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人聽了肯定會錯愕的問個傻問題—這藥堂四處都是,太醫也不是隻有一個,信家怎麽可能因此在高官貴族雲集的京裏享有這麽高的地位?


    在地人都會笑著答,信家之所以有如此地位,可不隻是因為那太醫的名頭,而是因為這京裏的大夫十有七八都是信家門下出來的,這可是信家從曾曾輩祖父就開始培育的人脈,而且別的不說,信家幾乎掌握了京中生藥材的市場,為了上貢他們還擁有不少希罕的藥材,人生在世誰能不生病?若不想病了沒藥醫,就還是多尊重信家人一些。


    因為從小被這樣教導,夏謹蓮在懵懵懂懂的年紀,就知道信家大宅不是自己一個貧困的藥堂掌櫃女兒可以隨便靠近的地方,直到有次她的紙鳶斷了線、掉在那棟大大的宅子裏……


    她跑到大宅圍牆邊看了看四周並沒有巡邏的家丁,年齡尚幼的夏謹蓮利落的爬上了牆外的樹,再小心的爬往宅院角落的大樹。


    再往上爬一點點就可以拿到她的紙鳶了,而且不會被宅子裏的人發現,她單純的想著。


    靠在宅子角落的大樹下休憩的信朝陵,聽到異響起身一看,沒想過會看見一個小姑娘在樹枝上蹬啊蹬的,還伸著手似乎想勾回不知道什麽時候落在樹上的紙鳶。


    「你在做什麽?」


    八歲的夏謹蓮踩在樹枝上,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發現,不禁停下了動作,表情有些驚恐的看著地麵上望著她的少年,緊張得連話都講不好。「我……我……」


    信朝陵平常相處的都是幾個堂弟,身邊的丫鬟也都比他還大上幾歲,很少看到比他年齡還小的女孩,少數幾個堂妹也都很乖巧,所以當他看見站在樹枝上那小小身影的時候,倒是感覺很新奇,又有些擔心她會摔下來。


    他臉上帶著和煦的微笑,誘哄著這個看起來已經被嚇傻的小家夥,「下麵除了我以外沒有人了,你下來,上麵太危險了。」


    夏謹蓮手緊緊抓著樹枝,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不知道若是聽他的話下去,會不會被罵一頓接著趕出去。


    不過小哥哥看起來很和善呢,應該不會把她抓了然後丟出去吧?


    信朝陵見她還磨磨蹭蹭的不肯下來,於是退後了幾步,口氣溫和的勸哄著,「快點下來,要不然等一下被外麵巡邏的家丁看見你站在樹上就不好了。」


    就像是在附和他說的話,圍牆外似乎隱隱約約傳來一些腳步聲,讓夏謹蓮嚇得連忙從樹上滑了下來,一臉局促的站在樹後麵不敢往前。


    信朝陵走向前幾步,把站在樹後的小女孩給拉了出來,終於能看清楚小女孩的麵容。


    她看起來約莫七八歲,臉上的嬰兒肥開始慢慢消退,可以想見橢圓的小臉蛋未來會多清麗,兩道細細的柳眉綴在一雙幽然水眸上,唇色不點而朱,豐厚的唇瓣微微嘟起,像是嬌嗔的模樣,可愛極了。


    一頭烏黑的頭發簡單的紮了個雙丫髻,隻用兩條綠色絲帶係著,一身簡單的藕色衣裳配上白色襦裙,看起來像是剛露出尖角的鮮菱一樣別致可愛。


    在被拉出樹後,夏謹蓮已沒方才那樣惶恐時,也忍不住偷偷打量起這個拉著她的小哥哥。


    他一身藍色長袍,頭上還戴著一頂玉冠,麵白如玉,頎長高瘦,兩道劍眉顯得英氣勃勃,微勾的嘴角又讓他雋朗的麵容柔和了許多。


    「你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的?」他柔聲問。


    夏謹蓮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飛快的低頭小聲答著,「我叫夏謹蓮,住在旁邊的巷子裏。」


    旁邊的巷子裏?信朝陵記得他曾聽說那裏都是一些小戶人家住的地方,其中不少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收藥鋪子。


    忽然他注意到了麵前的小女孩雖然低著頭,目光卻不停的往他的手上看去,他舉起手,攤開手上的書卷,詫異的問:「怎麽?你讀過這本書?」


    夏謹蓮臉上浮現緊張的神情,「嗯,讀過一點點,爹爹教的。」


    「那你知道裏麵在說什麽嗎?」信朝陵第一次知道竟然有女子讀過《本草綱目》,心中帶著點好奇的想考考她,便隨手拈來身邊的一朵菊花問道,「那你可知道這菊花有何功效?」


    夏謹蓮聽到問題也不緊張,侃侃說著,「菊花,性甘、微寒,具有散風熱、平肝明目之功效。」


    信朝陵見她還真的知道,平常老是一個人背著各種醫典的他,忍不住升起一種想和這小女孩多說一些話的心情,於是拉著她的手坐到一邊的石椅上,指著桌上沒喝完的羊肉湯又問:「那羊肉呢?知道裏麵怎麽說嗎?」


    夏謹蓮知道的大多是家裏看得到的,或者是父親偶爾興起教導幾句的東西,見到她少見的羊肉湯,頓時懵了,帶著一些困窘的低下了頭。


    「謹蓮……謹蓮不知道……」


    信朝陵見她不懂,也沒有取笑她,而是翻開了手上的書,指給她看,然後一邊念著,「先看這段,羊肉補中益氣,主治虛勞寒冷、丈夫五勞七傷,還有這羊脊骨,補腎虛、通督脈;羊尾骨,益腎明目,補下焦虛冷;羊脛骨,健腰腳,固牙齒。」


    一大段念完,他看她小臉皺得緊緊的,忍不住疑惑的問:「怎麽了?哪裏不懂嗎?」


    她抬起頭,有些怯怯的說:「這書裏有好多字我都不認得……不過你剛剛說的我全都背起來了,小哥哥。」


    其實剛剛說明菊花功效的那些字她也是不認得的,都是爹說了什麽,她馬上背下來而已。至於寫字,從來沒有人教導的她根本就完全不懂,而她方才會看著他手上的書,也不過是因為這本書爹爹常看,所以她看多了便記得封麵上的圖樣。


    信朝陵為她懂得醫書內容卻不會寫字認字覺得訝異,但是看她臉上那種自卑又逞強的神情,心中忍不住柔軟了許多。


    他將她抱到懷裏,拍了拍她的頭,「沒關係的,我不過念一次你就能背下來,這樣已經很厲害了。」


    「真的?」夏謹蓮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稱讚而欣喜不已,雙眼笑得彎彎的,兩頰也浮出紅撲撲的色彩。


    「真的。」信朝陵見她笑了,心中更是軟得不行,略微思忖,他拿起一旁的紙筆,有了個決定。「要不然我教你寫字讀書吧?你這麽聰明肯定一學就會。」


    夏謹蓮不相信這種好運會落在自己的身上,傻愣愣的瞪大眼望著他,吃驚得小嘴幾乎闔不攏。


    「真的嗎?大哥哥?你真的願意教我認字?」這是作夢嗎?她都忍不住想掐掐看自己疼不疼了。


    認字啊!在她住的那條巷子裏,別說是女孩了,就是男孩也沒幾個能夠讀書識字的,而現在這個大哥哥竟然說要教她認字


    「真的。」摸了摸她的頭,將她臉上不可置信的神情全盡收眼底,信朝陵臉上的笑意更盛。「以後你這個時間就來這裏,我教你讀書認字好不好?」


    夏謹蓮是很想要點頭答應的,但是一想到這裏是大人們說過不準靠近的宅子,加上爬樹差點被發現,眼眸不禁流露出一點猶豫來。


    信朝陵看到了她眼中的猶豫,頓了頓後喜笑顏開的說著,「我明白了,你是怕被人看見是不是?沒關係的,我有辦法。」


    他拉著她的小手走到院子的另外一角,看到一扇小木門輕掩在樹叢後頭,信朝陵高興的指著那扇門,「以後也別爬樹了,就從這裏走,我會在這裏等你的,好不好?」


    夏謹蓮看著他,再也不躊躇的點了點頭,「好!我要跟大哥哥學認字、學看醫書!」


    兩個小人兒又回到青翠的樹蔭下你一言我一語的翻著書說話,雖然是少年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邊讀邊指,而小女孩隻能在一邊認真的記著,嘴裏一邊默念,但絲毫不影響兩個人在求學和當人師上的熱情。


    許多年後,夏謹蓮和信朝陵從不曾忘記兩人第一次見麵的情形,那種竹馬繞青梅的情誼和最真誠溫暖的笑顏,全刻印在彼此回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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