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離開這幢濱海大廈時,在一樓的大廳裏,唐柔再一次看到了恒綸。


    身形修長的男人戴著細框金屬眼鏡,斯文矜貴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他站在玻璃門旁,低頭看手機,三三兩兩路過的人向他問好,禮貌恭敬地喊他教授。


    恒綸隻是輕輕頷首,像一捧融不化的雪。


    唐柔下意識掛上了笑容,腳步變快,想要跑到他身邊。


    可腦海裏閃過他那句冷冰冰的“請不要來打擾我。”滿腔熱情猶如被冷水澆滅。


    停下腳步,躊躇著不敢上前,腳尖變換的方向,朝大門走去。


    還是不要自討沒趣了。


    路過恒綸身旁時,對方抬起眼,按滅手機,眼睛平靜地看著她。


    像要等她說什麽。


    唐柔沒能第一時間看懂他的意圖,試探性地說了一句,“好巧。”


    恒綸皺眉,神情清冷,“不巧。”


    說完往外走去。


    唐柔被他說了一半的話弄得摸不著頭腦,連忙解釋,“這真是巧合,我沒有故意偶遇你,我是被山田教授喊過來的,有事要談。”


    恒綸隻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刺耳。


    男人個子高,腿也長,一步頂唐柔三步。


    要跟上他的節奏,需要小跑才行。


    誰知道高挑的人影冷不丁停下腳步,唐柔一時沒反應過來,一頭撞到了他的背上。


    悶哼一聲,揉著額頭,一臉莫名其妙。


    對方居高臨下地看她,鉑銀色的眼眸中流動著微妙古怪情緒。


    眼神更加凶狠了。


    唐柔後退兩步,一臉無辜。


    避嫌一樣對他說,“那,你先走,我沒有要跟著你的意思。”


    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了。


    恒綸麵色越來越沉,連鏡片後的眼睛都愈發陰鬱。


    直到悉悉簌簌的塑料聲響起,她在還沒反應過來時,被人捏住了下巴。


    冰涼的觸感在皮膚上轉瞬即逝,嘴巴裏就這樣被塞進了一顆剝開糖紙的棒棒糖。


    唐柔慢半拍地含著糖,眨了眨眼。


    聽見恒綸不含任何感情色彩地哼了一聲,轉身離開。


    什麽奇怪的人?


    與恒綸分別的地方就在唐柔的獨棟樓附近。


    氣氛不太對,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味道。


    唐柔剛走到樓下,旁邊的草叢忽然響起撲撲簌簌的細微聲音,看過去時,隻有一道黑影一閃而逝。


    “誰在那裏?”


    周遭很安靜,隻有夜風吹拂過樹葉的沙沙聲。


    腳下的大地發出陣陣震顫,好像快要地震。


    唐柔抬起頭,沒開燈的二樓一片漆黑。


    像另一個維度。


    剛踏進走廊,她就感受到了什麽,眼皮跳了跳,輕輕歎了口氣。


    一步一步沿著漆黑幽靜的長廊走過去,擰開了房門。


    空氣是潮濕的,整個房間像一幅抽象畫,裏麵的東西毀得毀壞的壞,像被生化武器轟過。


    偌大的套房被剔透冰冷的銀白色和深厚陰沉的墨綠色鋪滿,牆壁和地板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唐柔走進去,像走進了荒誕的水彩畫裏。


    阿爾菲諾回來了。


    墨綠色的觸手在地上編織出巨大的濕潤地毯,有幾條觸手斷裂融化,新生的觸手包裹著客廳中央的水艙,被一道道銀白色的絲線腐蝕,再次迅速地重新生長出來。


    蒼白如雪的青年半沉在水中,靛藍色的眼眸中滿是唐柔從未見過的凶狠戾氣。


    墨綠色的英俊男子看上去遊刃有餘,用觸手捆綁著水艙,像在於柔弱的獵物玩耍,可眼眸中卻寫滿了警惕。


    他也很忌憚這隻劇毒的水母生物。


    兩個生物勢均力敵,整幢獨棟樓房在他們看似安靜的對峙中都要融化,牆壁已經腐蝕成了一層脆弱的薄板,甚至露出裏麵的鋼筋夾層。


    唐柔走到客廳中央,實在找不到下腳的地方。


    一條觸手顫顫巍巍地朝她伸來,柔軟的尖端打著卷,纏上她的手腕,親昵地蹭了蹭。


    可唐柔不領情,抽開手。


    麵無表情地喊,“阿爾菲諾。”


    正與雪白人形生物對峙的青年回過頭,對上她時,眼中還有尚未藏起的殺戮欲。


    他整個人都被憤怒纏繞,手指垂在身側,失控的顫抖,可還是在唐柔看向他時,勾起唇,換上幹淨無害的笑容,黏黏地喊她,


    “柔柔。”


    房子都要塌了。


    唐柔頭疼地問,“你在做什麽?”


    阿爾菲諾笑著看她,沒有回答。


    覬覦她的東西太多了,但她好像不知道。


    他被討厭又可怕的力量扔進另一個次元的世界,先後兩次,他著急回來見她,無法忍受一分一秒看不見她的時光,卻這次回來的時候,聞到了令他討厭的氣息。


    沙發旁的地毯上扔著一條毯子,被水打濕,上麵滿是淩亂的褶皺。


    花瓶也是摔破的,桌子推倒在一旁,上麵有根斷掉的長發。


    幾乎踏入這個房間的一刹那,阿爾菲諾就知道這裏曾發生過什麽,他和唐柔飼養過的所有生物一樣,對她有著貪婪而不可言說的念想。


    因此,他輕易就猜出那個看似安靜溫順的水母究竟在想什麽。


    他想占有飼主。


    嫉妒和殺戮欲瞬間迸發出來,他無法克製住洶湧的戾氣,想要趁唐柔回來之前,解決掉這個棘手的情敵。


    可阿爾菲諾又知道,這隻令他厭惡至極的水母,在飼主心中有著怎樣的分量。


    時間太短,他現在殺死對方,來不及善後。


    墨發墨眼的俊美生物表麵看上去仍舊平靜,在唐柔眼中甚至是個單純到有些遲鈍的存在。可事實上,阿爾菲諾已經將自己所有的敏感情緒深深地藏了起來。


    因為他知道,唐柔不喜歡。


    飼主最喜歡的,是他溫順無害的模樣。


    唐柔尚不知道那隻冰冷的異種人形在想什麽,她深一腳淺一腳,險些被觸手絆倒。


    在這場博弈中,兩隻異種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她像外出回來發現狗子拆家了的鏟屎官,心力交瘁,想找沙發坐下,卻發現沙發已經被腐蝕成了碎渣。


    環顧一圈,原本三室兩廳的結構破碎成了一整間大平層,連床都不見了。


    這是什麽人間疾苦。


    唐柔用力關上了客廳大門。


    隻見厚重的門板晃了兩下,從門框上脫出。


    掉在地上之前被一條觸手眼疾手快地托住,抵在門框上,佯裝無事發生。


    空氣安靜一瞬。


    唐柔的臉色真的很差了。


    “控製一下你們自己!”


    先是月安靜的發瘋,現在阿爾菲諾也開始了。


    唐柔在心底無聲地大叫,臉上卻麵癱到有些麻木。


    又看了眼原本屬於臥室的方向,隻剩下湧動不停的銀白與墨綠色。


    連床都沒了。


    回歸人類的知覺後,她真的很需要睡眠,每天沒有七個小時的睡眠會不舒服。


    這段時間稀少又參差不齊的睡眠時長,本來就讓她多多少少有些焦慮。


    現在,真的不用睡了。


    更何況,自己養著的這兩隻危險的異種生物,正在威脅這個基地的正常發展。


    “阿爾菲諾!”


    青年僵住。


    唐柔咬牙切齒,“你是不是對這個基地的實驗體做了什麽!”


    “……”阿爾菲諾一時想不到好的借口,可憐巴巴地看著唐柔。


    “那些都是你的同類!”


    “不是。”


    他的語氣小心翼翼中帶著一絲輕蔑,“就算是,跟我有什麽關係?”


    “我們現在住在這裏!”


    唐柔瞪圓了眼睛,麵癱的臉上多了些生動的表情。


    是氣憤。


    “你知道自己搞沒了多少地方嗎!”她掰著手指頭,情緒激動,“巴別塔,諾亞,奧斯城,還有地上城!”


    阿爾菲諾欲言又止,閉著嘴沒反駁她。


    唐柔崩潰地揪自己的頭發,看上去精神狀況不太穩定,“如果z也沒了,我們住哪裏?自己造一個城市嗎?還是流浪?”


    青年立即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掰開她的手指,心疼地說。


    “別扯,都斷了……”


    雖然沒有反駁唐柔。


    但其實真正想說的是,巴別塔是她讓他拆的。


    他悄悄把唐柔扯斷的頭發收了起來,放進一個小小的絲絨袋子裏,藏進觸手間。


    “你為什麽要去傷害它們!”唐柔決定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可對方似乎不打算解釋。


    阿爾菲諾一臉無辜。


    像犯了錯被主人斥責的狗狗,睜著濕漉漉的眼睛一言不發。


    唐柔被他這種委委屈屈的眼神看得沒辦法。


    想發火又忍不住心軟。


    “你在做出破壞行為時,至少會有動機吧?”她歎了口氣,語氣平緩了些,“告訴我,讓我知道為什麽。”


    因為嫉妒。


    他在心裏回答。


    他瘋狂地愛慕她,癡迷她,依戀她。


    危險的觸手與蘊含劇毒的絲線都在緩慢消退。


    “柔。”青年不知什麽時候收了一身戾氣,來到她身邊,抬手將自己額前濕透的墨綠色發絲撫到後麵,露出英俊蒼白的麵容。


    又危險,又交雜著冰冷邪異的惑人氣質。


    這副模樣落在唐柔眼裏,變成了一種溫順又違和的討好。


    他握著她的手,迫使溫暖柔軟的人類掌心貼上那張俊美的臉龐,親昵地吻了吻她的手心。


    高挺的鼻梁蹭過她的肌膚,唇瓣柔軟得像果凍。


    他承認自己對於人類而言是邪惡危險的存在,全世界恐怕隻有唐柔會把他當作溫順善良的生物對待。


    他絕對自私,尤其是在麵對唐柔的歸屬問題上,有著令人恐怖的占有欲。


    他知道眼前這個柔弱的人類不屬於他自己獨有,因此被鋪天蓋地的嫉妒燃燒。


    尤其是,當他知道唐柔在飼養新的生物。


    殺戮是本能。


    為什麽有這麽多東西盯著她?


    隻要他稍微不注意,那些蠢蠢欲動的家夥就會撲上來,像餓虎撲食。


    偏偏飼主那麽柔弱,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她行走在湧動著各種生物氣息的人類基地,像一塊行走的美味蛋糕。


    阿爾菲諾心甘情願聽她的話,另外幾隻被她飼養的也是。


    都是自願的。


    如果想強迫她,這個柔弱的人類絕對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不要說拒絕。


    整個人類文明,都沒辦法抵擋。


    這些陰暗的思潮藏在英俊的麵容下,被觸手一點點圈起來的人類一無所知。


    她還在生氣。


    皺眉的樣子,真可愛。


    “不許再做這種事了!”


    唐柔的怒氣像被紮了一針的氣球,在小章魚的示好下消失的無影無蹤。


    “好。”他毫不猶豫的答應。


    唐柔狐疑的看著他,似乎在判斷可信度。


    然後又看向水艙裏的雪白人影,無奈的說,


    “小月,你也是。”


    月沉回水艙,眉眼滿是陰鬱。


    心裏卻想……


    他也會。


    如果他知道唐柔在養新的生物,也會想方設法讓它們消失。


    阿爾菲諾在實驗室犯下的那場殺戮,在他眼中無比正常,但如果是他的話,或許會做的更加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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