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無人的島上,太陽已經升起,遠遠地照亮了椰林。


    不遠處隱約傳來汽笛聲。


    觸礁的撞擊聲音太過強烈,一瞬間,驚慌失措的求救聲隨著海風刮入耳畔。


    唐柔抖掉了一身落葉,坐直身體。


    有人求救。


    這個世界還有別的人存在?


    她沒有第一時間起身,也沒有第一時間去湊熱鬧。


    而是小心謹慎地又觀察了一會兒。


    身旁的葉片傳來窸窸簌簌的聲音,她感覺有東西在盯著自己。


    一條冰冷濕潤的東西,悄悄地貼上了她手裏的酒瓶,一點一點卷著。


    唐柔一愣,沒有動。


    也沒有低頭去看,假裝什麽都沒發現,直到那點淡藍色從葉片中露出來,如同半透明的水晶一樣折射著瑰麗而詭異的光芒,好奇地湊近了。


    貼著瓶口,不知道是在呼吸,還是在好奇。


    一條觸手幾乎要順著瓶口滑進去。


    唐柔幾乎不假思索,下意識地抬手摁住了瓶口。


    “不可以碰……”


    與此同時,掌心傳來一陣冰冷粘膩的觸感。


    這與以往她和阿爾菲諾接觸時的感受並不相同。


    幾乎是碰到它的一刹那,唐柔就感到了一陣令人膽寒的刺骨冰冷。


    一種極度陌生的感覺在大腦中瘋狂叫囂,是警報,是恐懼,是低維生物對高維生物的本能顫栗。


    即便它擬態出了人類可以看見的、能夠理解的外形,但這種來自生物本能的畏懼還是讓她一陣眩暈,仿佛陷入了一場極其短暫的夢魘。


    而下一秒,冰冷的觸感從她手下如果凍一般刺溜抽走。


    唐柔艱難地喘了口氣,回過神來,海風悠悠地吹拂到麵上了,帶著濕潤的發絲粘在臉頰,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竟在這短暫的刹那出了一頭冷汗。


    那段柔和的墨綠色藏在草叢裏,雖然不動聲色,卻給唐柔留下了恐懼的感官。


    唐柔也是第一次意識到,此時眼前的阿爾菲諾並不是自己認知中的阿爾菲諾,它給人的感覺格外邪惡。


    這種感受並非發自於對外貌的判斷,阿爾菲諾的品性仍舊溫和,對她也沒有展露出敵意。


    可是她的手心已經開始刺痛。


    唐柔抬起手,發覺整個掌心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潰爛,又迅速自我修複。


    隻看了一眼,她重新握好手掌,不動聲色地遮掩住眉眼間的痛色。


    軟體生物是按捺不住情緒的,不一會,冰冷透明的觸手再次從葉片中探出來。


    這條觸手看起來比前幾天看到的更大了,在唐柔到達這個世界的短短幾天裏,這隻漂亮的藍綠色小章魚已經呈幾何倍膨大,柔軟的觸手下是一個又一個吸盤,藏著尖銳的角質刺。


    唐柔毫不懷疑,那些鋒利的骨刺可以頃刻間割斷她的喉嚨。


    手心的刺痛在反複潰爛又反複愈合中變得麻木,她甚至快要感受不到那條手臂。


    嘩啦——


    海浪聲陡然放大,夾雜著細碎的人聲。


    “救命!”


    一聲尖銳的呐喊刺破清晨的水汽,喚回了唐柔的注意力。


    她猛地一怔,朝爆發出求救信號的地方看去。


    慌亂的聲音越來越大仿佛被煮沸的開水,浪花變得洶湧,各種尖叫與磅礴的水聲在靜謐的海岸上爆發。


    唐柔透過層層疊疊的葉片,看到了一艘擱淺在沙灘上的巨大輪船。


    而更令她感到驚懼的,是輪船背後的海洋。


    一道高大的水牆自海洋深處湧來,到了陸地,變成了一場海嘯。


    她立即死死地抱住身邊的樹幹,閉著眼,等待著。


    藏匿在葉片間軟體生物沒有離開,好奇地觀察著她的動作,而後再次將觸手貼上她手旁的酒瓶。


    咣當一聲,酒瓶被碰到,在由遠及近的海浪與尖叫聲中微弱到不可分辨。


    連唐柔都沒有發現。


    醇厚的酒香從瓶口淅淅瀝瀝流出,液體揮發出令人沉醉的香氣。


    觸手緩慢地伸長。


    甚至不再關注抱著樹一動不動的唐柔。


    她像一個無趣的獵物那樣,保持著一種姿勢,沒有氣味詭異的酒精此刻對它的吸引力大。


    觸手纏著酒瓶,吸盤輕輕地覆蓋在瓶口上。


    不知道是出於好奇還是覺得有趣,觸手的尖尖鑽進了瓶身,甫一碰觸到裏麵的液體,整條觸手的顏色都變得愈發瑰麗。


    它嚇了一跳,鬆開酒瓶離遠了一些,觸手尖蜷縮著。


    搖搖晃晃,倒在地上。


    像顆掉在沙灘上的孔雀石。


    可很快又重新爬了起來,再一次卷上酒瓶,好奇地湊近,把整個還殘留著小半瓶酒液的烈酒拖進了草叢間。


    唐柔仍舊抱著樹,滿身警惕。


    對身邊悄悄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驚悚的尖叫伴隨著劇烈的海浪衝刷聲一同發酵。


    巨大的輪船被拍得緩緩傾倒在沙灘上,發出沉悶而令大地都顫動的撞擊聲。


    慌亂的尖叫聲被海水淹沒。


    有些人藏進了甲板裏,有些人則是被衝到了不知哪裏的地方,唐柔死死地抱著樹,鼓著嘴巴屏息,身體被咆哮而來的海水被泡了個透心涼。


    昏沉中,懷中的椰樹發出不堪重負的顫動,像是快要折斷。


    一時間,失重感,慌亂的尖叫還有快要割裂肌膚的衝撞感同時刺激著感官。


    等到海水終於停止咆哮時,外麵的沙灘上已經沒有了人的足跡。


    唐柔鬆開手,牙齒都在打顫。


    椰樹的樹冠已經被衝掉了,整個樹身以及其不自然的形狀向後彎曲著。


    她甩了甩頭發上的水,腳步沉重,整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的朝岸邊走去。


    遊輪周圍空蕩蕩的,大量海洋生物的屍體被衝上了岸,好像一場濕潤的煉獄,甚至沒有感受到活人的氣息。


    走到巨大的輪船下,唐柔感覺自己渺小得像一隻剛從沙礫縫隙間鑽出的螃蟹。


    這艘輪船已經傾斜,被拍打到甚至有些變形。


    卻看著格外熟悉,就好像,她曾經乘坐過一樣。


    怎麽會呢?


    唐柔轉動腳尖,一步一步往前走。


    原本高大的船身歪斜在地上,讓她順利從側麵爬上了甲板。


    整個船體一片狼藉,木板斷裂,視線中的一切似乎都被洶湧的海嘯摧毀。


    除此之外,唐柔還看到了一些別的畫麵。


    原本屬於總控台的房間被某種未知的力量撞碎,隔著透明的玻璃,能看到裏麵可怖的血跡。


    還有一些類似於人類斷肢殘骸的可疑物體。


    唐柔神色驟然變冷,收回視線,這艘輪船似乎在岸上擱淺之前,就發生過一些不好的事。


    她沒有嚐試往裏麵走,罪惡的氣息令她抵觸,就在她企圖從船上跳下去的時候,發現了什麽。


    甲板上的某個拐角讓她產生了一種極其強烈的既視感,仿佛若幹年前的某一天,她曾站在這個轉角,聽到了一場令她心碎的對話。


    塵封的記憶,如同一場裹挾著碎片信息的暴雨,攪動著她的腦海。


    她怎麽會忘記這艘輪船呢?


    唐柔呼吸有些亂,摁著胸口。


    曾經,她乘坐這艘輪船,與她自以為親密的家人一同來到公海上旅行。


    也就是在那一趟讓她充滿期待的旅途中,失去了所有家人。


    那一天是唐柔生命的轉折。


    她和父母乘坐的輪船被巨浪打翻,墜海之際被極其俊美的深海生物拯救。


    可在此之前,她曾在拐角處聽到了自己的身世。


    她本是一對是瘋狂的科研學者通過冰冷人工受孕製造出的,在溫箱裏長大的孩子,又在某次意外當中被異種生物攜走,安置在中轉海島上,被守望在燈塔裏的中年夫婦找到,當做女兒一樣養大。


    可在輪船沉沒的那一天,她親耳聽到,自己被這對當作親生父母的中年人以一個如今聽起來並不算高昂的數字重新賣給了那對科研學者。


    與此同時,巨大的風暴襲來,他們的船隻在這一夜消失在海洋中。


    唐柔在親眼見到沉船前便被神秘出現的魚尾生物帶走,養在孤島上,因此並不知道這艘輪船最後的下落。


    如今看來,她極有可能處在過去的時間點上。


    也就是所謂的十年前。


    她站在原地,沉浸在回憶的風暴中,幾乎要喘不上來氣。這個時候,甲板下的船艙裏竟然露出了一隻一雙蔚藍色的眼睛。


    看起來像深輪廓的西歐種族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有人!”對方用聯合體通用語言,驚訝的呼喚著船艙裏的同伴。


    “外麵有人!”


    唐柔沒有貿然靠近,麵無表情地觀察著他。


    不出意外的話,這個人是十年前曾和自己坐同一艘輪船的人。


    那……


    她的心髒難以抑製地狂跳起來。


    那她的父母呢?會也在這裏嗎?


    越來越多雙眼從甲板後露了出來,船艙裏躲了許多活人,他們在這一場驚險的海難中存活下來,如同一顆顆雨後冒出的春筍一般。


    那些人麵上帶著警惕和劫後餘生兩種矛盾的情緒,在一張張麵孔上交替出現。


    船上的救生艇都消失了,一些人被衝走,唐柔從甲板的暗艙上扯出繩索,丟給因船身傾斜而倒在船體裏,爬不出來的可憐人身上。


    一雙眼不動聲色的在他們中間尋找著熟悉的麵孔。


    幸存者有男人,也有女人,可是沒有她要尋找的人。


    他們向唐柔發出求救,以為她是這座島上的居民,唐柔抬手扶住一個看起來受了傷的懷孕女人,將她抬出了船艙。


    可沒想到,再一回頭時,有人架起了武器,用漆黑的槍口對準了她。


    “為什麽?”唐柔冷靜的問。


    “你看起來很了解我們這隻船,而且還在這座孤島上活了下來。”


    那人給出的答案模棱兩可。


    不久前發生了一場海嘯,他們不認識她,也從未在船上見過她,認為她是這個島上的人。


    可作為島上的人,她看起來太過了解這艘船了。


    唐柔露出了疲憊的神色。


    她仍舊一言不發,視線在人群中搜索著。


    可與此同時,剛被她救下的那名孕婦,舉起了唐柔剛剛用來將他們從船艙裏拉出來的繩索,從背後靠近,企圖套在她的脖頸上。


    男人手指貼著扳機,閉上一隻眼。


    在這一刹那,整個船艙震動了一下,遠處的叢林發出古怪的錚鳴。


    “什麽聲音?”


    砰的一聲,男人一手滑而不小心扣下扳機,槍支瞬間走走火。


    音波子彈劃破空氣,甚至帶起了一小片視線扭曲,直衝唐柔的麵門。


    比普通子彈要快,要恐怖。


    可唐柔沒有受到絲毫傷害,眼前的墨綠色鋪成傘一樣的圓盤,輕描淡寫的抵住了那個音波子彈。


    咚的一聲,某種巨大而未知的物體砸上船身,帶出黏膩而沉悶的巨大轟鳴聲。


    整個輪船因為這沉重的一擊,快陷進土裏。


    在甲板的邊緣,人們看到了一抹緩緩升起的巨大墨綠色,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小山,一寸寸升高,將整個船隻籠罩在一片恐怖的陰霾之下。


    所有人都仰起頭。


    “那,那是什麽?”


    原先拿著槍的男人已經跪倒在了地上。


    他們呆呆地看著,甚至忘記了尖叫。


    瘋狂而又震撼的抬頭仰望,像一群被嚇傻了的兔子,怔忪地看著巨大的觸手從下至上高高揚起,猛烈的拍擊在甲板上。


    “不要!”


    唐柔下意識驚呼。


    哢嚓一聲轟然巨響,船體分崩離析。


    她抱著頭蹲下,身上一點碎屑都沒有濺上,冰冷濕滑的觸感落在了皮膚上,整個人都被輕輕纏住,包裹在濕潤的觸手尖中。


    這隻不知不覺間長成可怖大小的生物好奇地湊近,用觸手下的吸盤親昵又輕柔地碰觸她。


    唐柔沒動,也不敢動。


    她什麽都看不見了,被完全包裹在潮濕的綠色中。


    濕潤粘膩到近乎邪惡的觸感順著光裸的皮膚一寸寸向上移動,靈魂都在恐懼。


    唐柔回憶起了她曾經看過的資料。


    章魚有九個大腦,能夠基因編輯,據說智商很高,它的每一條觸手中都有高度發達的精神網絡,大腦下連接的是八條可收縮的腕足。


    纏住她腳踝的這條觸手,仿佛有自己的意識般靈動又好奇地碰觸著她。


    他又想離開,但又不想離開。


    想貼著唐柔,不知是好奇居多,還是試探居多。


    觸手貼上來的麵積越來越大。


    一寸寸爬上來,給唐柔一種她即將被絞死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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