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紛紛的街道,隻見幾個行人撐著傘快速走過,畢竟讓裙襬褲腳被水氣給染濕了的感覺可不好受。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獄清紅撐著傘,眼底有些迷蒙的水意,不自覺地輕喃著,下一瞬,她卻又輕笑出聲,甩甩頭。“真是老了,莫名其妙怎麽會說出這話?”


    看著細雨飄零冷清的街道,勾起她心裏的惆悵,想起遠在他鄉的丈夫與幼兒,心不禁抽疼……紅唇一抿,眸底又閃過堅毅的目光,情緒不再顯露於外,拎著裙襬快速地往街尾的牙行走去。


    才剛踏過門坎,就聽到牙婆刺耳尖銳的叨罵聲——


    “唷!你這是出了事才把人給俺婆子丟回來是吧?”王牙婆咧著嘴,一臉不高興地瞪著站在櫃子前的高壯大漢。


    高壯大漢身穿武打短衣,一臉的汗意跟不安,眼神不時往身邊的男娃兒瞟,想起此次的任務,不禁對著王牙婆陪笑臉。


    “王嬤嬤,這孩子真的不成,沒點力氣,您老人家也知道,咱做的就是挖礦的苦事,這娃兒怎麽受得住。”


    王牙婆臉一扭,肥厚的手掌往桌上一拍,“”的一聲挺嚇人的。“林漢,那日你買去的時候不是誇了又誇,什麽還小好教,現在倒嫌起他小了?你是腦子出了啥問題,話說顛三倒四!”


    林漢擦了擦滿臉的汗水,“王嬤嬤,反正管事讓我同您說一聲,這孩子咱們教不起,現在就還您了,銀子也不跟您討,就這樣,俺走了!”說完話,也不管王牙婆的反應,活像背後有鬼似的扔下人就跑。


    王牙婆追了幾步後停下,“發什麽神經,這死林漢!”嘴裏不幹淨地罵了幾句,眼角一瞟,這才瞄見早已收傘進門站在一旁的獄清紅。


    “唉唷!獄夫人啊,您是什麽時候進來的?怎麽站在門口,來來來,快進來。”王牙婆咧開塗成紅豔豔的唇,一排牙都看得清楚。1


    獄清紅瞥到她牙上的黃斑,忍不住打了個顫。“方纔見你在忙,上次我請你辦的事,辦得如何了?”


    王牙婆領著獄清紅往旁邊的桌椅走去,一瞧見那髒兮兮的男娃兒還站在路上,一揮手,一個巴掌就把他打倒在地。


    “沒用的東西!站在這擋貴人的路,來人啊!還不給我拖進黑屋子去!”


    王牙婆口中的黑屋子,是專門關那些剛賣身進來、不乖的人的小房間,小小的房間裏,沒有窗沒有光,隻有無盡的黑暗,關個三天,是人都會受不了。


    獄清紅聽了,忍不往擰著眉頭,目光移轉到那摔倒在地上的孩子,就這麽一眼,讓她看怔了。


    躺在地上的男孩兒,看起來才七、八歲,瘦骨嶙峋,兩頰削瘦得像個骷髏一樣,全身都是煤渣黑灰,髒得不見一塊幹淨的肌膚,身上有著大大小小的傷口,有些還流血,一雙眼晴深不見底,如同死海一樣不起波瀾,縱使摔倒在地上也不吭一聲,若不是胸前尚有起伏,會讓人誤以為他是個死人。


    心念一動,她想到自己的兒子不也正是這個年紀,心裏一陣不忍,抬手攔下王牙婆的手,“王牙婆,這孩子就順道讓我帶走吧。”


    正架著男孩要往屋後拖的兩個男人停下動作,看向王牙婆。王牙婆原不悅的表情馬上轉成了笑臉。有人願意接下這燙手山芋當然好!


    “哎呀!獄夫人,您同婆子說笑嗎?這孩子才剛讓人帶回來,方才您不瞧見了?”王牙婆假意地提醒一句。這也是在告訴獄清紅,這個孩子她若接手,不喜歡的話,可不能像方纔那樣退回來。


    獄清紅眉一挑,唇角勾起,萬般風情乍生,自然而然的嫵媚讓王牙婆都看愣了眼,纖纖細指一揮,拍開了架在男孩臂上的手,“王牙婆,你也不用話裏藏話,人我帶走,就不會扔回來給你,死,也是死在我們四季閣裏,成吧。”說完,也不嫌髒,主動伸手握住男孩垂落在腿邊的手掌。


    王牙婆看出她隱藏的不悅,比不再多話,快速走進後屋裏,沒一會兒的工夫,就領了好幾位姑娘還有青壯的男子出來。


    “獄夫人,這是您托婆子找的人。”她諂媚地笑說。眼前這位獄夫人可是貴客,幾年前拎著兩個娃,獨自一人來到馳州,買了家破破爛爛的妓院,還記得當時她等著看笑話哩。


    沒想到幾年的光景過去,這獄夫人裏然了得,將一家小妓院給把持得有聲有色,現在規模越來越大,甚至超越馳州幾家有名的樓子。


    這些年來,她跟獄夫人打過交道,買的都是些早讓人棄掉的姑娘,她都不曾勉強人家,縱使如此,還能把生意做得這麽火紅,真是不簡單。


    獄清紅半瞇的目光掃過眼前幾人,每一個被她看到的人,都不自禁垂下頭,不敢真視,一會兒後,她才漾起滿意的笑。


    “嗯,這次挑的我都要了,明兒個到我那取錢。”


    王牙婆這才覺得不對,“獄夫人,怎麽這下雨天,還勞您自個兒過來一趟?”


    她淡淡一笑,“走動走動,以免這把老骨頭動不了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出這趟門,也許是鬼使神差,目光淡淡掃過站在她身邊的男孩,他還是一副無悲無喜的模樣,心裏微歎口氣。


    這孩子,隻怕命苦還不足以形容他吧……


    與王牙婆又說了幾句話之後,獄清紅就帶著買下的人一起離開。


    黑漆漆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轉動著,黑眸裏閃動著好奇的光芒,五歲的獄澄兒偏著頭,一根食指還含在嘴裏,看著眼前這個髒兮兮的大哥哥。


    “你叫什麽名字?”嬌嫩輕軟的甜膩童音帶著好奇的意味詢問。


    男孩就像冰塊似的全身散發著冰冷氣息,定定地望著眼前這個粉妝玉琢的小娃娃,“臭乞丐。”最後冷冷地吐出三個字。


    屋裏所有人都愣了下,守著獄澄兒的奶娘,還有站在一旁的獄清紅臉色都變了變,隻有尋個粉嫩的人兒還傻乎乎地睜大眼晴瞅著他。


    “你叫臭乞丐?”獄澄兒嘟起嘴,“我不喜歡臭臭,香比較好。”娘說臭臭的不好聞,要香香的才舒服。


    獄清紅站在一旁看著小女兒跟男孩的互動,眸底閃了閃,上前一步抱起小女兒,“如芳、如華,帶這孩子下去梳洗一下。”


    等到兩個丫頭把男孩帶走後,獄清紅才低頭對懷裏的女兒道:“澄兒喜歡這個哥哥嗎?”離開牙行之前,她略略跟牙婆打聽了一下男孩的事情。


    這孩子今年十一歲,不到三歲就被賣到牙行,而後又被牙婆賣去小倌倌調教,在小倌倌待到了五、六歲,比不知道是在倌倌裏受了多少折磨,才幾歲的娃兒就十分懂事,知道自己以後長大約莫是要做些肮髒事,就越發不服管教,讓倌主兒發了狠,不顧他年幼就想讓他服待客人,怎知,他趁夜拿出不知道哪來的利器,差點毀了倌主兒的容。


    這下倌主兒害怕了,將人給打得半死。沒想到這孩子還是一副倔樣,一雙深幽幽的眸子直盯著他,盯得他連作好幾夜的惡夢,又不敢真的下手要了這孩子的命,最後隻好又把他賣給牙行,王牙婆接了這燙手山芋,沒過幾天就把他賣給不遠處的礦場,在那兒待了半年多而已,就又被人給退了回來。


    正是她到牙行時所看到的一幕。獄清紅心裏有數,這孩子整顆心怕都扭曲了,她心想,這孩子才大她大女兒寧兒兩歲,她不是聖人,會抱著拯救蒼生的念頭,但也絕不是惡人,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孩子就這麽廢了。


    回來的路上,她想了又想,她們這些大人知道了他的過往,與他相處時,眼裏、心裏都會不自覺帶著憐憫之心,但這對他卻是最要不得的,還不如讓他跟心思單純的孩子相處才是最好的。


    這麽一想,她又頭痛了,大女兒九歲,但性子驕蠻狡黠過了頭,二女兒魔兒七歲,性子大剌剌的,直來直往,想來想去,就剩下五歲的小女兒澄兒,心思單純如一張白紙,就讓他跟在小女兒身邊好了。


    她也不怕男孩會做什麽事情傷害女兒,畢竟女兒身邊跟著四個丫鬟和奶娘,還有一個嬤嬤,這麽多人盯著還會出事嗎?


    才五歲的獄澄兒有些為難地皺著眉頭,看著娘親回說:“不喜歡也不討厭。他是澄兒的哥哥嗎?”


    獄清紅抿嘴一笑,“澄兒為什麽不喜歡那位哥哥?”


    她可愛地偏著頭,皺著小鼻,“髒髒的、臭臭的,臉頰扁扁的。”伸出小手用力擠著自己的雙頰,把一張可愛的臉蛋擠成了怪模樣。


    屋子裏一群丫鬟全低著頭憋著笑。


    獄清紅見狀笑了幾聲,愛憐地摸摸女兒的頭,“那如果那位哥哥洗幹淨了、變香了、長胖了,澄兒願意陪他玩嗎?”


    “唔……”獄澄兒考慮了一會兒,嘟著小嘴反問:“娘希望我跟他玩?”小小人兒的心思單純,對人的善惡感並不深。


    獄清紅摟著女兒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一手輕撫著女兒滑嫩的頰畔,溫柔慈愛地看著她,“那位哥哥……吃了好多、好多的苦,沒人給他喜歡的東西吃、沒人陪他玩,所以他才變得都不愛說話,也不會笑。”


    獄澄兒眨著眼睛,一臉驚訝,“沒有吃過喜歡的東西、沒有人陪他玩?”


    那好難過的!之前有一次她想吃糖,但姊姊不給她吃,她就難過了好久……喔!一定是因為這樣,這位哥哥才那麽瘦!


    小小的腦袋瓜裏立刻盛滿了對他的同情,黑葡萄似的大眼珠也蕩漾幾許淚光,擺出最慎重的表情看著母親,“娘,你放心!我一定會讓哥哥每天吃飽飽、穿暖暖!澄兒也會陪哥哥玩、陪哥哥聊天!”


    那張稚嫩嬌憨的小臉蛋硬是擠出嚴肅表情,逗得幾個丫鬟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獄清紅臉上眼底都展露著笑意,襯得她整個人更加嬌豔無比。


    “娘,那他是澄兒的哥哥嗎?他真的叫臭乞丐?”獄澄兒第一次被委托重任,平常兩個姊姊都將她當成小娃娃般疼,現在終於換她疼別人了!可是,叫臭臭的不好聽。


    獄清紅頓了下,“哥哥沒有名字,澄兒幫哥哥取一個好聽的名字吧!”腦海中不由得回想起方纔那孩子說臭乞丐三個字的神情,心底微微一酸。


    獄澄兒高興地點頭,擰眉嘟嘴皺眉苦思,大大的眼睛不安份地轉動著,環視屋內,腦子裏又想到她的寒哥哥,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到一旁窗台前的書桌上,一個黑黑的事物引起她的注意。


    “娘,我要下去。”她在獄清紅懷裏掙紮著。


    獄清紅怕失手摔著小女兒,連忙將她放到地上。獄澄兒一脫離母親的懷抱,興匆匆地就往書桌跑,身後兩個丫鬟急忙跟上。


    她伸手抓起書桌上一根黑黑的東西,“娘,這個叫什麽?”


    “是墨條,怎了?”獄清紅不懂小女兒的心思,好端端的拿起墨條要做什麽?


    她嬌憨一笑,“那就叫那個哥哥墨條吧,都黑黑的。”


    獄清紅一愣,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小女兒心思單純,但哪能真叫人墨條,那不是明擺著又欺辱了那孩子一次。於是她朝獄澄兒招了招手,示意小女兒過來。


    獄澄兒揚著得意的笑臉,快速衝回母親的懷抱,一雙大眼希冀似的看著她,表情彷彿寫著:我很聰明吧?快點誇我、快點誇我。


    獄清紅摸摸小女兒的頭,“墨條已經是它的名字了,澄兒怎麽可以用別的名字來當新哥哥的名呢?”她沒有怒顏反駁小女兒的話,而是用另一種方式引導她。


    獄澄兒低頭看看自己手裏的墨條,想了想,娘說的也對。“那……”這下她又煩惱了,小小的腦袋瓜裏苦苦思索了半天,仍是沒想到個名兒。


    獄澄兒的奶娘在一旁見了,心疼得正要上前抱起她,獄清紅卻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奶娘頓時停了腳步,一屋子裏的人,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就怕打擾了小小姐的思考。


    獄澄兒努力的想,腦子裏一直想起自己的哥哥,然後抿嘴笑了,抬起亮晶晶的眼兒看著母親,“娘,我知道了,叫墨夜吧!”


    獄清紅原本就沒打算靠小女兒想出什麽好聽的名字,沒想到澄兒居然還真冒出了個不錯的名。


    “澄兒怎麽會想到這個名字的?”她好奇地看著女兒小巧白晳的臉蛋問。


    獄澄兒的大眼晴笑成了一條縫,“他是哥哥嘛!又像墨條一樣黑黑的,就叫墨夜!娘,好聽嗎?”


    獄清紅眼眶一紅,偏過頭去不著痕跡地擦掉淚珠,小女兒的話雖然說得不清不楚,但她卻明白她的意思,大兒子安夜寒的名字裏也有個夜字,小女兒這是把哥哥的名字拿來給新哥哥用,這也代表著小女兒想念大兒子,就像她一樣。


    獄澄兒高興得笑能見牙,八顆牙齒都亮晃晃地露在眾人眼前,正好這時候先前帶著男孩下去漱洗的丫頭回來了,並領著一位穿著幹淨衣衫的男孩進來。


    獄清紅看到那個洗幹淨的男孩,愣了一下。去掉臉上的髒汙之後,沒想到這孩子的五官是這麽的漂亮,怪不得一開始就會被賣到小倌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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