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府裏的人都發現,老爺和夫人的感情正突飛猛進。


    先前範竣希雖然看似對娶妻的事很期待,但他在歸寧隔日便出遠門,不免讓人好奇小兩口是不是吵了架,或是他其實並沒有那麽愛妻子。


    不過如今再瞧他們那幾乎形影不離的模樣,想來先前是多慮了。


    老爺過去總是忙得不可開交,人不是在議事廳便是在書房,要不就在外頭奔走。然而他最近卻硬是挪出時間來陪夫人,生意上的事也不避諱讓她聽到,甚至在與底下人議事時,也讓她在一旁聽著。


    這在這個時代可是極為罕見的事,不說範竣希是穆國首富,即便是一般尋常商家,也甚少讓家中女子直接接觸外頭的生意。


    可範竣希顯然不在意這點,大大方方的將妻子留在自己的身邊。


    蘇絹萍起先被留在議事廳裏,聽他對底下掌櫃囑咐事情時,還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好像在偷聽人家的商業機密,最糟糕的是,她想幫忙卻還完全聽不懂。


    不過在聽了大半個月後,她倒是習慣了,也懂了不少淺顯的商業知識,偶爾還能問上幾個關鍵的問題。


    至於那晚被“拒絕”……本來隔天早上睡醒後她覺得很尷尬,有點不知該如何麵對自己的“丈夫”,但範竣希待她態度如常,沒有任何改變,仿佛那隻是她酒醉後作的夢,所以沒多久她也就將那丟臉的事拋在腦後了。


    這天當範竣希與合作的商家老板談完事情,將人送走後,再回頭便見蘇絹萍正捧著茶杯,認真觀察。


    “這茶怎麽了,不好喝嗎?”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接著又低頭仔細端詳那杯茶。


    那杯有著漂亮杏黃色的茶,如針尖般的茶葉垂直懸浮在茶碗中,隨著晃動的水麵上下跳動,漂亮極了。


    “這茶氣味香醇,喝完齒頰留香,是上好的銀針吧?”雖然舅舅是開茶行的,不過他甚少解釋店裏的事,再者像方記這樣的小茶行,平日是極少進這麽高質量的茶,因此她也隻能品出這茶極佳,但好到什麽程度,她倒是沒有概念。


    “這是自然。”範竣希隨手拿起另一個茶碗,以杯蓋輕輕撥弄懸浮的茶葉,不一會兒它們就紛紛落進碗底,聚成一團,“這可是比貢茶更高一級的銀針。”


    蘇絹萍一呆,“你是說……這比進貢皇家的茶更好?”


    “是啊。”範竣希略帶嘲諷的揚唇,瞧了瞧那已無人的門口,低聲道:“全昌行的老板台麵上是方才那林洋宇,實際上卻是懷王的產業,林洋宇不過是枚棋子。”


    “而這懷王雖是當今聖上次子,但太子實在不濟,文韜武略沒有一項行的,說不準哪天才能資質更佳的懷王便能取代太子成了新皇,所以現在巴結好全昌行的老板,於範家有利無害。”


    若非如此,他才不會拿這等好茶出來待客呢。


    “但為什麽你會有這種等級的茶?我的意思是……這樣沒問題嗎?”雖說範竣希身為首富,家裏有再多好東西也不奇怪,可連喝的茶都比皇家的高級,還拿這種茶來款待皇子底下的人,會不會太大膽了?“你不怕林老板告訴懷王這事?”


    “告訴懷王什麽?”範竣希淡淡的道:“莫說這本就是一直以來不成文的規矩,即便懷王知道了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怎麽樣的。光說林洋宇能得懷王的倚重,當上全昌行的老板,自然是個精明人,不會為討好懷王,隨便就將這點小事上報,得罪範家。”


    “更何況林洋宇嗜茶如命,這頂級銀針一年不過幾兩的產量,還不是年年都有,且無處可買。我剛一口氣便送了他三兩,隻要他還是全昌行的老板一天,就不用擔心懷王會對範家不利。”


    蘇絹萍聽著他的解釋,越覺得這男人的成功絕非偶然或僥幸。


    “那……你說不成文的規矩是指?”


    範竣希輕抿了口茶,“進貢的茶葉固然是極品,但絕不會是最上等的。”


    “為什麽?”


    “進貢的茶葉總是先求穩,再求精。因為每年的氣候、雨水都不同,茶葉的質量會略有變化。若每回均采最上等的茶做為貢茶,那麽質量便會有所差異。”


    蘇絹萍恍然大悟,“所以為了讓皇家每年得到的茶都差不多,因此才會故意選擇稍次等的茶葉為貢茶,如此一來,倘若某年天候不佳,導致茶葉的質量受影響,隻要取當年最好的茶葉進貢,也不至於和往年有太大差異?”


    範竣希嘉許的點頭,“再者茶葉於長途運送中,往往因儲存不易而稍減風味,所以,即使天候未影響質量,即便運送上並無差錯,茶商為使進貢的茶質量一致,也會以他法使質量稍降。”


    “但你要的茶葉便沒有這種顧慮,自是能拿到越上等的越好。”她喃喃界麵。


    從來不曉得原來貢茶還有這樣的內幕,這完全推翻了她對貢茶的認知。


    “當然。”他微微一笑。


    她微蹙秀眉,“可是……那分明就是本末倒置了嘛。”


    居然不想辦法維持質量,反而故意降低貢茶的等級,大家還睜隻眼閉隻眼,她真不懂他們的邏輯和思維。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貢茶對於質量穩定的要求極為嚴苛,試想若有某年因為那些人力無法避免的情況使質量極差,皇家會如何?不這麽做,茶農和茶商可活不下去。”


    蘇絹萍想了半天,最後仍不得不同意他的話。看來商場上的事,果然不是她想的那麽簡單啊。


    她以手微撐著頭,看著男人垂眸啜茶的模樣,越覺得他其實生得極好看,隻是平時都冷著臉,讓人看幾眼便嚇得轉開了。


    或許是因為知道他不會對自己如何,她現在已經能夠輕鬆的直視他。


    說起來,其實她對他的感覺挺複雜的。


    蘇絹萍並不覺得自己對他有到“愛”的地步,但活了三十幾年,範竣希又的確是第一個讓她有幾分好感、感覺可以信任依賴的男人,雖然他在她眼中仍像個謎,總有許多讓她摸不透、猜不著的言行。


    別的不說,她到現在還不曉得他究竟是什麽時候喜歡上自己的。可他說喜歡她時又是那麽自然且篤定,一副天經地義的模樣,她根本沒法懷疑他的話。


    “對了,那你為何又要向全昌行收購大量稻米?就算是為了巴結懷王,也沒必要買那麽多米吧?”蘇絹萍思索了一會兒後,又繼續追問。


    但凡生意上的事,隻要她問,範竣希沒有不答的,對她從不藏私。這些日子她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有用的東西。


    過去她並沒有機會接觸商業,也不知自己對這些有無興趣,可如今有他這個名師指導,她倒也學得津津有味。


    “我囤積米糧有其他用途,並不是為了討好懷王。”


    “哦?”她好奇的揚起語調。


    如今已是盛夏之末,要不了多久便準備入秋,他卻選在秋收之前收購稻米,怎麽想都很奇怪。


    但這回他隻是微彎唇角,沒有直接回答。


    蘇絹萍忍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耐不住性子的問道:“為什麽要囤積米糧?”


    他緩緩放下茶杯,“你沒發現嗎?今年夏天幾乎無雨。”


    “咦?”她仔細想了一下,“好像真的是這樣。”


    “穆國的氣候向來是春季多雨,夏日炎熱潮濕,秋幹爽,冬旱。”範竣希頓了頓,“然而今年春季雨量不豐,夏季幾乎無雨,是近十年來少見的情況,眼下雖還看不大出來,然而一入秋必有幹旱。”


    他的話令她有點擔心,“你的意思是……今年的作物,很可能挨不到秋收?”


    “不是可能,是一定。”他輕歎,“近幾年來是風調雨順,恐怕大家都忘了十年前因幹旱引發的饑荒了……”


    蘇絹萍聞言倒抽了口氣。


    她很清楚穆國是個以農為本的社會,但穆國土壤貧瘠,每年作物產量並不高,僅能勉強供給當年所需,難有存糧。


    一年無收成對範府自然不會有什麽大影響,然而對於百姓,特別是農民來說,絕對是場大災難。


    “可是……這事既然連農民都沒注意到了,你又怎麽會知道?”她希望這次是他預測錯了,否則到時真不知會死多少人。


    “因為我差點死於十年前那場饑荒。”範竣希淡淡的開口。


    “你?”她一愣。


    他微微勾唇,“你好像很吃驚的樣子,怎麽,以前沒聽過關於我的傳言嗎?”


    她有些不知所措,“我知道你幾乎可說是白手起家……這幾年開始生意才突然做起來的,可我不知道你曾經……”窮困潦倒至那種地步。


    “其實我的情況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樣。我早逝的爹娘是沒留下什麽東西給我,但我從十二、三歲便開始掙錢,當年也經營了一些生意,身上已有點積蓄。”


    “那為什麽……”


    “當年我至鄰縣談完一筆生意,返京途中卻遭到因饑荒而變成盜匪的農民洗劫,傷重垂死。”


    “咦?我突然好像有些印象……”蘇絹萍忽道。


    十年前,她才七歲,當年父母俱在,家境小康,饑荒對他們來說並無太大影響,父母也不大在她們麵前說這些事,因此她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但經他這麽一說,她依稀想起那時父母帶她和小梨返鄉省親,途中經過某個小村落時,曾感受到饑荒、民不聊生的情形。


    對了,當時他們似乎還救起一個被搶劫的傷重青年……那時她在林子裏發現渾身是血的他,便趕忙回馬車上喚爹娘來處置,將他帶至村裏安置又請了大夫替他治傷。


    事後她沒再見過他,爹娘也隻是簡單的說,請來的大夫醫術不錯,最後那青年保住了性命,已經離開……


    等等,傷重青年?她猛地抬頭望向範竣希。


    其實她根本不記得那青年的長相了,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她卻有種奇妙的預感……


    “看來你是想起來了。”他望著她驚詫的表情,微微一笑。


    “你、你……不對,怎麽可能……”蘇絹萍覺得好像有顆炸彈在腦海裏爆了開來,炸得她七葷八素。


    範竣希卻好整以暇的望著她,“你是覺得自己不可能救過我,還是覺得過去救的那人,不可能成為穆國首富?”


    他的話證實了她腦中荒謬的猜到,蘇絹萍有種被雷劈到的感覺。


    “我都沒想過……”她難以置信的道。


    “我倒想了整整十年。”相較於她深受打擊的模樣,範竣希的心情顯然極好。


    蘇絹萍從沒想到自己竟會被某個人悄悄記掛在心上這麽多年,那種感覺實在很複雜。


    “所以你是什麽時候認出我的?”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認出我應該是最近的事吧?”她真的覺得很不可思議,當年的她才七歲耶,長得應該和現在差很多吧。


    他想了一下,“也沒有很近,約莫是兩年多前的事了。那日你和湘梨去了水荷園看胭脂水粉吧,我正好在對街的酒樓上與人談生意,要離去時遠遠便見著你了。”


    之後便沒什麽好說的,他自然是讓人去查了她的身份。蘇絹萍知道這對他來說絕非難事。隻是他在兩年多前就認出她,居然可以不動聲色的撐到現在,她不得不佩服。


    “但是……就算曾救過你,憑你如今的身份,也沒有必要為了報恩而娶我吧。”這樣會不會犧牲太大了點?


    他睨了她一眼,“你覺得我像是會分不清感激和喜歡的人嗎?”


    “……不像。”她愣了一下,才吶吶的回答。


    好吧,是她誤會他了。但她還是很難接受一見鍾情之類的事。


    不過,她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等一下,所以你兩年前開始和方記茶行合作……”


    “若不是因為你,我會和那小茶行合作?”範竣希輕哼。那種質量低劣的茶葉,他連拿來泡腳都嫌粗。


    蘇絹萍不得不感歎。“……看來我舅媽愚蠢一世,卻賭對了那麽一次。”


    居然知道要拿她和範竣希談條件,這可遠遠超出崔氏平時的智商啊。


    “是啊,不過她很快就會後悔自己賭對了。”男人冷笑。


    “提醒我,以後可千萬別惹怒你。”看著他陰險的樣子,她不禁咕噥。


    他笑了笑,沒回答。


    可蘇絹萍卻覺得自己已從他眼中讀出他的真心話。


    我永遠也不會對你生氣——他的眼神是這麽告訴她的。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動心的感覺。


    這日,範竣希說要去查看京中幾間範家票莊的情形,問蘇絹萍要不要跟。


    她自然是立刻答應了。


    一來是想去外麵透透氣,二來是她最近對這些商業的東西頗感興趣,想實際多了解一些。


    “不過,你不是已經要京城內票莊的掌櫃每隔五日便來家中稟報,城外的則是每十日至半個月捎信來,為何還要親自走一趟,不是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嗎?既然讓掌櫃們接手這麽重要的票莊,你應當信任他們吧,為何還要去查看?”坐在馬車上時,蘇絹萍好奇的發問。


    她曉得範竣希是個深信“不能將所有雞蛋放在同個籃子裏”的人,因此他旗下產業遍及各種行業。但他最重視的產業是票莊,其他產業他都盡可能的放手讓底下的人處理,唯獨要求各家票莊分號的掌櫃必須詳盡且密集回報店內情形。


    若以前世的經驗來看,能牢牢掌握住重要的票莊,凡事又不親力親為把自己累死,這的確是個非常明智且先進的觀念,她很意外範竣希這樣年紀輕輕的古人竟有這般遠見,且明白金錢的流通比什麽都重要。


    當然,開票莊要有龐大的金錢做為後盾,並不是什麽人都開得起的。


    “我自然信任他們。隻是那些掌櫃告訴我的,都是他們覺得重要的事,所以我必須親自走一趟,才能看到我覺得重要,但他們或許沒留心的東西,甚至還能發現我和掌櫃們在想法上的差異。”


    “原來如此。”這點她倒是沒想到。


    馬車終於駛進京城,停在一間範家票莊前,店裏的夥計一見東家的馬車,立刻上前迎接。


    蘇絹萍跟在範竣希後頭下車,她沒仔細聽夥計說了什麽奉承的話,卻好奇的張望店內的情形。


    客人出乎意料的多,顯然這票莊經營的比她想得更成功。


    且夥計顯然訓練有素,就算得知老板來了,也隻有兩個人出來招呼,其他人仍在自個兒的工作崗位上替客人服務,並不受影響。


    這樣很好。如果老板一來,所有員工就都丟下正事跑去迎接,肯定會引起客人的不滿。


    夥計欲將兩人引至後頭房間休息,但蘇絹萍卻說想先在外頭瞧一會兒再進去,範竣希也不阻止,隻叫一位名為銀萬的夥計跟著她,她若有什麽疑問就為她解說,然後便自己先進去了。


    蘇絹萍好奇的四處張望著,遇到不懂的就發問,夥計見老板對夫人顯然極在意,自是竭力用心的介紹……


    因此蘇絹萍驚訝的發現,店內隨便一幅畫或是擺飾,可都價值不菲,看來這票莊賺得挺多的啊。


    “看起來生意挺好的。”她看了好一會兒,發現夥計們辦事服務的速度明明都很快,但人潮卻從未斷過。


    “這是自然啊。”銀萬很自豪的道,“咱們這家分號可是全國範家票莊中,生意數一數二的呢。”


    “過去有遇上什麽麻煩嗎?”


    “怎麽沒有?”銀萬笑道,“人家說樹大招風,範家這麽大塊的招牌,沒人來拆才奇怪呢。”


    “哦?比如說?”她頗感興趣的道。


    “早期有些直接衝進票莊想搶銀子的便不提了,過去還有生意上的對手想了險招為難咱們,故意拿著大量的銀票來兌,存心掏光票莊裏的銀子。咱們若是給兌,那肯定生不出銀兩給其他來兌銀票的客人,若是不給兌,那些人便嚷著說要砸了咱們的招牌。”


    “這樣啊……”蘇絹萍想了想,“若我是掌櫃的話,還是會兌給他們,然後再向別的分號急調現銀。畢竟對方是存心上門找碴,不順著他們的意恐怕難以善了。”


    “至於其他人,他們如願意改天再來,不妨給些小優待,這樣若不是急需現銀的人,或許會願意隔幾日再來……”


    說到這兒,她歎了口氣,“但若是那些不肯的客人,我也不知該怎麽辦了。隻是對方這招損人不利己,想來也不可能常用,畢竟每回兌銀,票號會依所兌的銀兩多寡抽成,他們一次兌這麽大一筆數目,恐怕亦得付出為數不少的金錢……若真要避免這種事再次發生,隻能讓各家分號以後多加留心那些一次存入大筆現銀的人了。”


    銀萬笑著連連點頭,“夫人說得極是,沒想到您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竟也想到了這些層麵,莫怪老板對您如此上心。”


    範竣希會喜歡她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啊!蘇絹萍苦笑。


    況且她也不過是勝在有前世記憶,再加上最近又老是跟在某個號稱穆國第一奸……咳,富商的身邊,耳濡目染之下,才多少有點商業概念。


    真要她去經營一間店,恐怕很有難度。


    “結果你們後來是怎麽解決的?”她好奇的問道。


    銀萬笑咧了嘴,“夫人,您可知這長水街上,有多少老板的產業?”


    “呃?”蘇絹萍明顯一呆,“我不大清楚……很多嗎?”


    “這長水街上,當年有四成是範爺的產業,如今則是六成。而與範家無合作關係的店家,如今恐怕還不到一成。”銀萬語氣中有著對範竣希的敬佩與驕傲。


    她睜大眼,“咦,所以當時你們就直接和旁邊的店家調現銀了?”


    “是啊,其實這原是不合規矩的,不過那回情況特殊,老板才破例這麽做,為了預防再有人故計重施,票莊便訂下了若欲一次兌大量現銀,須於二日前告知票莊的規矩。”


    “這倒是個好辦法。”隻是從附近商家調錢的法子,也隻有範家做得到,其他人可沒這本事。


    “什麽好辦法?”


    聽到一道男音,她回頭,見範竣希已走了出來。


    “這麽快就和掌櫃談完了?”她有點訝異。


    “嗯。”他的視線自出來後便一直停駐在她身上,“在聊些什麽?”


    蘇絹萍淺淺一笑,“銀萬剛剛告訴我,以前有人故意來票莊兌大筆現銀的事,所幸最後事情有驚無險的解決了。”


    “其實也沒什麽,商場上這類事情可多了。”他說得輕描淡寫。


    “也是,你過去連命都差點沒了,這點刁難的伎倆,實在不算什麽。”她挑眉回望向他。


    範竣希揚起一抹極淡的笑意,目光深深的看著她,“是啊,幸好我遇上了貴人。”


    蘇絹萍被他瞧得連耳根都熱了起來,隻好尷尬的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那我們現在要去別處了嗎?”


    “嗯,走吧。”


    他們走出票莊,在門口正準備上馬車時,忽然有道人影衝向他們,蘇絹萍接著就看到有人跪在他們身前。


    “範老板,求求您高抬貴手,放我一條生路吧!”


    蘇絹萍嚇了一跳,正想將那人麵目看得更仔細些,範竣希卻已經將她推至身後護住。


    “許老板,你這又是何苦?”範竣希淡聲道:“你現在連一個銅板都拿不出來了,還不如將富滿樓抵給範家,多少能得些錢財,又能再去做些小生意。”


    “富滿樓是我畢生的心血啊,我怎麽能眼睜睜看著它易主?”許老板哀求道:“範老板,您就再寬限我三個月……不不,兩個月就好,兩個月後我保證——”


    “你現在賺不了錢,我不相信兩、三個月後你就能賺到多少錢。”範竣希冷漠的打斷他的話,“我還有其他事要忙,許老板與其在這兒求我,不如回去想想往後該怎麽生活吧。”


    語畢,他立即轉身拉著蘇絹萍要上馬車。


    許老板見他要走,心中急了,轉而哀求蘇絹萍,“範夫人,請您好心替我向範爺說情吧,倘若範爺拿走了富滿樓,我要怎麽養活一家子?”


    蘇絹萍從沒遇過這等陣仗,一時間不知所措。


    “範夫人,求您大發慈悲啊,好人會有好報的!”許老板不停懇求,意圖上前抓住蘇絹萍。


    範竣希倏地沉下臉,票莊的夥計見狀,立刻機伶的上前拽住了人,不讓對方有機會接近主子。


    蘇絹萍被範竣希拉上車坐好,前頭的馬兒便立時跑動起來,很快就聽不見外頭許老板的聲音了。


    然而這一幕仍帶給她很大的震撼。


    那天在議事廳外頭所目睹,那幾乎被她遺忘的情景,也再度回到她的腦海裏。


    這就是範竣希在商場上的那一麵吧?


    她這陣子總是享受著他給予的溫柔,又折服於他的聰明與果敢,卻忘記他能成為穆國首富,靠的並不隻那些。


    “你想替許老板求情嗎?”坐在對麵觀察她很久的男人忽然開口。


    蘇絹萍一愣,抬頭望向他。


    她一直以為自己最近已經了解他不少,可他此刻眼底散發的幽深目光,她卻還是看不透。


    “我……”她開了口,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如果你希望我寬限他一陣子……不,就算你要我將他的欠款一筆勾銷,我也會答應的。”


    沒想到他竟會這麽說,她渾身一震。


    先前許老板苦苦哀求,他連考慮都不考慮一下,現在卻告訴她,隻要她開口,他就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真不知該高興他對她的心意,還是該同情許老板。


    “你的答案呢?”他再問。


    她有幾分緊張的搖搖頭,“這是你生意上的事,我懂得不多,不應置喙。”


    “是覺得不應,還是不敢?”他緊盯著她的眼問道。


    她突然有種被看穿的驚惶。


    “我不懂你的意思……”蘇絹萍低下頭想逃避他能看透人心的眼神。


    “不,你懂。”範竣希不容她逃避,“你先前就見過許老板來府,卻始終不曾問過我關於他的事。甚至連早上提到收購稻米時也是,以你現在的見識,大概會猜我很可能是打算趁著即將發生的幹旱狠撈一筆,可你卻連問都沒問。我想,你是不敢問吧?”


    是這樣嗎?蘇絹萍從沒仔細分析過自己的想法,然而他這番話,卻似乎說進了她心底。


    她沉默了一會兒,“那在你看來……為什麽我不敢問?”


    “因為你不想知道真相。”他自嘲的道,“在你內心深處已認為我是個為求利益不擇手段的人,但又不願直接聽到我親口承認,所以才想著隻要不問,就可以假裝沒這回事……或許我應該高興,因為這代表你心裏有我,才不願讓那些事破壞了我在你心底的模樣。”


    可他卻高興不起來,隻因他曉得在她心底,早就認定他真如旁人所言,是個冷血無情的奸商。


    原本還以為可以不在乎,慢慢讓她了解真正的他,但顯然他太高估自己了。


    蘇絹萍驚愕的看著他。


    他是不是在她的腦袋裏裝了竊聽器,否則為何連她自己都道不明的心情,他竟能看得如此透徹?


    “好了,我說完了。”他雙手環胸覷著她,仿佛又回到新婚隔日那種疏冷的態度,眼眸中卻藏了一絲痛楚,“所以你現在有想問我的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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