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她這陣子老在他耳邊叨念開陽的不是了,又忽然對真雅極其友善,原來是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因為無名選擇跟隨真雅,她才決意扶持真雅為王吧,然後,或許有一天,她的兒子能夠藉此謀奪這個國家。


    太可惡了!這個女人,他以為她要的不過是呼風喚雨的權力而已,沒想到她竟還意圖染指聖國江山!


    思及此,靖平王全身不寒而栗。


    這江山,是他的,是他兒女的,絕不能落入她在外頭偷生的孽種手裏!


    數日後,靖平王於朝堂親自頒下詔書,命太子監國,參決朝政,成立太子府,設置官署,五品以下的官員,全權由太子任命。


    此令一出,群臣嘩然。誰也沒想到,素來看不慣開陽王子的靖平王竟願意提早分權,不僅令他參議朝政,還賜予他任命官員的權力。


    政權即將移轉了。群臣都感受到當今聖上扶持太子上位的決心,問題是,為什麽?


    而一直以來權傾朝野的希蕊王後又會如何應對?她能甘心朝中多了個太子與她平起平坐嗎?


    形勢瞬息萬變,嗅覺靈敏的人已經看出太子與王後隱然各成派係,王後雖於朝中厚植勢力,目前仍引領風頭,但太子急起直追,後勢不可小覷,何況他畢竟是儲君,未來即將登上王位,跟隨他,怕是比跟隨王後更能多享受數十年的榮華富貴。


    於是,倒向太子一派的人愈來愈多,東宮太子府日夜都有官員出人,川流不息,開陽亦來者不拒,舉賢與能,籠絡各方人才。


    這一切局勢變化,采荷自然也看在眼裏,她雖對政治不甚敏感,但也懂得此刻正是開陽聲勢扶搖直上的時候,身為太子妃,自當成為他背後支持的力量,不使他有後顧之憂。


    玩弄權術她不懂,開陽也不可能允她幹政,她能做的,便是盡己之力,幫他顧好東宮內務,討好每個有權有勢的長輩,尤其是當今陛下……


    「娘娘,您又在做點心了嗎?」


    每日巳時,是玲瓏向采荷報告東宮內務的時刻,她打聽到娘娘一早便到禦膳房內忙碌,隻好也跟進來。


    采荷腰係圍裙,卸了無謂的釵環首飾,一身素雅,正於台前使力擀麵皮。


    玲瓏見狀,禁不住有些心疼。「娘娘,這些事讓下人來做就好了,您又何必親力親為?」


    「這一定得我來做。」采荷微笑。「這麵皮擀得好不好,會影響口感,我得自己拿捏分寸。」


    「娘娘這回要做什麽?」


    「餃子,一種西域傳來的點心。聽說陛下從前行軍打仗時,偶然吃過幾回,十分喜愛,可惜宮內禦廚沒人會做。」


    「那娘娘怎麽會呢?」


    「我娘向來喜好美食,她的嘴可是出了名的刁,尤其是異國料理,她更是興致勃勃,所以每回有異國商團來訪,我爹都會透過管道搜羅來各國食譜,讓家裏廚娘仿照著做。我聽說陛下很懷念當年吃過的餃子,回去翻找食譜,果然讓我找到了。」


    「原來如此。」玲瓏笑道。「娘娘果真是一片孝心,陛下能夠再次嚐到念念不忘的美食,一定很高興。」


    「能不能讓他老人家高興還不一定呢!」采荷歎息。「擀麵皮、包餡料,這些都不難,難的是這搭配的醬汁。」


    「要什麽樣的醬汁呢?」


    「據說當年陛下吃的餃子,蘸了優酪乳、蒜泥、黃油,別的都還好找,就是這優酪乳,總覺得少了一味。」說著,采荷微微蹙眉。「陛下壽宴就快到了,希望能趕得上讓他嚐到啊!」


    玲瓏見她苦惱,也不知該如何勸慰,多年跟隨於采荷身邊,她深知這主子性格雖溫和,卻也有股倔氣,下定決心要做的,就非做到十全十美不可。


    單憑陛下一張嘴的形容,便想重現當年味道,這可難嘍!


    「先不說這個了。」采荷轉開話題。「你不是來報告內務的嗎?說吧!」


    「是,娘娘。」玲瓏參閱記錄,逐項報告。


    自從開陽當上太子,遷進東宮後,采荷便將玲瓏升為東宮首席女官,總管東宮內務,包括其他女官與宮女的管理及日常瑣事,都交給玲瓏負責,重要事項則由采荷親自裁斷。


    采荷仔細聆聽玲瓏匯報,裁決下令,期間手仍不停,持續擀麵皮、調醬汁。


    「……就是這樣了。」過了將近半個時辰,玲瓏方匯報完畢。


    「沒有其他異常的事嗎?」采荷問。


    「沒有。」


    「近來出入東宮的閑雜人等很多,要那些宮女侍衛們耳目機靈點,嘴巴卻得閉緊些,不許走漏風聲。」


    「是,娘娘請放心。」玲瓏回話。「這些小的以及總管大人,都會格外注意,我們在宮女與侍衛間編隊分組,實施連坐管理,若有其中一人動向有異,自會有其他人前來通風報信。」


    「如此甚好。」采荷頷首,想了想。「王後娘娘那邊呢?近來可有再找你去問話?」


    「王後娘娘約莫是察覺從我這邊問不出什麽,這一、兩年已經很少找我問話了。」玲瓏頓了頓。「不過娘娘,小的近日倒是聽見一些風聲。」


    「什麽風聲?」


    「自從陛下分權予太子殿下之後,殿下於朝中聲勢日隆,逐漸穩固一方勢力,據說王後娘娘對此似乎……有些不快。」


    是嗎?采荷深思。其實對這情勢發展,她也有所警覺,開陽是靠著與王後結盟才能登上太子之位,可如今卻隱隱形成兩人相抗之局麵。


    而且最近開陽幾乎不去向王後請安了,王後也很少在她麵前提及開陽,即便對她,也都隻是說些疏遠的客套話,不如從前那般熱絡和藹。


    難道宮廷之中,當真無永遠的同盟嗎?即便是往來頻繁的親戚,終有一天也可能反目成仇……


    玲瓏察看主子的臉色,見她似有幾分憂鬱,擔憂地揚嗓。「娘娘,若是萬一哪天,太子與王後正麵起了衝突,您該當……如何是好?」


    采荷一凜。玲瓏這問題,問得犀利,卻也問得多餘。


    她端凝秀容,毫不猶豫地落話:「我與開陽既是夫妻,便是共同命運,我當依他從他,唯此而已。」


    她曾對他許諾,要成為他天地之間唯一的真實,這誓約,她永不言悔——


    「王後那邊,可有何動靜?」


    夜深了,開陽方與太子府幕僚會商政務完畢,便又將兩名心腹召進偏殿書房密議。


    最重要的,自然是探明朝廷各方勢力的動靜,及早掌握並回應。


    「王後娘娘那邊並無特別變化。」赫密報告。「正如殿下所料,王後或許是懷疑陛下已然知曉無名身世,近來行事格外謹慎,小心翼翼,不露鋒芒。」


    「這是應該的。」開陽微哂,慢條斯理地分析政局。「任是哪個男人得知妻子給自己戴綠帽子都不會高興,縱然礙於形勢,我父王無法公然與王後決裂,但下詔令我成立太子府,又賜予我認命官員的權力,顯是打算將政權逐漸移交給我。父王為我造‘勢’,朝中勢力自然會逐漸向我靠近,該如何麵對來勢洶洶的太子,王後近日怕是十分苦惱呢!」


    他停頓,嘴角噙著犀利的嘲諷,跟著又問:「真雅那邊的情況呢?」


    「是。」月緹介麵回答。「雖然王後並未親自出麵,但親近她的幾位大臣最近總是有意無意地對真雅公主示好,也極力拉攏公主身邊的人,兩邊酒席酬酢,往來頻繁。」


    往來頻繁嗎?開陽斂眸沉吟,鳳鳴笛攬在案前,他取過來把玩。頻繁並不代表熱絡,表麵的交好不見得出自真心。


    他冷冷揚嗓。「真雅也經常參與這些應酬場合嗎?」


    「不,公主很少出席。公主除了每日至兵部處理公務以外,多數時間都閉門不出。」


    如此說來,真雅仍在觀望形勢。她素來冷靜機智,想必早就識破希蕊王後之計謀。當然,她也可以借力使力,暫且與王後結盟,先將他拉下太子之位再說,隻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此中分寸,可得仔細拿捏。


    選擇按兵不動,是正確的。


    開陽淡漠一笑。不愧是他的王妹,夠聰明。


    接下來,該是德芬了,事實上他最在意的,就是她的動向。


    日前王後曾以為陛下祈禱之名義,進入神殿祝禱三日三夜,既入了神殿,不可能不與天女有所交談。


    那個陰毒的女人會對德芬說些什麽,他約莫猜得到,問題是,德芬會作何決定?


    「殿下是擔心德芬公主與王後娘娘結盟吧?」赫密觀察他若有所思的神情。「屬下猜想應當不至於,當年德宣太子一案,可都是王後在背後主導,公主殿下怕是至今仍恨她入骨。」


    可德芬也恨他入骨啊!


    或許她會使用雙麵手法,引他與王後鬥得兩敗俱傷,倘若是他,就會這麽做。


    開陽澀澀地思忖,正欲發話,門口揚起清朗的聲嗓。


    「啟稟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來了。」


    傳話方落,殿內便飄進一股熱食香氣,似是麵點之類,跟著,采荷盈盈現身,倩影窈窕,身姿婀娜。


    她一進殿便嫣然一笑,明眸酷齒,神采照人,七分清甜之中蘊著三分難以形容的嬌媚。


    開陽見了,心韻驀地亂了,握在手中的鳳鳴笛脫落,在桌案上敲出清脆聲響,他警覺自己的失態,連忙將沿著桌麵滾動的笛子擋住。


    但這短暫的手忙腳亂,已然落入月緹與赫密眼裏,兩人目光交會,眉頭同時蹙攏。


    采荷捧著一盤食盒,來到他麵前,輕盈行禮。「殿下議事到深夜,想必餓了,臣妾備了宵夜,請先歇會兒用些吧!」


    語畢,她揚起眸,眼潭澄透純淨,映出他不自在的麵容。


    「你們下去吧。」開陽朝兩名心腹擺擺手。「今日就到此為止。」


    「是,殿下。」


    月緹與赫密躬身退下,臨走前,還狐疑地朝兩人瞥去一眼。


    「怎麽就這麽讓他們走了呢?」采荷一麵將食盒擺上桌案,一麵嬌聲埋怨。「我也有準備他們的分啊!」


    因為他不想讓屬下看到自己心神不寧的樣子。


    開陽自嘲地尋思,森瞳掃了下她,旋即又避開,心又跳得快了,默默撞擊著胸口。


    自從那夜在花園隱避的小徑上,她對他急切地說了那番話,也不知怎地,他似是受到激烈衝擊,之後每回見到她,總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慌亂。


    她說,如果他的天地都是虛假,她願成為他唯一的真實。


    他從未想過,有誰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不,或許更令他震撼的是,她竟能看出他的天地都是虛假。


    如今,當她看著他,他總忍不住想,她究竟看到了什麽?她知道他正對她說謊嗎?或者,她也看出他的心為她而亂?


    「晚膳你是跟大臣邊議事邊吃的,肯定吃不多吧?現下又過了幾個時辰,也該餓了。」她柔聲叨念著。「我試做了新的點心,你來幫我嚐嚐味道吧。」


    新點心?他望著她捧來的食盒,共有三層,她打開其中一層,中間一大格盛著十數個麵皮包的點心,其餘幾個小格則是各式調味醬汁。


    「這是什麽?」他沒見過,奇怪地問。


    「這叫‘餃子’,是西域傳來的一種麵食點心,據說陛下以前打仗時曾吃過,念念不忘,我從娘家找到食譜,做了一些,你替我嚐嚐好不好吃?」


    說著,她將一雙銀箸遞給他。他接過,挾起一個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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