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延寧宮”燒毀以後,衝真無處可去,便由弟弟接到“相國寺”附近的民宅暫住,清心隨侍在側。


    宮裏一聽說“延寧宮”失火,立即派人想把趙禦愛接回宮,但趙禦愛直覺“瑤華宮”和“延寧宮”的失火有關聯,無論如何她都想要弄清楚如香的死因,所以堅持陪同衝真一起住到“相國寺”旁的民宅。


    “延寧宮”的失火雖然開封府衙也派人調查,但是大火燒得太猛烈,把所有的廂房全都燒得一幹二淨,如香果然就被燒死在廂房裏,不過她的屍身已經燒得隻剩下骨頭,所以班靈也根本無法從她的屍身中查出死因。


    當“延寧宮”的失火案還在調查時,北方的金兵已經包圍了開封府,朝廷忙著請和,沒有空再理會“延寧宮”的案子,班靈擔心趙禦愛的帝姬身份會給她帶來危險,便要求她躲在屋子裏不要出門。


    被金兵包圍的開封府彌漫著一股恐怖的氣息,雖然入夜之後,開封府的夜市依然燈火通明、人聲嘈雜,一點都感受不到有被金兵包圍的氣息,但是除了夜市以外,府城的其他各處都是冷氣死寂的,住在城裏的人就好像隨時等候被宰的羔羊。


    這種恐怖不安的日子就這樣拖完了整個秋天,接著,死寂的開封府迎來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漫天的雪粉在開封府內飛舞、翻滾著。


    這天,班靈帶來了一些熱食,他和趙禦愛、衝真、清心四個人分別坐在桌子前吃著熱食暖身子。


    “城裏的糧不是已經要斷了嗎?你怎麽還能買到這些吃的?”


    趙禦愛輕輕撫著班靈的手,悄聲問道。


    “買還是買得到,隻是貴了許多而已。”班靈淡笑道。


    “太貴就別買了,不要浪費錢,這樣的日子還不知道要過多久呢?”


    衝真低下頭,唉聲歎氣。


    “皇宮裏怎麽沒有人給帝姬送錢糧來?”清心疑惑地問。


    “現在宮裏應該人人都自顧不暇了,當然沒辦法顧及到我。”趙禦愛微微低頭慨歎著。


    “朝廷議和時答應給金人金子五百萬兩、音五千萬兩、緞百萬定、牛馬萬頭,但是因為國庫裏都沒有錢了,所以付不清這麽多。”班靈低聲說道:“也因為朝廷始終不付,金人大怒,已經準備攻城了。”


    清心哆嗦了一下,帶著哭音說:“那咱們得趕緊逃了。”


    班靈平靜地說道:“沒有錢、沒有糧,外麵有金兵,城內還有不少兵卒淪為盜賊,在林中作案,逃也不知道要逃往哪裏去。”


    “難不成在這裏等死嗎?”清心哭喊。


    “你想逃就逃,沒人攔著你。”趙禦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我吃飽了!”清心臉色難看地站起身走出去。


    “這清心的性子愈來愈浮躁,也愈來愈沈不住氣了。”衝真歎了口氣。


    “不必理她了。”


    趙禦愛總感覺清心很不得她的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如香曾經懷疑過她偷窺她的銀簪,所以讓她對清心一直有種說不上來的厭惡感,加上這幾個月的朝夕相處,她發現清心骨子裏是虛榮的,一點都沒有道姑該有的清心寡欲。


    “風雪下大了。”衝真望著窗外,低低說道:“下這麽大的風雪,我看班靈今天就別回去了。”


    “師父允準他睡在這裏?”趙禦愛吃了一驚。


    以往班靈每一次過來,衝真師父都不許他住下,再晚都要趕他走,想不到今天不介意了。


    “多謝師父。”班靈揚眉淺笑。


    “今天師父大發慈悲了。”趙禦愛含笑說道。


    “少貧嘴。”衝真笑罵著。“對了,你們兩個若要在今日結為夫妻,我也不會反對。”


    班靈怔了怔。


    “師父,我們還沒有成親呢。”趙禦愛羞澀地低下了頭。


    衝真慨歎地一笑,說道:“你還管什麽成親不成親?眼下可沒有人能替你們辦婚事,如今天下大亂,將來的事沒有人能知曉,金兵若是攻城,人人生死難料,都這種節骨眼上了,也不用管什麽門當戶對、相不相配的問題了,你們兩個能在一起一天是一天。”


    這些日子以來,她看著班靈和趙禦愛兩個人在一起總是深情款款、含情脈脈地望著對方,而班靈對趙禦愛亦是堅定真誠,心想不如就成全了他們,好讓這對愛侶沒有遺憾。


    班靈長長舒了口氣,說道:“能有元佑皇後指婚,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衝真微微一下。


    “議婚、求親、係臂、定聘、催妝、親迎,這些儀式一概都免了,就隻點上一對龍鳳燭吧。”衝真親自為他們點上一對紅燭,笑容舒展了開來。“夜了,兩位新人早點安歇。”


    說完,微笑地轉身離去。


    班靈深深凝視著趙禦愛,握緊她的雙手,輕輕說道:“我什麽都沒有。”


    “你做到了對我的承諾,這樣就夠了。”她在他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班靈含笑牽起她的手,與她兩人一人拿著一隻紅燭引路,慢慢地走回趙禦愛的房間。


    黑夜更深了。


    漫天飛舞著雪花。


    燭火映照著班靈年輕而強壯的身軀。


    結實的胸膛、壯碩的臂膀。


    趙禦愛的唇緩緩親吻著他的背部,仿佛要抹去他身上所有的創傷。


    天地間,隻剩下糾纏的氣息……


    閏十一月,金兵包圍京師,開封府圍城七十日落陷,金人軟禁了太上皇趙佶和趙桓兩個皇帝。


    漫天飛雪猛落,大地一片白茫茫,幾乎把開封府掩埋。


    終於,雪停了兩日,趙禦愛一邊清理門外的積雪,一邊思念著被軟禁的父皇和皇兄,一想到他們,她就很為他們憂慮。


    傍晚,班靈從屋內走出來,接下她手中的鏟子,低聲在她耳邊說:“我看見清心在收拾行李,看樣子有要離開的意思。”


    趙禦愛怔了怔。“她一個弱女子能去哪裏?”


    “有件事很奇怪,你前些日子卸在妝台上的兩支玉簪不見了,你難道都沒有發現?”班靈疑惑地問。


    “我沒有發現,難道是她偷走了?”趙禦愛萬分驚訝。“屋裏就我們四個人,東西掉了很容易知道是誰偷的,她這不是很蠢嗎?”


    “因為她想走了,所以已經不在乎是不是會被你發現,等你發現以後,她也早就跑遠了。”班靈微微沉吟著。“我一直覺得清心很古怪,總是鬼鬼祟祟的,笑起來也不像真心的,看起來虛假得很,我心中對她還有很多疑惑想要弄清楚,不能讓她就這樣走了。”


    趙禦愛點點頭,躡手躡腳地來到清心的房門外,悄悄推開一道窗縫看進去,見清心推開了妝台,趴在地上不知道在挖些什麽。


    “會用這種方式藏的東西肯定來路不明。”班靈在她耳旁輕輕說道。


    趙禦愛突然想起了如香,深深懷疑清心一定偷了如香的銀簪。


    她按捺不住,用力撞開了房門,清心沒料到班靈和趙禦愛會突然撞開她的房門,嚇得來不及藏好剛從地上挖出來的綢布包。


    “你在幹什麽?”趙禦愛喝問。


    “皇上都被軟禁了,這裏已經不能待了,我隻是想逃而已。”清心把綢布包往身後塞。


    自從開封府被金兵包圍,太上皇和皇上都被軟禁以後,清心對趙禦愛的態度就不再客氣恭敬了。


    “這是什麽?”趙禦愛把她手中的綢布包硬搶過來。


    “那是我的東西!”


    清心氣急敗壞地大叫著,撲過去就要搶奪,卻被班靈伸手死死抓住。


    “我不信這些東西都是你的。”


    趙禦愛把綢布包外麵的泥土拍幹淨,然後放在桌上攤開來,這一打開,她整個人驚呆住。


    綢布包裏全部都是釵環首飾,其中不隻有如香的銀簪,還有好幾件是屬於她的東西,其餘的雖不是她的,但是每件釵飾上都有烙上皇宮的印記,若不是她的,那便是元佑皇後的了。


    “這些是什麽?”


    趙禦愛拿起如香的銀簪冷冷質問她,極力壓抑住心頭澎湃的怒潮。


    清心的臉色遽然變得雪白如紙,沒有半點血色。


    “你偷了如香的銀簪……你到底還把如香怎麽了?”趙禦愛難過得哽咽。


    “我沒有殺她!”清心大聲辯白著。


    班靈心下狐疑,冷冷地問:“不是你殺的,那是誰殺的?”


    清心瞪大眼睛,一臉駭然驚惶的表情。


    趙禦愛有些愕然地看著班靈,班靈以眼神暗示她不要露了神色。


    “沒有人殺她,她是被火燒死的呀!”


    清心大吼著,但眼神中的慌張已無所遁形。


    趙禦愛忽然想起如香在被燒死那夜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我好像看到有個黑影子從牆上跳下來,不過大概是貓吧?


    “‘延寧宮’是有人故意縱火,而且完全是針對如香而來,如今在你身上找到如香的東西,你就有最大的嫌疑!”她冷眼瞪著清心。


    “我說了她不是我殺的,不要含血噴人!”清心恨恨地咬著牙。


    “不是你殺的,那到底是誰?那天晚上到底是誰溜進‘延寧宮’?”趙禦愛急切而激憤地質問她。


    清心不意她有此問,冷汗涔涔從發根沁出。


    衝真此時走了進來,她的性情素來平和和沉穩,但此刻臉上像罩著薄薄的冰霜,心灰意冷地盯著清心。


    “果真是你……”她似心痛、似悔恨、似憐憫。


    “師父,我真的沒有殺如香,我也沒有放火燒‘延寧宮’,我真的沒有!”清心驚惶地大喊。


    “我說的是這個。”衝真看著綢布包裏的首飾釵環,眷戀地在屬於她的首飾上輕撫著。“這些都是先帝賞給我的,我無比珍視,供奉在‘瑤華宮’大殿上,但是‘瑤華宮’大火後,我始終遍尋不著,原來,竟是被你拿走了。”


    罪證就擺在清心的麵前,她無法辯駁,如泥塑般呆坐著。


    “你要拿走這些東西也可以,但是為什麽要傷害你師姐?”衝真痛心地問。


    “師姐她……”


    清心死命咬住嘴唇,不再說話。


    班靈飛快思索著,將前因後果的蛛絲馬跡在腦海中拚湊,刹那間,真相如明鏡一般雪亮。


    “清心,記得我到‘瑤華宮’驗屍時,你說,大火那夜有個男人進了大殿,‘延寧宮’大火時,如香也看見了一個黑影翻進‘延寧宮’,我想,這個人,你一定知道是誰。”班靈平穩地直視著她。


    清心有一瞬間的心虛,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姑且不說如香,我們就來說說你的清泥師姐,她的確是被人殺害的,拿‘延寧宮’大火的事件來對照,我相信你絕對知道那個人是誰,你明知道為什麽要替他隱瞞?”班靈冷冷說道。


    清心的雙腿顫抖得無力再支撐自己,她軟軟地滑坐在地,麵如死灰。


    “你不是一個人離開,對嗎?”班靈放輕聲音詢問。


    清心恍然地點點頭。


    趙禦愛驚愕地看著她,極力壓住心頭的忐忑與驚動。


    “是誰要帶你走?”班靈繼續問。


    “曹保,他是影戲的名角。”


    她眼中透出一種死寂的絕望,因為再也沒有了希望,便選擇全盤托出真相了。


    “莫非,是去年‘瑤華宮’酬神戲請來的那個曹保?”衝真驚愕萬分。


    “是,就是他。”清心的語調淡漠而疲倦。“酬神戲請來了曹保,那日之後,他便時常與我見麵。有一回,我告訴他師父是被廢的元佑皇後,他便問我師父有沒有從皇宮裏帶出來的值錢東西?我說有,師父就供奉在大殿之上,曹保說,如果我願意把師父的東西偷出來,他就要帶我私奔。”


    “失火的那夜,是我放他進‘瑤華宮’的,但是沒想到被清泥師姐發現,曹保一心急,跳牆溜走,清泥師姐說要告訴師父,並且要報官,我情急之下就拿起香爐打死了師姐。後來發生的事情,就跟班靈驗屍時說的一模一樣。”


    “清泥是你打死的?”衝真掩麵驚呼。“怎麽會是這樣?清心,你怎麽會那麽傻?怎麽會那麽狠毒?”


    “那如香呢?如香也是你害的嗎?”趙禦愛迫切地追問。


    “如香是曹保失手殺害的。”清心的目光淡漠地投向遠方。“曹保承諾我要帶我逃走,要我從帝姬身上偷取值錢的東西,我偷了。失火那夜,曹保來與我幽會,卻不料被起身如廁的如香撞見,他失手將如香勒死,怕被人發現,便放火燒了屍體和廂房,後來,曹保便失蹤了,再也沒有來找我,一直到最近,他又找到了我,我於是決心跟他走。”


    衝真凝視著清心,眼底有著深深的痛心和失望。


    “清心,曹保會在哪裏與你會合?”班靈問道。


    “今晚三更,金梁橋下。”清心的目光平靜如死水。


    班靈深深頷首。


    “今晚三更,捕快會在金梁橋下等他,而你,清心姑娘,你也要為你做的錯事贖罪,我會一並將你送到府衙接受審訊。”


    清心兩眼空洞無神,緩緩地轉過頭,望向衝真,低低地說了句——


    “師父,我錯了……”


    次年,靖康二年,二月丙寅日,金兵攻陷開封府,金太宗下詔廢宋徽宗、宋欽宗二帝,貶為庶人,強行脫去二帝龍袍,隨後,金軍大肆搜掠,並將兩帝、後妃、公主、宗親等三千多人俘往金國。


    中原已成金人天下。


    當趙禦愛聽聞這個消息時,崩潰地痛哭失聲。


    “禦愛,金人要抓你當俘虜,我們必須逃。”


    班靈迅速收拾好行李,想趁黑夜時帶著趙禦愛逃往揚州。


    “衝真師父,跟我們一起走吧。”趙禦愛伏在她的膝上請求著。


    “我隻是被廢的皇後,而且年老色衰了,金人不會俘虜我的。但是禦愛你就不一樣了,金人把皇室嬪妃公主全部擄走,為的就是要羞辱大宋,你絕對不能被金人抓走。你們快點逃,不用管我,我不會有事。”


    衝真按著趙禦愛微微顫動的雙肩,催促著她。


    暮色漸漸襲來,太陽下山了。


    就在班靈和趙禦愛從後門走出去,翻身騎上馬背時,忽然聽見門前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別遲疑了,快走!”衝真在馬臀上重重拍一下。


    馬兒即時飛奔。


    趙禦愛回首,望著衝真師父愈來愈模糊的身影,禁不住淚流滿麵。


    衝真目送他們離去,伸手拭去眼角的淚水,深深吸口氣,轉身打開大門。


    門外站著大宋官員,望著她跪下喊著——


    “恭迎元佑皇後回宮,接受百官朝拜,並請垂簾聽政。”


    衝真怔愕住,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被廢後了二十五年,她萬萬沒想到她竟然還能再回到皇宮,繼續當回她的元佑皇後。


    北方仿佛傳來了如雷的馬蹄聲,夾雜著金兵的嘶喊。


    她緩緩回過頭,望向南方。


    那兒有美麗的揚州。


    她相信,有朝一日她與班靈、趙禦愛會在那兒團圓……


    “康王”趙構迎接元佑皇後回宮,恢複元佑皇後的尊號,接受百官朝拜,隨後,在南京稱帝,改靖康二年為建炎元年,將元佑皇後尊為元佑太後,史上稱之為“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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