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擁有了超脫凡俗的能力,他有極大概率會去作惡,而不是去行善。能夠為自己謀利的同時不去傷害其他人,就已經極為難得了。


    盡管這很殘酷,但卻是事實。假如殺人放火不會遭受懲罰,多少往日裏循規蹈矩、兢兢業業之輩,會在瞬息間化作凶惡之徒呢?


    活著,不去欺淩弱小、傷害無辜,不去引發混亂、製造殺戮,每天恪守規則,努力工作,這是世界上絕大多數人的生活狀態。但這卻往往並非人之所願,之所以會選擇良善,更多是承受不起作惡帶來的懲戒和壓力。


    邪惡永遠是埋在人類內心深處的種子,借助著修真大時代的潮汐,一切不堪的、肮髒的、卑劣的,都會被浪頭衝上堤岸。


    黑暗動亂的根源,即在於此。


    張碧瑤坐在車裏,眼看著那群散修衝進街邊的一家雜貨鋪,肆意打砸,將姿容尚美的老板娘拖出來,在街上拉拉扯扯。年輕的丈夫衝出店鋪,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卻隻換來一頓毒打,很快倒在了血泊裏。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哀嚎,回蕩在寂靜的馬路上,家家戶戶緊閉門窗不敢出,整條街都在瑟瑟發抖。


    “先生!”張碧瑤的兩隻白嫩玉手悄然攥緊了,偏頭望向了林宇,眸光閃爍,透著淒惶。


    林宇靜靜望著,麵無表情:“這樣的事情,每天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並非所有的地方,都是江南。你覺得奇怪,我已見怪不怪。”


    這已經是黑暗動亂末期了,社會秩序平穩了太多。他不禁回想起當初帶著沈妃麗和真月涼子、自燕京遠道回返江南的那一途,今日與之相比,簡直小巫見大巫。


    張碧瑤張了張小嘴:“可是......他們......”


    “無辜?你是這意思麽?”林宇咧著嘴冷笑,“每個人都是無辜的,但曆史的浪潮永不停息,個人無非是被車輪碾碎的渣滓,一切都將被隱藏,無名無姓,淪為塵埃......”


    生老病死、磨難困苦,對每一個人來講,都是比天還要大的事情。隻不過,將其放在曆史長河之中,卻是如此的不值一提,連個浪花都撲騰不出來。那麽,既然如此的脆弱卑微,生命的意義又在哪裏?


    但張碧瑤已經聽不進去了,踹開車門就衝了下去,冷聲嗔喝:“都給我住手!”


    那些散修們被聲音吸引了注意,不約而同的投來目光,很快就被這美若天仙、婀娜窈窕的姑娘家吸引了注意,眼底流露出濃濃的貪婪之色。


    他們舍棄了那對經營雜貨鋪的年輕夫妻,嬉笑著聚攏了過來:


    “從哪跑出來的姑娘家,也想學人打抱不平了?”


    “嘿嘿,這娘們兒可真俊俏,天氣這麽熱,還穿這麽多衣服做什麽?要不要陪哥哥玩兒玩兒?”


    “真招人憐惜啊,主動送上門,今天就甭想走了......”


    張碧瑤踉踉蹌蹌的後退了幾步,俏臉煞白:“你們有了這樣的能力,卻隻會作惡多端!真令人不齒!”


    倘若換做從前,對麵這些散修的低劣道行,甚至都抗不過她抬手一劃拉。但現在不成了,修行之路盡斷,她清楚自己不會是對手。


    “哈哈哈哈。”對麵的散修放聲狂笑,“有了這樣的能力?那是老天爺的眷顧,可不就是讓老子為所欲為的嘛!要不然......哪能吃到你這樣的美人兒啊......”


    說話間,他便要湊過來動手動腳。


    張碧瑤縱然是修為沒了,武技和機敏仍在,斜著閃身躲開,被氣得杏眼圓睜:“惡心!”


    散修們言語輕佻,全都湧了上來:


    “喲,還挺靈巧?”


    “你別跑啊,跟我們玩兒捉迷藏?”


    “媽的,堵住她!難得碰到這麽好的貨,別讓這娘們兒跑了!”


    “想跑?你跑得了麽?給我回......哎呦!你他媽還敢打我?兄弟們一起上,抓住她!”


    車裏,林宇抬手拍了拍青蘿的小腦袋瓜,低低叮囑:“呆在這裏,不要亂動。”


    青蘿那碧綠色的眸子滿含著懵懂,乖巧的點了點白皙的下巴。


    林宇直接下了車,慢慢悠悠踱步走過去,伸手將正在倉皇躲閃的張碧瑤拽進了自己懷裏護住。


    張碧瑤身子簌簌發著顫,呼吸略顯急促。她仰起頭,望著林宇波瀾不驚的臉,眼圈兒微微泛紅:“先生......”


    “你現在,還覺得無所謂麽?”林宇眉梢挑起來,將姑娘家額前的散落發絲撥開,盯著那澄淨的雙眸,“我從來不指望你能除暴安良、劫富濟貧,甚至不指望你能做個好人。這世間有太多無奈,遠非你我力所能及......我唯一的期望,是你能夠掌控自己,當你想做什麽的時候,不會受困於能力有限......”


    那十幾名散修暴跳如雷,其中有幾個臉上還掛了彩。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一個柔柔弱弱的姑娘家,沒有半點兒修為防身,怎麽就這麽難抓?鬧騰了大半天,連人家衣袖都沒碰著,還吃了不少苦頭......


    等到他們看到從那車上又走下來了一個男人,將那姑娘抱在懷裏,便氣勢洶洶的湧過來:


    “原來還有一個不開眼的小子!”


    “嗬嗬,是對苦命鴛鴦啊,該不會是私奔來的......”


    “小子,老子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


    林宇連視線都沒挪動,徑自一伸手,就捏住了這名衝過來的散修的脖頸,拎起來。


    “你要記住,這世間的所有無奈,都是因為當事人的能力不足。”他盯著張碧瑤的目光,倏而泛起了寒冽,緩緩鬆開了懷裏姑娘柔軟的腰肢,“我能幫你一次、兩次、甚至無數次,但我不可能永遠幫你。做你要做的事,依賴你自己。”


    張碧瑤的身子顫了顫,仿佛喪失了所有的力氣。她軟綿綿的跌坐在地,玉手捂住了白皙俏美的容顏,嗓音哽咽:“先生,阿瑤錯了,我們去鳳鳴山吧......”


    那名散修被提在半空,呼吸不暢憋得臉頰通紅,使勁兒的蹬刨腿腳:“你......你放開我......你他媽找死......”


    在他身後,其他幫凶也氣急敗壞的衝了上來。


    林宇嘴角泛起了冷笑,麵露輕蔑:“從來就沒有,本尊一拳搞不定的事。”


    “你放屁!老子不信你能一拳打死我!放開我大哥!”後方的一名散修躥至近前,掄圓了手裏的砍刀揮下。


    “那就兩拳。”林宇平靜的開口,眼底驟然迸現冰涼殺意......


    十五分鍾後,當慘叫聲過去了許久,街坊鄰居們小心翼翼的將門窗打開一條縫隙,戰戰兢兢的探頭探腦,就隻看到了滿地橫七豎八的屍體,鮮血肆意流淌過街麵。


    停在街邊的黑色路虎攬勝,早已不見了蹤影。


    年輕的夫婦相擁著跪坐在道路正中央,直接有好心人湊上來扶,才“哇”的哭嚎出來,泣不成聲......


    亂世,凡夫俗子就是長河中的塵埃。倘若沒有主宰命運的力量,就唯有隨波逐流、任人宰割......


    岐州,鳳鳴山下的小城鎮,清晨升騰起了嫋嫋的炊煙。


    本地生活了幾十年的李老漢夫婦,天還沒亮就爬起來,揉麵拌餡兒,支起攤子,吆喝著賣早點。


    六點多鍾,踏著西北清早的寒氣,食客們開始陸續上門了,都是本地的街坊鄰居,彼此見麵熱絡的打個招呼,互相道幾句家常。


    其中有兩三位容光煥發的老街坊,笑聲爽朗、嗓門兒洪亮,儼然是大家心目中的明星,引得其他人豔羨不已。原因無它,隱隱聽聞他們家裏的小輩兒,僥幸勘破了修真法門,窺真悟道,被軍部官方以優厚待遇招走了,也不知關在什麽地方秘密集訓。


    黑暗動亂後,官方都已意識到了修真力量的重要性,竭盡所能的吸納人才培養,能夠被選中的家夥,都算是人中龍鳳。在這地處偏遠的小城鎮上,更是光宗耀祖的喜事。


    “哎,你家兒子到底去哪裏了?沒個準信兒?”


    “噓,國家機密,這能亂說嘛?”


    “行啊老胡,真了不得,往後你家那娃娃做個將軍,咱整個鎮子都跟著添光彩嘛。”


    “客氣客氣,要真有那一天啊,忘不了大家夥!老李,再來碗餛飩!”


    “好嘞!”李老漢對此唯有羨慕的份兒,給那位風光無限的老鄰居多添幾枚餛飩,表個恭敬。他家裏沒有兒子,僅僅有一個柔弱的姑娘,身子骨不好,連嫁人都成問題,這輩子算是沒指望嘍。


    “哎,老李,你那閨女最近咋樣了?”一個老鄰居放下筷子,隨口問道。


    李老漢用勺子攪著熱氣騰騰的大鍋,笑嗬嗬的回答:“好著呢,就還是那副樣子。”


    “得有二十四五了吧?早就該嫁人嘍。”老鄰居點了根旱煙抽著,慢條斯理的道,“我弟妹家那侄子同你閨女年齡相仿,也正缺個婆娘。小夥子不錯,懂事理,就是腿上有殘疾,我合計著你們要是不介意,哪天找個機會,讓小輩兒們見見......”


    李老漢扭頭同老伴兒對視了一眼,後者忙不迭放下手頭的活計,用圍裙擦了擦手:“老張大哥,那敢情好了,勞您多費心。”


    “這倒是沒啥事兒。”老鄰居擺了擺手,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煙,“不過我話也說清楚了啊,我那侄子腿有毛病。你家那姑娘樣貌周正,可別嫌棄......”


    “哎呦,大哥,您這話咋說的,咱家的女娃娃啥狀況您又不是不了解,哪敢挑三揀四......”


    話還沒說完,陡然從內屋傳出來憤怒的一嗓子:“我沒毛病!不嫁殘廢!”


    攤子上瞬間為之一靜,提出說媒的老鄰居默默掐了手裏的煙,臉色有些不大好看。


    李老漢忙不迭又舀了滿滿一碗餛飩,送到對方麵前賠罪,尷尬的笑:“我家這閨女,就......就這麽個性子,還有起床氣嘞!”


    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街坊,大家彼此笑笑,給個麵子,事情就此結果,不再提了。


    吃過了早餐,送街坊們出門的時候,李老漢兩口子還不忘了偷偷叮囑幾句:


    “老張大哥,剛才的事兒您可千萬放在心上啊,姑娘家嘛,這麽大年紀了,哪有不嫁人的......”


    好不容易忙活完了這一陣工夫,李老漢開始收拾攤子,老伴兒則是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小心翼翼數著手裏的毛票。


    岐州,地處華夏西北,鳳鳴山下又是典型的貧困地區,經濟不發達。黑暗動亂的颶風,並沒有給這裏百姓們的生活造成太大幹擾。


    可饒是如此,貨幣貶值,每日飛漲的物價仍舊令人頭疼。好在老兩口生性節儉,支撐起這麽個餛飩攤子日夜操勞,日子還算勉強過得去。


    咣當!


    從屋子裏傳來一聲悶響,應該是什麽東西又被那位砸了。


    “砸砸砸!成天就知道跟你爹媽耍脾氣!”當娘的手裏攥著票子,扭過身子叱罵,“鄰裏鄰居都得罪遍了,往後誰還來照拂咱家生意!我看你吃什麽!喝什麽!”


    “我都說了,我不嫁人!尤其不嫁殘廢!”


    “你自己好?還想著攀高枝兒不成?姑娘大了哪有不嫁人的?攤上這麽個病,將來我和你爹死了,誰照顧你?”


    說著說著,聲音中就帶了哭腔,低下頭抹眼淚。


    “那你們生我做什麽,把我掐死算了......”內屋那位仍舊在不屈不撓的鬥嘴,但聲音卻無端虛弱了許多,也有點兒哽咽。


    “好了嘛,你們吵什麽。咱也沒說就定下來了,萬一人家不錯呢。”每到這個時候,李老漢作為父親和丈夫的雙重角色,就不得不出麵打圓場、和稀泥。


    正在這麽個時候,門外陡然傳來了汽車鳴笛聲,緊接著沒多一會兒,一輛通體漆黑的大路虎就停在門口了。


    李老漢兩口子止住了言語,瞪圓了眼睛往門外瞅,都覺得稀奇。在這種偏遠小地方,家家日子都過得緊巴巴,這種豪車的確不多見,稀罕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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