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東河不認識朱盛茉,也許現在還活著,跟他一樣在西雅圖念大學,等著準備畢業展。


    不認識她就好了……


    噩耗傳來之後,他總是無法控製自己這樣想。


    然而,他卻在那一天把弟弟介紹給朱盛茉認識。


    當他匆匆趕到坐月子中心,抱起哇哇哭個不停的小嬰兒時,他一直想起從小到大兩兄弟一起生活的點滴。


    這是東河短短二十一年人生中所留下最珍貴的禮物。


    弟弟不在了,男人看著揮舞不停的小拳頭想,我會成為你的爸爸。


    你的母親不要你沒關係,我會要你,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父親,我會為你張開羽翼,為你遮風擋雨。


    周日,應茉茉的苦苦哀求,“一家三口”到外麵玩。


    小家夥看了“海底總動員”,對於那片藍色神魂顛倒,因此想去海邊。


    海邊嘛,當然沒問題,台灣四麵環海,沙岸岩岸都有,可問題在於天氣太熱了,怕她們中暑或者曬傷,加上安全問題,因此男人後來選擇帶她們去一間會員製的室內水樂園。


    泳池,spa,仿海波浪,重點他放心。


    對於這個變通場所,妍安也顯得很高興,“太好了,我之前就一直好想來這裏玩,但會費太貴,根本進不來。”


    而茉茉嘛,更簡單了,隻要妍安高興,她就高興。


    看完場地介紹的一分鍾短片後,女人開開心心的牽起小朋友,“我們來去換衣服。”


    “好。”茉茉回頭跟他揮揮手,“爸爸,等一會見。”


    紀東佑想,是啊,等一會見——他最近幾年的運動以網球跟高爾夫為主,泳褲這種東西,他已經好幾年沒穿過了。


    他原本是想把她們送到這裏,然後他去樓上做舒壓按摩,但就在預約時,突然想起沈妍安的臉,她一定會很有意見的說︰你不陪她嗎?


    然後想起了早餐的麵包,想起她說的那一句“孩子需要感受大人的愛”。


    他很快的換好泳褲跟泳帽,不一會,小姐們也好了,茉茉的肚子上還套著一個黃色小鴨遊泳圈。


    男人看著她為女兒做的安全防護,很是滿意,問︰“要個要幫你買一個?”


    “不用,我很會遊泳的。”


    紀東佑一臉懷疑,“很會?”


    她看起來根本就是一副缺乏運動的樣子。


    “真的啦,事到如今也不好意思再瞞你了,我就是江湖人稱‘海底蛟龍’的沈,妍,安。”


    男人笑出來,“什麽綽號啊,又不是在演武俠片。”


    “那可比武俠片驚心動魄多了。”


    “哦,說來聽聽。”


    妍安煞有其事的說︰“想當年,我們家還滿有錢的時候,我每年夏天都會去國外參加有錢小孩夏令營,大部分都是湖邊或者山上,可是有一年是濱海,那年剛好加州大浪,衝浪客都瘋了,說這種浪好幾年才有一次,刺激得夏威夷的海浪都要靠邊站。我當時才十五歲,七八公尺的浪啊,我都照樣站得穩穩的,教練說我是東方龍,還問我要不要加入培訓,以後參加職業賽。”


    男人剛開始還一直笑,後來越聽越笑不出來。


    這……很耳熟……


    他突然想起小黑炭。


    是她嗎?或者隻是湊巧……是湊巧吧,濱海營玩的都是這些,水項厲害的不是被說“龍”,就是被說“魚”。


    不可能是小黑炭……


    雖然他已經不記得她長什麽樣子,但是,那種奇怪的調調又有那麽一點似曾相識……


    小黑炭有多高?好像就跟沈妍安差不多。


    她講話的語氣,五官……他跟小黑炭是進入夏令營後幾天才認識的,當時大家都已經曬得很黑了,根本沒有五官可言,他都是從衣服認人。


    她喜歡白色的衣服,長長的頭發綁成高馬尾。


    沈妍安的頭發一向是綁起來的,這三個星期他們幾乎天天見麵,其中有一半的時間她是穿著白色的t恤或者襯衫。


    紀東佑覺得自己快炸裂了。


    第二度。


    第一次因為她跟朱盛茉相似而驚訝,這一次因為她跟小黑炭相似而驚訝——沈妍安,你為什麽跟我生命中重要的過客們都那樣像?


    慢著,如果她真的就是那個濱海夏令營的女孩,那不就代表時序錯亂了……


    他一直覺得是沈妍安像朱盛茉,但是沈妍安更早出現在他的生命裏。


    記憶如萬馬奔騰般的湧現。


    她在試膽大會時掉落的鞋子還在他那裏,他記得有帶回來,當時想著再問問主辦單位cindere的地址,想給她寄過去。她很喜歡那雙鞋子……


    妍安已經跟茉茉玩開了。


    兩人在兒童池,她推著黃色小鴨,茉茉笑得很開心,看到他,小胖手對他拚命揮,“爸爸,來,一起玩。”


    男人在水池邊稍微活動一下手腳,也走下兒童池。


    茉茉很盡責的立刻往他身上潑水。


    紀東佑看著妍安的側臉,又想起記憶中跟小黑炭好多次在黃昏的時候,兩人坐在沙灘講話,夕陽總是映得她臉上一片燦然。


    她的額線,鼻子……男人內心已經有百分之八十的肯定。


    “對了。”男人盡量讓語氣顯得自然,“我覺得老是喊你沈小姐實在很生疏,你朋友都怎麽稱呼你?”


    “妍安啊。”女人一臉奇怪,“你不是聽過我表姐喊好幾次了。”


    “跟外國旅行社洽談的時候呢?”


    “cindere。”


    男人覺得心跳都快了。真是她——隔了這麽久,隔了這麽遠,那個掉了一隻鞋子的女孩,又站在他麵前?


    妍安渾然不覺自己投下了多厲害的深水炸彈,自顧自的說︰“我問過我娘,為什麽取了跟灰姑娘一樣的名字,我娘的答案居然是,因為落難千金後來跟王子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我家還很有錢的時候,她就給我取了一個落難千金的名字,真是烏鴉嘴。”


    那天,紀東佑把兩位小姐送回住處後沒有立刻回家,而是打電話給陽明山的管家,讓他最近找時間把他放置高中時期物品的紙箱子送到市區住處。


    管家很快的複命,隔天當他回家後,兩隻箱子已經放在客廳裏。


    男人找出寫著“夏天”的那個箱子,毫不猶豫的拆開封膠——四個模型,一雙喬登限量鞋,還有……灰姑娘的夾腳拖。


    透明軟材質,上麵結著一串草莓。


    小黑炭跟其他女生一樣,都帶了好幾雙鞋子,可是她踩來踩去就是這雙,原因也很簡單,這雙水晶鞋上的草莓綴飾是爸爸特地為她訂做的,上麵還有名字的縮寫,獨一無二的一雙。


    箱子裏還有一張夏令營的團體照。


    男人幾乎要忘記有這張照片了,畢業證書的尺寸,二十個人,每個人的臉孔都清清楚楚。


    他不記得小黑炭的長相,可是,他在第一排看到了沈妍安,綁著馬尾,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


    那是第一天到營地時拍的,大家都還很白,五官清楚。


    他自己則在第二排。


    紀東佑的感覺有些微妙——以前,他以為隻要跟夏令營聯絡,就可以拿到cindere的聯絡方式,後來主辦單位回複他說,因為學員家中的經濟狀況都非常好,監於安全問題,有嚴格的隱私保密條款,也就是說,他們不能透露任何事情。


    他喜歡跟cindere一起共度的時光,但也還不到刻骨銘心的地步,努力過,既然沒辦法也就死心了。


    隨著時間過去,他慢慢忘記這件事情。


    後來沈妍安出現時,他曾經有過那麽一瞬間,因為相似的說話方式想起了那個在午夜掉了鞋子的少女。


    想不起五官,但記得相處的感覺。


    好奇怪,繞了這麽一大圈……


    翻著翻著,男人又有意外發現——陶杯。


    那是夏令營的藝術課程,雖然是第一次捏陶,但學了美術課程十幾年的基本功讓他的作品明顯比別人好,因而得到漂亮的分數……


    對了,小黑炭捏了一個老虎,很醜很不像,可這群學員身嬌肉貴,絕對不能打擊他們的自信心,於是就見那位對中國文化頗有了解的外語老師微笑說︰“很好,很好,cindere是武鬆再世。”


    當時的他有一種想問老師“你知道武鬆是幹什麽的嗎?是宋朝有名的通緝犯”的衝動,但轉身一看,仙度瑞拉一臉得意。


    那個陶杯……他第一天去看女兒時,喝咖啡用的老虎杯……


    沈妍安在廚房,一本正經的解釋杯子的由來︰原本想送給當年的小初戀,但沒送出去。


    好多好多年前,小黑炭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楮說︰“期末的時候,我們交換杯子好不好?”


    男人心中好像打翻了調味罐,五味雜陳不足以形容。


    驚愕,柔軟。


    小黑炭不是初戀,但是,那是他第一次有想見一個女孩子的感覺。


    不是因為她的美貌,而是因為她的胡言亂語總是會讓他發笑。


    在那個幾乎每個女生都想展示自己多嬌貴的夏令營,隻有她很不嬌貴的跟海浪拚了。


    男人想起她衝浪時的站姿,張著雙臂,弓著身體,像蓄勢待發的大貓,優雅的展顯她極佳的平衡感,當然,從浪頭跌下來時不滿的樣子也很有趣。


    上了岸,把慣用的短板往沙地一插,一臉流氓的說︰“區區一個七尺浪也敢把我顛下來,好,等我換競速板,讓你知道人類的厲害。”


    教練就會趕忙糾正她,“cindere,在大自然的力量麵前,人類是很渺小的,我們要以敬畏的心與大自然共處。”


    還有試膽大會那天,他說教練化妝得很差,根本不可怕,她怎麽嚇成那個樣子。


    小黑炭歎了一口氣,伸手到背後撈了一下,“你看。”


    他楞了一會,狂笑。


    是藥箬條。


    藥箬條原本隻是用來製造“有什麽東西突然掉下來”的恐怖感,可沒想到這麽巧,丟向她的藥箬條滑進領口,黏膩,濕軟……的確很惡心。


    小黑炭很固的說︰“我以為是蟲子,所以想趕快衝過終點,等我想起可能是藥箱時,尖叫已經停不下來了。”


    就這樣,紀東佑想起那年夏天越來越多的事情。


    她的鼻子沾到烤肉醬,喝著蘇打水時說好想念台灣的養樂多,草莓淋煉乳超好吃,白櫻桃的味道天下無雙……


    妍安打怪到一半,“鬼哭狼嚎”的手機來電又響起,她連忙關掉音效,把狀態改成“boss來電”。


    “喂。”


    “又在玩遊戲?”


    “……嗯。”奇怪,他是怎麽知道的?她明明就把音效關掉了啊?


    男人清了清喉嚨,“晚上……”五秒沉默。


    妍安傻眼。然後呢?


    這是哪門子對話?她覺得紀東佑最近有點奇怪——雖然說他本來就很奇怪,但現在更怪了,就像他一直對她每天喝養樂多這個習慣很不以為然,但昨天晚上居然給她帶了一打過來。


    有時候好像在暗爽什麽,但有時候又顯得心事重重,有時候會在發呆時露出一點點笑意,回過神又假裝鎮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仙度瑞拉是後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簡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簡薰並收藏仙度瑞拉是後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