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密的觸手漸漸包裹住了她的下半身,那些原本在唐柔身邊尾隨著的,像嗅到肉的鬣狗一樣的人們都不見了。


    世界再一次染上了崩壞的色澤。


    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天地間隻剩下她和看不見身軀的巨大怪物。


    那些觸手泛著冰涼黏膩的溫度,一寸寸爬上她的身體,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被纏繞著,提起來,雙腳漸漸離地。


    唐柔看不見,隻覺得那些東西越纏越緊,讓她忍不住屏息,發不出一點聲音。


    直到身體越來越高。


    即便目不能視物,也被那種磅礴的邪惡感震懾到了,她知道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一個地獄般可怖的存在正在盯著她。


    血紅的觸手中展露出鋒利又密密麻麻的尖銳外骨骼刺,宛如無數道巨大的鋒利的匕首,鑲嵌在猩紅的血管之上。


    唐柔有種被吞噬的感覺。


    黏膩的觸感沒過她的膝蓋,像整個人陷入了流沙裏。


    雞皮疙瘩不由自主從後頸處爬起來。


    她整個人宛如一片在風中瑟縮的幹枯落葉,快要被恐懼折斷。


    來自異種生物邪惡又恐懼的壓迫感幾乎讓渺小的人類快要被撕裂,怪物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麽抖成這個樣子,把她提的更高了一些。


    在她的身體在移動某一高度時,有什麽東西探出來,碰了碰她。


    也許對方隻是出於好奇,想碰一碰她,或者出於別的原因,但屬於人類嬌嫩的肌膚,頃刻間被恐怖的外骨骼刺破,流出了殷紅的血液。


    唐柔感覺得出來,這個怪物不想讓她死。


    不然幾乎不用動手,多看她一會兒,唐柔或許就死了。


    可它隻是用尖銳可怖的觸手輕輕碰了碰她,更像人類在好奇的碰一隻流浪貓。


    那些尖銳的角質刺上還染著她的血,唐柔睜著無法聚焦的雙眼,不知道那些可怖的觸手在哪個位置,還要對她做什麽,身上被割開的傷口傳來刺痛


    觸手怪物沒有眼睛。


    可每一條觸手都是感官,它對於人類的脆弱程度感到意外,又像是從來沒有接觸過人類一樣,懵懵懂懂地看著血液順著她的身體蜿蜒而下,鮮血順著她的小腿流下來,滑過腳踝,自足尖滴落。


    不知道刺中了它哪根神經,觸手再一次包裹上來,附著在人類脆弱的、受了傷的皮膚上,貪婪地將那些血液吸食幹淨。


    唐柔感覺到刺痛。


    她有種被大型肉食動物舔了的感覺。


    仿佛手無寸鐵的遊客在野生動物園裏不小心迷路,走入了獸群,被它們當做盤中餐,下一秒就要被吞噬入腹。


    死亡的恐懼如影隨形,從進入這個世界開始,就沒有消失過。


    可同時,唐柔的身體在快速愈合。


    愈合的地方傳來的酥麻和奇異的癢,觸手是冰冷的,血是熱的,疼痛是尖銳。


    唐柔大腦一片空白,心髒卻在胸膛裏劇烈地跳動著。


    幾乎像在耳膜上撞擊。


    恐懼感讓她快要發瘋。


    這種恐懼並非出自她的主觀,唐柔接觸過太多異種生物,見過無數危險的場麵,心理上並不會產生太過強烈的恐懼感。


    此刻她的恐懼,更像是在麵對跨級高維的未知物種時,生物本能的沉浮。


    冰冷粘膩的觸感不知什麽時候悄然來到脆弱的脖頸,試探性的貼上她的肌膚。


    唐柔渾身一僵,像有人湊到耳旁,深深地貼在她身上嗅了一口。


    她立即屏住了呼吸,像一具僵硬的傀儡。


    隨之而來的,是不斷擴大,越來越多的黏膩感受。


    觸手纏上了她的脖子,緩慢的蠕動著,包裹住她的喉嚨。


    像一條被雨水打濕的圍巾繞著她的脖頸。


    觸手轉了一圈,動作緩慢到稱得上溫柔,唐柔卻有些窒息,臉色漲紅。


    這是什麽感覺?它要吃了自己?


    還是要活生生勒死她?


    唐柔越來越窒息,已經無法自如的呼吸空氣。


    可為什麽呢?上帝之城裏有那麽多人,那麽多盲目崇拜海洋力量的信徒,可以向它貢獻邪惡的力量,為什麽它偏偏盯上了自己?一直跟著她追著她,又不幹脆利落的殺了她?


    難道她身上有什麽讓它好奇的東西嗎?


    還是說……這個東西也像曾經跟海兔子一樣,在她身上嗅到了什麽味道?


    唐柔不敢繼續往下想,再極度痛苦的窒息感中,眼前發黑。


    終於,她在缺氧狀態下昏迷了過去。


    黑暗中,她好像睡了一覺,睡得極其不好。


    又好像沉淪在渾渾噩噩中昏迷了一段時間,身體自我修複過後,唐柔醒了過來。


    睜開眼時,她有一瞬間的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裏,身下傳來柔軟溫暖的觸感,她動了動身體,摸到了一床被子。


    柔軟的,蓬鬆的。


    唐柔睜開眼,入眼可及,是一片灰藍色的天空。


    雲層低得很壓,像是蓄滿了沉重的水汽,快要貼到地上。


    她安靜的躺著,足足反應了很久才清醒過來。


    腦海裏遲鈍的接受著視覺傳來的信息,從而緩慢得出一個結論,她的眼睛終於能看見了。


    並且,此刻的她躺在一張床上。


    一張可以看到天空的露天的床上。


    唐柔眨眨眼,有些反應不過來,她疲憊的撐著上身坐了起來,震驚的發現她所處的環境,是一間整個房頂都被掀開的屋子。


    又或者說……


    唐柔僵硬的轉動著脖子,視線從隻剩一半的牆壁上看出去。


    嘴巴緩緩張大。


    原來並不是房子的房頂被掀開,而是一整幢樓,從中間,被某種可怕的東西生生切開。


    小腿處傳來極不舒服的黏膩感。


    唐柔低下頭,發現自己的皮膚上附著著一層半透明的粘液。


    傷口都痊愈了,白皙細膩的肌膚上依稀殘留著幾道淺粉色的愈合痕跡。


    她深吸一口氣,合理推測是那個快要把她纏著脖子勒死的觸手察覺到她昏迷,怕她死掉,而把她放進了人類樓房中的某一個房間裏。


    而它過於龐大的身軀無法進入樓房,因此直接簡單粗暴地把一棟樓,從中間切開,然後依照淺薄的認知把她扔進了其中一間臥室當中。


    唐柔艱難的消化著眼前的一切。


    以她人類的思維方式,已經無法理解那個巨型怪物到底想要做什麽了。


    她甚至不知道那個東西既然不吃她,也不想殺了她,那為什麽不放過她。


    環顧四周,整個城市保留著人類社會的麵貌,街道幹淨,樓房嶄新。


    周圍並沒有那個怪物的身影,視線範圍內沒有一絲一毫紅色血肉狀組織。


    天空上也沒有任何陰影。


    或許它不在,也可能它離開了。


    唐柔安靜的坐了一會兒,手撐著身體爬下床。


    腿很疼,即便愈合了也很疼,那些觸手在纏繞上她身體時,即便已經放輕了力量,還是有著尋常人難以承受的壓迫感。


    她的關節和骨骼傳來悶痛,像生鏽了的老舊機械部件。


    一瘸一拐地扶著床走出去,唐柔緩慢觀察著四周,這看起來就像一座普通的居民樓,房屋布置的很溫馨,設施擺件並不算太古早,依稀能看出是近20年的科技產物。


    近二十年,幹淨清潔的城市,卻沒有人。


    唐柔自牆邊望出去,距離地麵大概有三十層左右的高度,可以俯瞰附近方圓數公裏的位置。


    可肉眼所及之處,空無一人。


    唐柔緩慢踱步,適應著自己剛剛痊愈的雙腿,擰開水龍頭。


    供水係統正常運行,幹淨清潔的水從水管裏湧出來,透明冰涼,沒有任何雜質。


    她又嚐試開燈,按下按鈕後,嘴角抽搐兩下,鬆開手。


    房頂都被削沒了,怎麽會有燈呢?


    唐柔淡定的走到大門口。


    即便樓房被燒了一半,還是要伸手做出擰門的動作。


    扶著牆壁,一瘸一拐地下了一層。


    下了兩層之後,走道裏的感應燈亮起。


    綠色通道的燈牌也是明亮的,城市還在供電。


    那這裏的人都去了哪裏?


    唐柔歎了口氣。


    搜尋了一會兒之後,她終於發現了一個熟悉的異常。


    這座城市裏沒有任何文字,又是一座看似與人類世界無二,卻又處處都透著不同的城市。


    不久前經曆的上帝之城,裏麵充斥著大量像兒童塗鴉一樣毫無邏輯和排列規律的未知文字,唐柔當時不懂,後來在睡夢中闖入兔子編織出的平行世界,現在回憶起來都懂了。


    那座城市的出現,恐怕與海兔子息息相關。


    兔子雖然在人類城市生活過,也可以還原出人類城市的模樣,可他對人類文明一無所知,因此所有肉眼可及之處本應是通用語言的文字部分全部被墨點和古怪的線條代替。


    藥盒裏,裝的是水果硬糖。


    而現在這座城市更不加掩飾,沒有任何文字。


    乍一看與人類世界無異,甚至擁有供水供電係統,可仔細看,就發現處處的邏輯不同。


    應急通道的燈牌上有綠色奔跑小人的圖案,旁卻一片空白,缺少了綠色通道的提示文字。


    電梯的按鈕上沒有羅馬數字,樓道上物業宣傳欄裏一片空白,牆壁上的液晶屏幕裏沒有廣告,也沒有人像。


    這是一座看與人類世界截然不同的城市。


    顯然,也不是她不久前還在逃離的上帝之城。


    這不是她之前經曆過的任何一個幻境城市,更像是憑空被創造出來的。


    僅僅為了把她困進來,而捏造出來的全新的世界。


    唐柔一瘸一拐的從應急通道下樓,費力的邁下台階。


    視線卻忽然暗了下來。


    天黑了?


    一種不妙的第六感爬上心頭。


    唐柔走到窗邊,對上了一片紅色的,密密麻麻的帶有尖銳角質刺的肉狀漩渦,那一瞬間,她幾乎快要瘋掉。


    人類的靈魂太過脆弱,無法承受這種極端怪異的存在。


    這種扭曲而又不符合人類自然規則的長相,讓人幾乎看一眼就快要發瘋。


    砰的一聲,帶有密密麻麻角質刺的肉狀物貼上了玻璃,堅固的鋼化防盜窗玻璃頃刻間便碎成了一灘細碎的白色粉末。


    唐柔往後退了兩步。


    樓上樓下的樓梯都黑了。


    在她看不見的大樓外,猩紅的黏膩觸手從厚重的雲層中垂落,層層疊疊的將整整幢幾層的大樓,一圈一圈纏繞起來,像吞掉一根牙簽一樣,快要把它吞進天空中那個漆黑的裂縫中。


    人類鋼筋鐵骨的大廈就這樣被拔了起來,力量懸殊到讓人震顫。


    大樓腳下的地板劇烈地晃動起來,唐柔伸手抓住欄杆,險些從樓梯上跌落下去。


    整個人仿佛處在劇烈的地震當中,無法穩住身形。


    她不住往後退,想要尋找到相對穩固的三角區自救,樓梯卻在觸手簡單粗暴的纏繞中漸漸變形。


    某一瞬間,一陣失重感傳來,觸手拔起樓房時晃了晃,唐柔腳下懸空,手裏死死抓著欄杆,快要從樓梯上跌落下去。


    牆灰和磚塊撲簌撲簌地掉下來,有些砸落在她身上,很疼。


    觸手怪物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什麽問題,它隻不過用猩紅的觸手把整棟樓卷了起來而已。


    哢嚓一聲,腳下的台階碎開。


    人類的豆腐渣工程的害處在這一刻展現的淋漓盡致,唐柔手中一空,整個人向後仰去。


    頭重腳輕,是以後腦勺朝下的姿勢下墜。


    這樣以頭部撞地的姿勢對人類來說極其危險,甚至可能會要命,唐柔驚懼之下閉上雙眼,感受著失重感傳來。


    下一秒,整個人被濕潤的東西兜住。


    她悶哼一聲,五髒六腑都要移位。


    腰肢被什麽東西纏住,勾得不緊,或許是吸取了上次差點把她勒死的教訓,觸手破窗而過,攤開呈扇型狀,撈湯圓一樣將她撈了起來。


    玻璃碎片夾雜在它的觸手中間,那些人類文明的產物沒辦法割斷堅韌的觸手,卻能輕易割開唐柔的皮膚。


    她更痛了,好不容易痊愈的肌膚再次受傷,蒼白纖細的小腿瞬間血流如注。


    觸手似乎也有些不解。


    鬆開了一些,僵硬地將她放在地上,像個好心辦壞事的懵懂孩子,在她小腿旁徘徊了一會兒,從窗外處緩緩退了回去。


    唐柔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淒慘的人,沒有之一。


    她的傷口在快速愈合。


    此前,她已經有過預判,猜測出自己的身體大概出現了某種變異,讓她與正常人不同,能看見過去與未來的同時,身體恢複能力和傷口痊愈速度很快。


    而且她不怕電,偶爾會失明,能嗅到人類嗅不到的味道。


    有時,她甚至會害怕。


    這樣的她,還算是人類嗎?


    正想著,窗外再次黑了下來。


    猩紅濕潤的血管狀觸手再次探進來。


    這次,用幹淨的、不含任何玻璃碎片的新觸手將她裹起來,唐柔蜷縮在一起,抱著受傷的小腿發出哀鳴。


    受傷的手腳被包裹在厚重的猩紅黏膜中,動彈不得。


    她被卷得很高。


    這次,能看見了。


    那些密集的眼球全部閉上,像陷入了沉睡。


    可這些觸手還在動。


    像……被寄生了一樣。


    唐柔被疼痛折磨的快要崩潰,腦海裏無法抑製的胡思亂想,隻有靠發散思維才能讓疼痛不那麽明顯。


    難道,怪物也能被寄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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