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投懷送抱的女團員和那些言聽計從的國中女生,甚至當年那些他稱之為阿姨的女人其實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


    不過就當他是戰利品,誰得到了,誰就可以在別人麵前耀武揚威!


    他以前不懂,國中三年級就已經和不少人滾過床單,還為自己的戰績輝煌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是個男人,不再是當年那個瘦弱無助的小男孩。


    直到有一天,他發燒沒去上課,躺在自己的床上奄奄一息,才陰錯陽差的聽見他母親的聲音從隔壁房間裏傳了出來──


    「今晚讓春樹來找我,老黃昨天出海去了。」


    明春樹聽出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上個星期,他才幫媽媽送東西過去給她,是一間美發院的老板,長得豐腴白皙,還算有幾分姿色。


    他媽媽低低笑了幾聲,讓隔壁的他聽了,全身像被蟲子爬滿了樣。


    「怎麽突然改變心意了?上星期不是還說不要嗎?那小子這幾天生病了……我看你還是算了,乖乖等你家老黃回來好了。」擺明了在吊人胃口。


    「哎呀!你也真是的,直接跟我說阿珠姊用過就好了,害我白白錯過上星期的機會……我看那小子一直盯著我胸口瞧,嘖嘖嘖……果然是開葷過的,阿珠姊誇獎得很啊!」說得她心癢癢的,聽說功夫不錯啊!


    「這樣啊!那價錢恐怕要再調高一點,養兒子不容易啊!」毒品很貴啊!


    「你在說什麽啊?不是說好就……」


    明春樹聽得渾身發冷,瑟縮在床上薄薄的棉被裏瑟瑟發抖,心想,自己八成發燒燒壞了腦袋,才會產生了幻覺。


    他的媽媽……他以為自己魅力無邊,連熟女也都吃他這一套,原來都是串通好的。


    難怪她最近總是有錢買毒品。


    明春樹突然不停的嘔吐,吐到後來也隻剩滿肚子的酸水,倒是把隔壁兩個相談甚歡的女人給引了過來,卻沒人幫他打理乾淨。


    「嘖……你怎麽吐得亂七八糟的?臭死了!等一下自己整理整理,我去月好姨的店裏燙頭發,晚上如果好一點了,記得來接我啊!」


    兩個女人笑得曖昧,很快的,裏又隻剩他一個人,狹隘空曠的鬥室裏彌漫著酸腐的氣味,明春樹奄奄一邊的側臥在床上,不知怎麽的,竟然想起那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藏在芒果樹上對著他心無城府地笑著……


    那是他見過最吸引人的眼睛。


    沒有其他女孩眼中的曖昧遐想,沒有母親眼中深濃的愛恨嗔癡,沒有師長眼中的憐憫輕蔑,也沒有覬覦他青春肉體的貪婪肉慾。


    她臉上的笑容,是他再也找不回來的東西之一。


    為什麽她不願意站在他身邊?他想要她在身邊……


    明春樹瞪著浴室鏡子裏的自己,發現自己剛剛回想過去時,原本柔和的五官變得有些扭曲猙獰,便苦笑著搓搓自己的臉龐,沒多久又恢複原本那個玉樹臨風的明春樹。


    「怎麽又想到了巫靜妍……」他腦海中冒出她嬌小玲瓏的身影,不知怎麽的,突然懷念起將她擁在懷裏的踏實。


    那一天之後,還以為從此沒有機會再見……


    「她除了沒什麽長高之外,個性也變多少。」明春樹自言自語的走回床上,腦海中清楚勾勒出巫靜妍臉上的冰霜,還有在車上愕然又警戒的模樣。


    好半晌,他才發現自己居然莫名其妙的笑了,心情也一片晴朗。


    「該巡房了。」他俐落的起身,忽然好想好想回台灣。


    十二年前


    今天是他的國中畢業典禮。


    幾乎每個同學都有家人過來參加,每個畢業生的臉上都笑容滿麵,鮮花和禮物在他麵前張牙舞爪,似乎在嘲笑他一無所有,連一起分享這一刻的人也沒有。


    他的媽媽八成還在呼呼大睡,這幾年來,那張美麗的臉龐嚴重變形,就連表情也跟著毒品一樣猙獰,而他的爸爸,聽說最近好像又找到新對象了,他前兩年才跟第五個老婆離婚,害他失去了唯一的小妹……好久沒看見她可愛又喜歡撒嬌的臉了……


    明春樹繼續掛著流裏流氣的笑容,一路上故意對那些暗戀他很久的學妹眨一眨眼,一派瀟灑的離開人群。


    沒人注意到他孤單的身影,大家都又叫又笑的招呼自己的親人,是有幾個跟他一樣沒人要的,偏偏他又沒興趣跟他們一掛。


    不知不覺的,明春樹走到了國小那一處芒果樹園,一直到有人拿半青不熟的芒果丟他,他才回過神來。


    明春樹手腳俐落地閃躲那些青芒果,還同時拉近跟芒果樹的距離,沒多久,就捉到那個攻擊他的始作俑者。


    明春樹伸長了手臂捉住穿著雪白長襪的小腿,有些居然是個女生。


    「是你!」巫靜妍。


    「放手!」她試著甩開他緊握住腳踝的手,卻差點讓自己從樹上摔下來。


    明春樹似乎覺得她的掙紮很有趣,乾脆把她的兩隻腳踝握在手心裏。


    「白癡才會放手。」巫靜妍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氣呼呼的,讓他莫名的心情大好。


    「我要上課了!快放手!」盡管內心緊張萬分,巫靜妍還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冷靜鎮定,心裏其實已經在哀號。


    她怎麽這麽衝動?怎麽會以為他還是當年那個跟她一般高的小男孩?


    現在的明春樹,身高老早就已經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當初要抬頭仰望的芒果樹,如今也隻需要他下巴微微仰起六十度角,就能輕易看出她藏身在哪裏。


    「今天是畢業典禮,你要上什麽課?」明春樹輕易戳破她的謊言,好整以暇的跟她對峙,很認真的想著要不要把她從樹上拉下來……


    「明春樹,你不要亂來!」


    巫靜妍看著他臉上一閃而逝的邪惡,本能的出聲喝斥,沒想到反而激起了他的劣根性。


    「我偏要亂來!」不過輕哼一聲,明春樹就把嬌小的巫靜妍硬生生的從樹上扯下來。


    巫靜妍直覺的護住自己的臉,咬緊牙根等待落地時的巨大疼痛──


    結果她睜開眼來,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著地,隻是讓某個殺千刀的緊緊摟在懷裏。她暗自慶幸今天穿的是運動服,要不然八成就曝光了。


    「放開我!」巫靜妍鬆一口氣的同時,也開始用力掙紮,一想到可能會讓人看見他們這麽曖昧的姿勢,那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明明很害怕,為什麽不求我?」明春樹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說不定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情。


    他不想要她受傷,他不討厭抱著她,卻恨不得挖出那雙眼睛。


    為什麽連一點點喜歡也沒有……


    「我幹嘛要求你?」巫靜妍狠狠的瞪他一眼,覺得他八成是被太多女生吹捧過了頭,才會嚴重腦力退化。


    「你這幾年不是很努力要讓我不好過嗎?我求你不就稱了你的心?說不定你還會笑我沒誌氣咧!」她一邊說一邊試著推開那副長期運動練就出來的厚實胸膛,忍不住嘀咕著這個明春樹果然有當妖精的本錢……


    「你說什麽?」明春樹皺起濃眉,懷疑自己聽錯了。


    巫靜妍臉一紅,卻又想到這麽多年來,他在校園裏搧風點火,大玩借刀殺人的把戲,把她原本應該平靜祥和的求學生涯搞得腥風血雨活像角頭火拚,悶在胸口多年的怨氣就這麽爆發了出來。


    「我說你像個妖精,把所有的女生耍得團團轉,還真以為你看上我,我不領情,一個口都想要為你打抱不平。幸好你畢業了,阿彌陀佛……」巫靜妍顧不得自己還被人抱在手上,隨時可能讓人扔在地上,說到最後還佛心來著,喊了一聲法號,看能不能為他消除一些業障。


    明春樹失神望著懷裏那張古靈精怪的小臉,被她精采萬分的表情給迷住了心魂。


    她明明也隻是一個沒有媽媽的孩子,還有一個鬰鬰寡歡、行屍走肉般瘦弱父親,憑什麽像個發光體似的閃閃動人……


    「明春樹?」巫靜妍也發現不對勁,忍不住伸手探探他的額溫。


    「你生病了?怎麽呆呆的……」她秀氣的眉頭微擰,因為明春樹沒有發燒,但是看著她的眼神卻讓她渾身莫名發軟。


    「放我下去,我帶你去保健室好不好?你真的不對……唔!」巫靜妍說不出話來,雙眼驚愕的瞠圓,一時之間不明白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明春樹低頭吻了她,摟緊她的雙手簡直像要折斷她一樣。


    幸好他沒有把舌頭伸進去,要不然可能會被巫靜妍不小心咬傷,因為她整個人從頭抖到腳,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虛弱失控過。


    不知過了多久,巫靜妍慢慢睜開早就緊緊闔上的雙眼,感覺到有人輕輕放下了,而她很不爭氣的踉蹌了一下,幸好某人眼明手快的扶住她,她也胡亂摸到了樹幹,終於站穩了身子。


    「以後離我遠一點!」明春樹一確定她沒有大礙,就狀似瀟灑的轉身,隻留下這麽一句警告。


    巫靜妍大腦一片空白,卻不知怎麽的紅了眼眶,等她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已經朝著那個逐漸遠去的高大背影丟了一顆又一顆的落果,像個瘋子一樣的怒吼。


    「明春樹,你這個王八蛋!我再也不要見到你!我希望這些子永遠不曾遇見你……」


    那一天晚上,住在隔壁村莊的利冬陽捎來父親過世的消息,還把明春樹接回老家,安排明春樹去市區一間具有濃厚宗教色彩的私立高職就讀,還為明春樹辦理住宿,讓明春樹徹底遠離過去幾年不太單純的生活環境。


    那一天晚上,巫靜妍的父親罕見地笑逐顏開,斯文白淨的臉上散發著光彩,宣布他們又要搬回台北,似乎對於未來有無限美好的期待。


    那一天晚上,明春樹和巫靜妍輾轉難眠,都在想著芒果樹下那一吻酸澀微甜的滋味。


    還有從今以後……很難再相見。


    荒廢多年的老舊平房裏,巫靜妍坐在早就藤斷斑駁的藤椅上,恍恍惚惚的從睡夢中醒來。


    她剛剛怎麽夢見了那一段好久不曾想起的過去?說好,要忘記的。


    「那個人怎麽還沒有來?該不會晃點我吧?」巫靜妍站了起來,略顯心神不寧的在門口張望。


    一個多月前,有一位先生跟她聯絡,表示想買下這間房子,他們開出很爛很爛的條件,賣一賣,還不夠她在台北買一間廁所的坪數呢!


    所以巫靜妍在電話裏直接拒絕了,她又不一家要賣掉這間老厝,這個買憑什麽擺出那麽高的姿態?


    不過對方這麽積極想買屋的舉止引起了她的好奇,所以她悄悄的回來這裏旁敲側擊,卻礙於人生地不熟,因此一無所獲。


    當巫靜妍在一個月後又接到遊說她賣屋的電話時,她乾脆直接跟對方約在這間老厝裏見麵。


    買房子總要看一下屋況吧?才不會到時候銀貨兩訖了,才說自己買了漏水屋、幅射屋、海砂屋……把好好一樁買賣給搞得烏煙瘴氣的。


    就在巫靜妍快要把地板踏出一道痕跡來時,一輛嶄新的房車停在老厝前麵年久失修的柏油路麵,一個西裝筆挺的男子走下車來,看起來就是精明幹練的樣子。


    「黃先生嗎?我是巫小姐。」巫靜妍站在破敗的木門前朝他露出自己最溫柔賢淑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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