毒藥,範緹璃知道,所以看了真覺刺眼。


    「我答應你。」兩人並步而走,辜尹矅沒來由地忽然說了這句話。


    範緹璃不懂,本來就不好的臉色,現在再加上冷眸相助。


    「這輩子,誰都不能欺負我、誣蔑我,除了你,小璃兒。」他褐色的眸中藏著無邊際的寵溺與包容,範緹璃看了,身子一抖,渾身不對勁。


    搞什麽煽情!他以為在演偶像劇嗎?


    「我想誤會大了,我可不是在幫你,你真的想太多。」她嗤之以鼻地說。


    辜尹矅沒有回話,掛著淺笑的臉在範緹璃看來就像是在說她口是心非,耍小女人嬌羞。


    這個自戀狂,真是惡心!


    「我這麽做隻有一個目的,就是不準二媽有機會用我『現任』母親的名義到校訪視,她不配,我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話及沈秀玉,範緹璃的情緒可見激動起伏。


    辜尹矅默默地看著她,知道她們間肯定有段難解的過去。


    「不用露出這種表情,想表達關心嗎?哼!不用浪費了。」看見辜尹矅關心盈溢的眼神,範緹璃真覺刺眼。「你罩子最好放亮點,如果再因為類似狀況讓老師妄想把二媽叫到學校來,我絕不繞你!還有,我要把你趕出這個家的心意一點都沒變,你犯不著對我示好,那一點用處都沒有。」她直接了當地說,不帶半點情分。


    辜尹矅沒有生氣,眼中柔光反而更盛。「為什麽相信我不是小偷?」從來沒有人相信過他,相信他這個孤兒說的話,而她卻問也不問,直接出頭為他攬下一切。他感動著,而且情緒一直無法平複。


    當然,他不笨,也知道她並非出自真心,但當她在眾人麵前為他厲聲出口時,那道劃過心中的暖流卻是千真萬確存在過。


    「你以為誰會笨到相信你的身材會需要去喝油切綠茶?」她嗤笑,認為他問了一個蠢問題。


    的確,辜尹矅的身形精瘦,不帶半點贅肉,要認真點說,範緹璃甚至覺得他還偏營養不良。雖然家裏經濟良好,三餐佳肴,但可能是養子的身分讓他敏感,她幾乎沒見過他在飯桌前待超過十分鍾,難怪會愈來愈瘦。


    「可能,我就是喜歡它的味道而已。」很顯然他不滿意上一個答案。


    範緹璃聽了,一愣。為什麽她從沒想過這個可能?現在的小偷十之八九有人格分裂症,偷不一定是想偷,可能隻是展技,更可能隻是心血來潮;既然如此,她用正常心態去分析他會去買的東西,豈不可笑極了?況且,這幾個月來,他未曾拿過家裏的半毛零用錢,想去偷錢,也是極有誘因啊!她雙眉微蹙,陷入一陣不解。


    「為什麽?」他不死心地追問。


    還沒想出個譜,惱人聲音又起,範緹璃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因為你說你沒偷。」


    「所以你就相信了?」他的嗓音有著難以控製的顫抖。


    激動什麽嘛,範緹璃在心中碎道。「還有,你這次沒有演戲。」這是她總結出來的答案,說服自己的答案。


    幾乎是下一秒,辜尹矅已狠狠抓過她的身子,將她擁進懷裏。範緹璃身子一僵,這算是在對未成年少女進行騷擾嗎?她沒失措太久,因為從辜尹矅身體傳來的陣陣涼意,瞬間凍得她微微一抖,她本能地推開他。


    「好冰!你是冷凍庫轉世投胎的嗎?」她不滿地說出口,一臉驚見怪物的表情。


    他無力失笑。「這種時候,你應該說『大色狼,你為什麽抱我?』或者是『淫賊,你為什麽抱我?』還是『壞胚,你為什麽抱我?」這比較像是她該說出口的話。


    範緹璃狠瞪著,顯然不喜歡這個玩笑。


    辜尹矅淡然一笑。「我六歲時發了一場高燒,當時因為孤獨院人數太多,院長並沒在第一時間發現。在大病一場後,我的體質便有了明顯的改變,一年四季都是這種冰冰涼涼的虛寒體質,到了冬天會更嚴重。」他說得雲淡風輕,仿佛隻是在跟人討論晚餐吃些什麽。


    「那夏天時你肯定很開心。」她嘲弄笑道。


    「這種時候,你應該說『你好可憐哦,要承受這種痛苦。』」他裝模作樣地說,這才是人之常情吧!


    「然後呢?再上前給你惜惜,接著給你一個擁抱,然後再被你凍一次?」哼!以為她是笨蛋嗎?


    「提早適應對你沒壞處。」這是良心建議。


    提早適應?她睇他一眼,鬼才想適應。


    「你沒話想問我嗎?」忽地,他低沉的嗓音裏帶著認真。


    「我應該問你什麽嗎?」腦袋轉了一圈,她沒想出問題。


    「有關我意圖侵犯女生的事,你不擔心嗎?」他剛毅的臉上沒有過多表情,隻是兩眸直直盯著她,希望看出她的情緒。


    「你有嗎?」她反問,其實早在看見他眸中的平淡後,她就已將此指控拋諸腦後;不是相信他,而是那抹平淡在在說著他對此指控的不在乎,那不是犯行者該有的情緒表現。


    當然,這不包含已喪心病狂的人。但經她初步診斷,他應該尚未修煉成精到這般地步。


    「有這個事實,沒這個行為。」他算是做出解釋,卻沒進一步說明。


    「如果不想提及往事,就不要主動揭開瘡疤,你自己痛著,別人不一定有感覺。」


    「嗬……我以為至少會換來你的同情二分。」慢慢加,說不定會及格呢。


    「又在演戲!」白了他一眼,她受不了地加快腳步。


    「這個瘡疤不會痛,因為有它,我才會遇見你。其實,我謝謝它。」他朝她的背影說,出口的話真情至性,誠懇滿分。


    範緹璃一怔,不懂他為何老愛當偶像劇男主角,而且還很自得其樂。


    「別謝它謝得太早,回家後,你說不定會氣得想和它翻臉呢。」她悠悠笑著,不僅不領他的情,出口的話還玄機連連,惹得辜尹矅很無言。


    前些天,二媽因和她抬扛,一氣之下,沒注意到樓梯階層,硬生生傷了腳,今天是她的複診日,爸會提早回來吧?


    她真的等不及要回家了。


    才踏進家門,範登順果然符合她的期待已坐上餐桌。放下書包,洗好手,範緹璃疑似哼著小曲走進餐廳,她的好心情,說不上是哪裏怪,但辜尹矅卻肯定有不具名的惡作劇已在她腦中結胎成形。


    搖搖頭,他的臉部線條帶著幾分柔和。


    各自坐定後,範登順才欲開口招呼大家開動,辜尹矅臉上淡淡的紅印卻引起他的注意。


    「阿矅,你的臉怎麽回事?被打了嗎?」他厲聲責問。


    辜尹矅尚未開口,範緹璃已在旁熱心地替他回答:「他今天早上欺負女孩子,所以挨了人家一記耳光。」她涼涼地說,完全忽略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範登順微怒。「混帳!堂堂一個大男生怎麽可以欺負女孩子,真是太丟臉了你!」


    「對不起,是我沒把事情處理好,下次我會注意。」他倒也不解釋。


    「小孩子打打鬧鬧是常有的事,沒這麽嚴重。來,吃飯,吃飯!」沈秀玉忙出口說情。


    「他今天還偷了那女孩的皮夾,被老師當場抓到。」隻是,是被冤枉的。


    範緹璃又補上一槍,一臉幸災樂禍的得意表情。


    範父和沈秀玉聞言為之一驚。


    「真是該死的小子!這種肮髒事你也做得出來?!你是存心丟我範家的臉是不是?!」範登順氣到拍桌而起,所有人被這聲巨響嚇了一大跳,溫度頓時驟降。


    辜尹矅卻仍是不解釋,隻是安靜地接受指責。


    「這事跟你有關吧?」雖然辜尹矅不澄清,沈秀玉仍在第一時間將苗頭對準範緹璃。別的不說,光看她現在得意的笑,肯定就知道又是她在搞鬼。


    再者,她幾次私下要偷偷塞錢給他,他都不拿,怎麽可能去偷別人的錢。


    「你在說什麽胡話,阿矅偷錢關小璃什麽事?你少瞎亂猜,在這邊添亂。」範登順氣怒指責。


    「可是……」


    「夠了!阿矅,我明天會親自到學校幫你辦轉學,以後,你就轉到『凱明中學』就讀,省得小璃在校因你的事被人在後麵指指點點。」他的決定下得快,連範緹璃都微微吃驚。


    凱明中學是南部一所私立學校,師資和環境均不佳,爸忽然將他轉到那麽遠的地方去,可見爸真的動了氣,已對他產生反感。


    照說她應該感到高興,然內心卻莫名有絲小小罪惡感。


    「爸……」


    「登順,你這……」


    「誰想替他說話,就搬去南部和他一塊住。」他撂下狠話。


    無聲的現場已顯現了每個人的選擇。


    「你晚餐也別吃了,現在就進房去思過!」範登順氣到再多見他一秒就咽不下飯。


    辜尹矅順從地從餐桌上退場,範緹璃看著他,眸光在問道:你為什麽不解釋?他卻隻對她回以一笑,而後消失在她眼前。


    這頓飯,範緹璃也沒吃下多少,她有滿腦子疑問堵在胸口,最後終於受不了,也提前離開餐桌。


    她很悶!


    洗過澡,頂著濕漉漉的發,她沒心思照料它們,就一個勁地往床上躺。這是她第一回碰上這狀況。麵對她的誣賴,他竟不反駁!以往,那些男生總是急著澄清辯解,訴說自己的清白,表現自己的無辜,看著,她心裏的惡作劇因子就更甚,對付他們就更不見手軟;但現在,他不辯解且默認的舉動卻弄傻了她,她忽然沒了對策,更不知該如何走下一步。


    聽著窗外秋蟬鳴叫,她的心也一陣陣地鼓噪。不行,她一定要找他問清楚,看他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這是範緹璃第一次進他的房,沒有敲門,沒有詢問,扭開門把,她逕自往內走。


    房內隻有簡單的家具陳設,四周幹淨整齊,若非桌上稍顯淩亂且堆疊高聳的商業書籍,她會懷疑裏頭是否真住了人。


    「想不到你真的來了。」對她的到來,辜尹矅顯得吃驚,從案上起身,堆著笑臉迎向她。


    「你知道我會來?」她眸露警戒,他果然是在打什麽主意。


    辜尹矅輕笑。「你忘了早上答應要陪我晚自習的事了嗎?」


    原來他說的是這件事。「你就要轉校了,還有什麽好自習的。」她冷哼。


    「我可以不用自習,但我可以陪你自習,明天的英文抽考你若又在及格邊緣,老師肯定會大作文章,他不會輕易放過你的。」蔡宗福雞腸鳥肚的人格早已傳遍千裏,不得不防。


    「你一點都不怨我?」範緹璃真的不懂,他到現在還在關心她的抽考?他都被她害到要轉學了。


    「我為什麽要這麽做?」他的笑始終未曾消失。


    「因為是我害你轉學,而且又是到那麽遠的地方,那個學校的風評有多差你可能不知道,但我剛查過了,那裏……」


    「小璃兒,你忘了我答應你的事了嗎?」他淡笑回道,不讓她將話講完。


    「呃?」


    「我說過,這輩子,誰都不能欺負我、誣蔑我,除了你,小璃兒。」他答得自然,仿佛就算一輩子被她欺負,他也不會吭一聲。


    這人……真是有病!範緹璃莫名地惱怒著。


    「我幫你把頭發吹幹可好?夜涼了,你這麽披著,容易感冒。」他順手牽起範緹璃的手,讓她置身桌前,輕柔地動手為她吹整頭發。


    這熟悉的一幕令她紅了眼眶。多久了,沒有人會這麽小心翼翼地幫她吹頭發,保護它,維護它,從她五歲以後就沒有了。這些年,像報複似地,她沒有一次曾細心照料過她的發,反正沒有人會在乎,媽不在乎了,她也不在乎,但這發卻像有堅強的韌性般,依舊烏黑亮麗,依舊水潤盈亮,她討厭著,一度想將它一把剪下,卻總是在最後關頭遲疑,然後淚流不止。


    「我有準備毛巾,如果你想抱著我,就不會冷了。」他從鏡中發現她的淚,心一陣一陣抽痛。他知道她不會說出實情,但他可以提供安慰,如果她接受的話。


    範緹璃看著他滑稽的將毛巾鋪在自己胸前,誠意滿滿,忍不住破涕為笑,一把抽掉毛巾。


    她就這麽回頭攔腰抱住他,有理由,也有原因。「冷的才好,因為冷,我才能清楚憶及我媽死去的原因;因為冷,我才能清楚知道我活下去的動力。你知道嗎?我一直很小心保護自己,絕不讓自己受傷,絕不讓自己有機會再見到那一滴滴的血,我恨死它了!所有欺負我們的人都該死,該下地獄!總有一天,那股見血般的痛,我也要他們嚐嚐!」那晚,寒風淒淒,露水凍結,那股痛徹心扉的冷,像被萬蟻鑽身,千蠍鑽心,她恨啊,恨他們!恨他們!


    辜尹矅蹙眉推開她。「很抱歉,我改變心意了,你不準再抱我。」


    如果抱他會讓她仇恨加身,說什麽他也不會讓她接近他。


    範緹璃微慍。她的思緒才剛和回憶接軌,卻立刻被他打斷,她不滿的情緒正生動鮮明地寫在臉上。


    「下次吧,如果你有其它更好的理由想抱我的話,我絕對樂意出借。」他對她擠眉弄眼,一副不正經。


    範緹璃看出了他的故意,甩頭起身。「下輩子作夢去吧!」


    他拉住她。「你上哪去?」


    「回房睡覺!」拍掉他的手,現在可換她不屑讓他碰觸了。


    「可你明天的抽考……」


    「管它該死的抽考!他敢整我,我就把他在辦公室看a片自慰的影像公諸於世,讓他的小弟一輩子當縮頭烏龜,永難抬頭,哼!」走人。


    辜尹矅的嘴角在抽動。他怎麽會擔心她被人欺負呢?她不去欺負別人就阿彌陀佛了。


    老師,祝你好運。


    三天不到的時間,辜尹矅已擔著簡單行李,由北南下。少了一個原本在家就沒聲音的人,對大家的影響並不大,但對範緹璃可就不同了。這些日子,她抑鬱寡歡,悶悶不樂。原來,沒人當她的出氣包、垃圾桶,生活會這麽苦悶!


    於是,她想他了。


    甚至在倒數計算他返家的天數,因為她腦子裏積了百來樣惡作劇,她想全丟在他身上實驗,想看看他那句承諾可以付諸實行得多徹底,想知道一個笨蛋幾時會讓她磨練成精,於是,她日盼夜望,早思夜想,但時光荏苒,辜尹矅卻從未返家一次。


    他的理由充足,課業繁重,學成不易,於是他拖過一次次該回家的節慶,從端午節、中秋節甚至到過年,她卻沒有在飯桌上再見過他一次。


    天知道他的藉口有多糟。凱明中學的特色是師資爛、學生懶,他們的在校生沒有一人曾考上第一名校,大家上課等下課,下課等放學,糜爛是他們的生活指標,放浪是他們的生存目標,學習?是屁!快樂,才是王道。


    或者,他被同化了?於是他忘記他的學習目標,整天吃喝玩樂,再不管桌上那疊曾被他堆得老高的商業書籍。


    是的,當寂寞過於蝕人時,她曾推開他的房門,獨自在裏頭發呆超過一個小時。那時,她看到好幾本被推放在角落的書籍——股市迷情、商業周刊、與成功有約……中英文皆有;她隨意翻閱,發現裏頭滿是用紅筆劃線與注記的痕跡。原來,他每晚關門思過時,是在攻讀這些書籍。她看到了他的野心,看到了他的企圖;他不是飽暖思淫欲的人,他對未來有追求、有抱負,但是,現在他是否已全都遺忘,整日荒唐?


    於是,一天過了一天,她對他未返家的猜測,從荒廢學業到縱色思淫到強殺擄掠到客死他鄉,這一整個過程,共耗時二年又八個月。期間,她悄悄長高了十公分,身高已逼近一六0。身形拉長後,體態更是婀娜,白裏透紅的粉膚、無瑕完美的臉蛋;她的年紀還算小,不過近十六歲的她,卻已輕鬆多次在街上讓男人為她大打出手,弄斷七要肋骨,毀了六輛名車,送進五次急診,這些全是她的功績,隻是,沒人有幸博得美人一笑,倒是有幸博得醫生一笑,也算功德。


    時序輾轉來到炎夏,空氣的悶熱讓範緹璃異常煩躁,縱然冷氣已呼呼強力吹送,但她心裏的躁熱卻持續未退。


    又是個無聊的夜晚。


    她推開了窗,迎著夏夜徐徐晚風,晚風中帶點濕意,冰冰涼涼的,總算些微撫平她略緊的眉梢;她的眼珠子無所事事地胡轉著,眼前寧靜的窗景讓她的心情漸漸平靜,隻是一個不請自來的聲音介入,卻無情地終結了她的寧靜,甚至囂張地在她心湖投下震撼彈。


    「我這樣冒昧進去,真的不太失禮嗎?」一記怯懦的女聲響起,劃破這片寧謐。


    「不會的。」男子的聲音煞是好聽,低沉中帶著一種特別的磁性。


    「可是我穿得這麽隨便,總是不大好。」女子懊惱地低頭審視自己不及格的服裝。


    「沒關係。」他的回應輕輕柔柔,唇角淡淡勾起一抹笑。


    「我的頭發整理得還可以嗎,會不會太亂?」接著她趕忙順著自己及肩的黑發。


    「可以了。」他輕笑她太緊張。


    「還在,我遠從南部來,卻連個伴手禮都沒帶,是不是很沒禮數?」糟了!糟了!


    「不要緊。」他軟哄著。


    「矅,你說,你要不要先進去知會伯父伯母一聲,然後我再……」


    「璿兒。」


    如果最後壓死駱駝的是一要稻草,那最後讓範緹璃冷靜潰堤的就是這聲璿兒。


    砰地一聲,在她負氣甩上窗戶前,眼前閃過的男主角轉身朝女主角緩緩走近,他眼神中滿溢多情,臉容柔情似水,女主角微怔著小嘴仰頭而望,雙眸帶著期待,兩頰嫣紅,他們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靜夜裏的一聲巨響狠狠將男女主角嚇一大跳,兩人回頭對望,臉上均是莫名其妙。


    房裏,範緹璃的深呼吸已做了不下十次,她上吸下吐,上吸下吐,用盡所有力氣,告訴自己要冷靜。


    冷靜!


    是的,沒客死他鄉的辜尹矅回來了。


    冷靜!


    是的,一人出,二人回,這種獲利方式,絕對值得嘉許。


    冷靜!


    「兒」字是大中華的通用字辭,他愛狗兒、雞兒、鴨兒、魚兒的叫,絕對沒有觸法,絕對有些權利。


    所以,她剛剛應該微笑和他打招呼,應該開心對她說歡迎,可是,她卻很沒禮貌地甩上窗戶,轉身離開。不!這真的很不應該,她這麽做是錯的。


    可惡!她應該要拆了窗戶直接砸向他們才是!


    他以為這裏是收容所?能讓他想帶誰回家就帶誰回家?可能,在外含辛茹苦的日子,讓他們建立起情感;可能,在外沒親人噓寒問暖的日子,讓他們彼此依賴。但,那又如何?這是她的家,連他都沒容身之地了,哪還有那女孩的位置!


    此刻,樓下傳來的歡笑聲有一搭沒一搭地撞擊她的心;她的血,很久沒這麽沸騰了,骨子裏的劣根性在這時傾巢而出,準備伺機而動。她覺得自己像極了偶像劇裏惡毒的第三者般,正藏身在暗處準備對男女主角送上致命一擊。不過,那又如何?她從來就不是善男信女,這近三年的安逸日子對他已是絕對仁慈,他該感激,該感到安慰了。


    樓下歡聲笑語漸歇,範緹璃的怒濤卻未減。這些日子,她曾幻想過無數次他們再次見麵的劇情,但千想萬想,她都沒想到會是今天這局麵。都是那句話惹的禍!都是那句話惹得她把劇情想偏,真以為這輩子他隻會讓她欺負;而眼下的事實是,他已舉白旗投向她人懷抱,準備要讓別的女生欺負他!


    這個事實打擊了她。原本她以為是她將他要弄於股掌之間;現在,她反倒覺得是她被他戲弄於唇齒之間,她無法咽下這口氣,那些因這句話而延伸出的上百個惡作劇,此刻正張著大嘴在嘲笑她的愚蠢。是!是愚蠢!


    幾下敲門聲在範緹璃思緒正亂時響起,輕柔低慢,像隱含著猶豫。


    「我現在不想吃任何東西,不要來煩我!」


    門外的人靜默片刻,才聽到一個遲疑的低啞聲響起:「是我。」


    範緹璃的心沒來由地一陣亂跳,幾秒間,竟忘了反應。她不懂,方才的怒氣明明高漲,怎麽這聲音一滲進,所有的情緒全變了質?她,竟然這麽懷念這聲音!這個認知,殺得她措手不及,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得了人格分裂症;不過,與其承認這個事實,她情願相信這不過就是對將死之人所產生的悲憫,天性使然,人之常情。


    「請進。」解決了心中雜思,她音揚三度地開口。肥肉自己送上門,煎煮炒全由了她。


    門方推開,辜尹矅挺拔的外形映進她的眸,他的唇角抹上了淡笑,眼角也配合著微揚,這個好心情,不知是否緣自於成功帶著醜媳婦來見公婆所致?


    礙眼!刺目!


    「好久不見,小璃兒。」他膠著在她身上的眼帶著淡淡溫柔,因空間所拉出的想念,讓他的視線逐漸灼熱。


    那是記憶中的臉孔,驕傲中帶著倔強,琉璃般的眼帶著防備,她的發更長了,黑緞般的光澤看來閃亮動人,教他忍不住憶及過往,想起它們在他手中舞動飄飛的魅姿,如絲如緞,惹人心顫。


    「你這個表情,我能解釋為激動嗎?」她沒放過他落在她身上的眸光轉變,不可否認,她心悸了陣。


    幾年不見,他昔日削瘦的身形如脫胎換骨般,已成挺拔偉岸的昂藏身軀,眉眼流動間已有輕熟男人味。原來,他的眼這麽深邃,隻是,現在迷迷蒙蒙,教她看不真切。


    他為什麽要露出這種表情?這種……像是相思已成災的思念表情。好,她會拍拍手,承認他演技有進步,因為幾度,她幾乎就要受困在這幽深的黑潭中;不過,這次她可不會再被弄懵弄傻,因為,笨一次就夠了。


    「如果激動是表達想念的最深名詞,那麽,我激動了,我想你了。」他毫不掩飾地放任想念流泄,眼波流轉間,思念已盈溢。


    「如果你表達想念的動作是如此平淡,那還真難以讓人置信。」她高揚一記挑釁的魅笑,字裏行間淨是邀請。


    辜尹矅微愣,幾乎沒有遲疑,下一秒,他已緊緊將她擁進懷裏,緊密得不留一絲空隙。


    範緹璃的心又被撞擊了,她隻是在為使計鋪梗,卻沒想到才落到他懷裏,她的頭就暈眩,她的心就劇跳,她又無法思考了,而這一次,足足長達三分鍾。


    鼻間傳來的發香讓辜尹矅的費洛蒙加速分泌,擁著她,他臂上的力道分秒加重。怎麽會這樣?明明已緊緊抱著她,他的思念卻仿佛絲毫未減,他的心,怎麽還是壅塞得難受?


    「告訴我,你現在在想什麽?」他在她耳邊低語,輕輕柔柔,如醉人東風,輕拂人心。


    在想什麽?能想什麽?該想什麽?要想什麽……


    難題來了,範緹璃壞死嚴重的大腦仍呈休克狀態,在下達不了指令的情況下,隻能感覺嘴巴自作主張道:「冰冰涼涼的,好像全家涼麵……」


    辜尹矅嘴角一抽,該說……小璃兒變幽默了是不是?


    他苦笑搖頭。無所謂,他慶幸至少不是記憶中的回答,都好。


    「這些年,你想我嗎?」


    他這句話總算讓範緹璃稍稍回神,怨氣一來,大腦的活動自然開始活躍。


    想!怎麽不想!最初,她從頭到尾把他想過一遍;最後,她從頭到尾把他詛咒一遍!這麽深刻的轉變,要說不想,人神定共憤!


    可是,她並不需要向他交代這一切,就像他,這三年來從未向她交代過為何一次未返一樣。


    「重要嗎?」於是,她回以一句疏離的話,在辜尹矅蹙眉不滿之際人已順勢從他臂中離開。


    「當然重要。」她退他進,眼中的堅持紮紮實實,沒有敷衍空間。


    範緹璃輕笑。「總之還是名義上的兄妹,若說不想,我豈不跟你一樣成了冷血動物。」她帶著揶揄搬出安全說法,但在某人聽來,這真是一句最不安全的回答。


    「我從來沒把你當成妹妹看待。」他悶聲道,褐眸在燈光下張閃,已微慍。


    「所以你把我當成什麽看?」她好奇著。


    「當然是……」前一秒的衝動,在下一秒戛然而止,辜尹矅懊惱地皺起眉。


    在辜尹矅兀自低思之際,範緹璃敏銳地聽到樓梯傳來的腳步聲,她黑眸眯起,唇角揚起。


    「我也從來沒把你當成哥哥看待。」她語真眼誠,絕無虛假。


    辜尹矅的眉蹙得更深了,眸帶不解。


    很明顯,這句話有雙麵意喻,一是她根本不承認有他這個哥哥,二是她根本不想他當她哥哥。


    憶及過往,他幾乎可以肯定她的答案是什麽,但心中存著的僥幸想法,卻又悄悄冒出頭告訴他,頑石尚且點頭,她亦可能轉性。


    範緹璃看出了他的猜疑,冷不防地,竟主動大膽地環上他的頸,一臉笑盈盈的秋波頻送。


    「把你當哥哥就不能做這件事了。」語畢,她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輕輕落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辜尹矅被她的舉動震得石化。是,頑石尚且點頭,她亦可能轉性,但,這雲霄飛車似地三百六十度大翻轉,脫軌、病發,都是讓他致命的潛藏危機。


    迎麵而來的馨香是讓他閃了神,但在這之前,她詭異含笑的眸已落入他的眼。


    「你似乎搞錯了一件事,兄妹間不能做的事不是親吻臉頰,而是這裏。」沒讓她有反應空間,辜尹曜手臂一撈,冷唇在下一秒已覆上範緹璃的。


    範緹璃大驚,在睜得杏圓的黑眸裏,看見的淨是辜尹曜含笑包容的眼神。


    他怎麽會……


    「你們到底在做什麽?!」


    如雷貫耳的震喝聲傳入,門邊,範登順激動得全身發抖,而遊子璿,早禁不住打擊地跌坐於地。


    辜尹曜的唇慢慢鬆開,讓人起疑心的是,他,並沒有震驚,沒有犯傻,他平靜無波的眸像是早已預料到這一刻的到來。


    沒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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