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船體的破裂,裏麵的實驗艙露出真麵目。


    這艘遊輪竟然不止是有錢人旅遊的天堂,還在船艙底部藏了幾間秘密的簡易實驗室。


    倒塌的貨架上全是疫苗樣本。


    唐柔走過去,撿起其中一隻,上麵隻標注了基因異樣改變樣本,編號0036。


    諸如此類,繼續向下排列還有00037,00038,大量玻璃皿已經在劇烈的碰撞中摔碎了,還有一些古怪的艙體破裂。


    唐柔心中湧上極其怪異的感覺。


    她繼續往裏走,看到了散落在地的五顏六色的糖果,還有更多不應該出現在實驗室這種地方的美酒,包裝過後的糕點以及各種各樣的食品,以及各種各樣的煙酒和香水裏。


    這些物品與實驗室的氛圍格格不入。


    這些都是提供給船上所有客人使用的,可為什麽它們會出現在實驗艙裏?


    再往裏走,看到了包裝和注射機器外包裝,正是那些精美糖果和食品的包裝袋。


    一種恐怖的念頭在腦海中浮現。


    唐柔忽然隱約想到,曾經在登上這艘船前,聯合體下達命令,要給所有出海的觀光客注射基因免疫針。


    當年自己的父母是燈塔的守衛,按理說並沒有錢支持一家人進入公海郵輪旅行。


    那他們又是怎麽來的呢?


    她依稀記得,是一次抽獎。


    倒塌的手腳架和機箱下有份報告記錄,唐柔抽了出來,一目十行。


    報告上呈豎排表格狀,從00001開始,一直到00999,觀測報告,每一個編號後備注性別和年齡,以及融合方式,如吸入式,食入式以及注射式。


    還標注了day1到day12這兩周內的生命體征變化。


    如果普通人看見,可能會把它當作一份普通文件,看不懂。


    但唐柔清楚地意識到,這是一份實驗報告。


    以每天的時間為節點,觀測從00001到00999這九百九十九個活人樣本每天的變化。


    她後背發冷。


    踏入這艘郵輪的遊客,一共有多少人?


    這些人真的是機緣巧合下,來到公海郵輪旅行的嗎?又或是被不知不覺安排到了一起?


    如果這一整船的人,從一開始就是被聯合體秘密選中,打算拋棄的人呢?又或者說,他們這場公海旅行一開始就是一次基於實驗目的的計劃。


    所以唐柔的親生父母,也就是精細胞和卵細胞的兩名科研人員提供者,才會出現在這艘船上。


    當時的她年紀小,隻記得是一場公海旅行,卻不記得那場旅行的目的地是哪裏。


    出事的時候,船隻正行駛在一望無際的海洋中間。


    唯一還停留在腦海裏的記憶便是船隻被不明物體撞翻後,周圍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那些倏然出現的古怪的海洋生物,撕裂的船體,讓巨大的輪船整個側翻。


    像被報複了。


    之後,唐柔被人魚救到了海島上。


    眼前因為船隻解體而暴露在視線中的幾間實驗室,已經被毀的差不多了,大量實驗器皿因為突如其來的海難破碎,裏麵的液體不知所蹤。


    唐柔猜測它們都在船體破碎的過程中滲入了海水裏。


    那麽這些流出的基因工程病毒,注定會汙染這附近的水質,甚至方圓幾百海裏內的所有海洋生物和沿海城市都可能受到感染。


    唐柔忽然猛地僵住。


    上帝之城的時間停留在十年前。


    當時上帝之城是因為什麽一夕之間被毀了呢?


    如果沒記錯的話,就是因為海水病毒汙染,入侵了城市的飲用水係統。


    她感覺可怕,冥冥中,一切似乎都有蛛絲馬跡的關聯。


    唐柔大腦思緒裏一片混亂。


    不容她多想,那些墨綠色已經如影隨形卷住她的腳踝,把她吊了起來。


    纏住腳踝,輕輕地拖進了水裏。


    一段墨綠色從水下浮出,沒有人的輪廓,視線中隻有無邊無際的綠色,海水早已被這種綠色覆蓋。


    暴露在水上的觸手如同露出一角的冰山,水下的部分大到讓人感到恐懼。


    海洋深處隱約有波紋劃過,唐柔這才意識到這裏的海水都被擠走,整個海灣都被這種海葵一樣龐大的墨綠色生物占滿,她像沙山裏的一粒沙那樣渺小。


    唐柔又開始窒息,她拚命地掙紮著,手腳拍打著觸手。


    巨大的墨綠色生物,溫柔又致命地纏住她的身體,又擔心她纖細的手腳在激烈的動作中折斷,於是輕輕地勾著她的腳踝,將毫無反抗之力的唐柔丟到了沙灘上。


    動作明明已經極盡輕柔,唐柔卻還是悶哼了一聲。


    趴在地上咳嗽了很久。


    人類怎麽這麽不堪一擊?


    觸手生物再次被弱小的人類刷新了認知。


    那麽小小的一隻,既脆弱,又讓它心生憐愛。


    墨綠色的觸手們停止動彈不過幾秒,就再一次卷土重來,愛不釋手地戳戳碰碰,一圈一圈地圍著她的身體打圈圈。


    如同瘋狂生長的藤蔓一般,圓圈畫得越來越小,幾乎快要摟上她。


    唐柔大腦一陣充血,氣得頭昏腦漲。


    恨不得搓死這隻章魚。


    可她現在不敢,像一隻紙做的娃娃那樣被它推來推去,敢怒不敢言。


    終於,被當成玩具的唐柔還是被那些觸手再一次卷了起來。


    它仿佛沒有記憶力,已經忘記了不久前唐柔差點被它悶死在觸手裏。


    輪船上的人都不見了,應該是逃離了這個地方。


    唐柔手腳都被捆綁在粘膩冰冷的觸感當中,她崩潰到慌不擇路,一口咬住近在咫尺的觸手。


    結果反而被吊得更高了。


    墨綠色的生物以為她在跟它玩耍,甚至隱隱有些高興。


    這個人類願意跟自己互動了。


    對它而言,這是一個好的開端。


    畢竟它挺喜歡這個小小的寵物的。


    唐柔精疲力竭,從來沒有那麽崩潰過。


    它的狂熱和失控讓她害怕。


    “你要傷害我嗎?”


    唐柔輕聲問。


    墨綠色的觸手正輕輕碰觸著她,絲毫聽不懂她話裏的意思。


    唐柔那憤怒的一口,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巨大的軟體生物依舊樂此不疲。


    唐柔越吊越高,終於看到了它的整體。


    如水晶般的半透明觸手向下卷曲,詭異而繁複。


    很眼熟。


    唐柔無法被分辨出此時這隻軟體生物的頭顱在哪裏,隻能看到一片墨綠。


    她終於在這一刻知道了為什麽這樣的阿爾菲諾那麽眼熟,因為在上帝之城的教堂裏,那座被白布遮蓋的神像便是這個模樣。


    唐柔用力地咬它,卻絲毫傷害不到它。


    觸手饒有興致地觀摩著她毫無攻擊性的動作,像在看一隻蹬腿的兔子,觸手柔韌表皮上隻留下了一個清淺的牙印,轉瞬間消失不見。


    唐柔唇齒間留著一股無法言說的怪異清香。


    讓她聯想到某些海洋調的男士香水。


    “別鬧了……”


    她頭昏腦脹的抱住觸手,企圖昏過去或者睡過去。


    她的心情複雜,因為對方是阿爾菲諾。


    也是因為這種複雜的心情,導致她沒辦法啟動回到過去的能力。


    或許某些種族天性是存在的,軟體生物磨磨蹭蹭,忍不住用沙灘上被海嘯衝得七零八落的樹枝樹幹,和那些破碎的甲板堆積在一起,懵懵懂懂出現了築巢行為。


    自然界中的個別物種在遇到心儀的伴侶後,的確會築巢。


    唐柔張著嘴巴,有些語塞。


    墨綠色的軟體生物基於本性,在那個潦草的小小巢穴中間扒出了一個深入沙地的洞穴,在唐柔目瞪口的眼神下,把她放了進去。


    又用沙子把她埋起來,隻剩一個腦袋。


    這又不太像築巢行為了。


    像在藏自己的寶貝。


    唐柔整個人被崩潰支配,海水打濕了她的發,貼著臉頰,身體埋在沙子裏。


    她不禁開始反思這些年她是不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所以現在才會那麽淒慘。


    觸手輕輕推著她,尖端流淌著若有似無的酒味。


    唐柔掙紮著從沙子裏的往外爬。


    她感覺自己像一顆被埋在土裏的貝殼,即將被人踩碎。


    著急中,她想到了阿爾菲諾最喜歡的懷柔政策。


    未來的阿爾菲諾喜歡,不代表現在的巨型生物不喜歡,畢竟歸根結底,是一個東西。


    於是,在觸手間再一次襲來的時候,唐柔主動地握住了它。


    抱著冰冷的觸手,輕輕撫摸上麵濕潤無瑕的表皮。


    她沒再張嘴說話,深知這隻觸手生物恐怕也聽不懂她說的話,十年前它甚至沒有進入人類社會,怎麽會聽得懂人類社會的語言呢?


    那麽純粹的危險,沒有任何屬於人的情緒。


    所以不如用肢體語言。


    國際通用語言中的第三種,溫柔示好。


    她仰頭對它笑。


    飼養員嘛,馴化危險的生物,是職業操守。


    觸手僵住了。


    龐然大物的身體被她輕輕勾著,不受控製地貼近,如同一座傾斜的山。


    它第一次被這個小小的人類主動親近,分明危險又不可控,卻展露出了格外羞澀的一麵。


    整個軀體都染著綺麗的藍色,像一塊顏色過分濃鬱的冰。


    唐柔抱著它的觸手,一下又一下地撫摸。


    “乖孩子。”


    它慢慢俯下身。


    將她罩在陰影裏。


    “對,聽話。”唐柔溫聲說。


    在這令人恍惚的一瞬間。


    身下的大地仿佛開始流動。


    詭異的變化倏然出現。


    巨大的觸手從溫馨中清醒過來,迅速圍著她繞了一圈,想抓她,卻抓不住。


    唐柔也一愣,下一秒果斷的鬆開手。


    偽裝出的溫情眨眼消失。


    觸手生物慌張地想要拉住她,可剛伸過去,就被無形的力量阻隔。


    唐柔陷了下去。


    感覺一隻手被什麽東西勾住,她眼前的畫麵在飛速旋轉,像倒放的電影。


    下一瞬,回到了那個由紅色觸手生物給他編織出的空無一人的世界,這個世界仍舊沒有一個人存在,而更快的下一秒,她又被鉤拽著來到了已經被席卷一空的上帝之城。


    唐柔消失不見了。


    十年前的海岸上,隻剩下一個茫然無措的龐然大物。


    有人發現了它,仰著頭,神情恐懼中帶著一絲敬畏。


    直麵異種,讓他靈魂都為之顫動。


    還以為自己見到了神。


    觸手生物沒有注意到自己被渺小的人類窺視。


    它徒勞的等待著,濱海的浪花被夕陽染的金紅,又在落日後變成黑色,而後緩緩亮起,變成白色。


    等待了許多個日出日落,她都沒有出現。


    它不再等待,轉身朝海裏走去。


    藏在林中窺視它的人從一個變成了一群,在那個震撼他們認知的生物離開後,跑到沙灘上。


    有人發現了一截斷掉的觸手。


    跌坐在那段觸手旁邊,怔怔地說,“這是神留下的。”


    過去和未來像一條因果的線,唐柔不會知道,自己短暫的旅程在無形間改變了什麽。


    她在破碎的空間裏穿梭,不斷被鉤扯著,眼前的世界像虛幻的泡沫一樣漸漸坍塌。


    直到最後,眼前的畫麵定格,她落在了實地。


    是一開始進入的城市,和海兔子一起看了一場電影的地上城。


    天色在變黑。


    她抬起頭,隻能看見天空上被遮天蔽日的黑影覆蓋上,無法窺見其全貌。


    而更遠處的實驗基地看到了清晰的畫麵。


    一個巨大的墨綠色的物體緩緩從籠罩在城市上空,編織成網,將那隻遮蔽了半個城市的生物一口吞下。


    “……你們看前麵!”


    “那是什麽!”


    “報告長官,我們的儀器無法捕捉到成像畫麵,檢測儀也無法觀測。”


    實驗室的大屏上,攝像頭拍攝下來的回傳畫麵上一片模糊,閃爍兩下後顯示格式錯誤。


    那個可怕的生物可以用肉眼看到,卻無法用相機捕捉。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看那個形態,好像曾經在一次新聞上出現過!”


    “什麽新聞?”


    一時間,好奇的人越來越多,這些堅守在臨時實驗室的z組織研究員們,注意力完全轉移到了這個憑空出現的巨大怪物身上。


    甚至忘記了聯係已經失聯了近兩個小時的飛行員。


    按之前計算過的時間流速差來算,那位飛行員恐怕已經獨自一人在滿是怪物的城市度過了十七天。


    沒有人想過他要怎麽在那樣一個已經停滯了十年時間的可怕世界吃飯喝水睡覺,他們這個時候,隻關心憑空出現的可怕怪物。


    有人調出了海洋研究院宿舍樓被襲擊的新聞。


    網上流傳的一段深海怪物入侵的畫麵,與這個生物很像,但不同的是。那個怪物還沒有眼前這隻怪物那麽大。


    那隻生物像一座樓,而這隻生物像一座山。


    唐柔眼前的世界不斷變換著,從空無一人的海岸。


    從輪船擱淺的海岸,到空中直到地上成,她呆呆地坐在廢墟裏,看著幻境一寸寸消失。


    她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隻不過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有人撲過來抱住了她。


    唐柔僵住。


    慢慢回過頭。


    被更大力的擁抱在冰冷的懷抱裏,扣住了後腦勺,絲毫不能動彈。


    “柔,我很難受。”


    笨拙的甚至可以用可愛來形容。


    有什麽東西在小心翼翼又可憐兮兮地蹭著她的手心。


    高大的身軀蜷縮在一起,像一隻被火灼傷了的貝殼,柔軟的內心禁錮在軀殼裏。


    “好久沒有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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