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新人,其實沒什麽事情可以忙,所以她準時下班,順便去了一趟“鼎泰豐”,替顏儒孝買了一份有些昂貴的晚餐。


    他一直都很節省,沒吃過什麽美食,反倒是她,幾乎吃遍了世界各地。


    她真的很想把那些體驗傳達給對方,但他總是會笑著說:“別那麽費工夫,我這個人沒什麽口福。”


    思緒至此,她不自覺地揚起嘴角,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計程車正好開到了儒孝住的公寓樓下。


    “多少錢?”她傾身問,拿出了皮夾。


    “兩百五。”司機答話,轉身等著收現。


    卻在付了車資、正打算開啟車門的同時,施文琪的動作突然僵住。


    就在那兒,就在公寓一樓的門前,她親眼看見顏儒孝摟著一個年輕女孩的腰,低頭有說有笑。


    她傻了,徹底傻了。


    “……小姐?”司機疑惑,喚了她一聲。


    “那個……”施文琪回過神來,如同久溺過後的第一口氣說:“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在這裏等一下嗎?你可以繼續跳表……”


    說到這裏,她哽咽,無法往下接話。


    司機感到有異,循著她的視線往左側望去,看了眼那一男一女,或許他已理解了來龍去脈,便不再多說,隻是靜靜等待著。


    看著顏儒孝和那個女孩難分難舍的模樣,施文琪簡直不敢相信--那女孩看來就像是個大學生的年紀,他怎麽能夠如此囂張?


    直到她的視線已經模糊了,那女孩才揮手道別離去,還不忘在顏儒孝的臉頰上留下一吻。


    然後她看著儒孝上樓。


    “司機,不好意思。”她吸了口氣,抿抿唇,回過神來。“這樣……還要再給你多少錢?”


    或許是同情,或許是因為美色,司機搖了搖頭,沒再向她多收任何一塊錢。


    提著那袋特地為他帶來的“鼎泰豐”,踩在那熟悉的階梯上,施文琪腦中隻剩空白一片,似乎連對方的五官都想不起來。


    她按下門鈴。


    在心裏默算著秒數,顏儒孝掛著笑容來應門,卻在看見她的同時僵了微笑。她打賭,他一定是認為按鈴的人是剛才那名年輕女孩。


    “你、你怎麽……”顏儒孝的表情頓時變得尷尬,那笑容看在她的眼裏,無疑成了一種心虛。“不是要你早點回去休息嗎?怎麽還過來這裏?”


    施文琪看了他一眼,用盡全身力氣擠出微笑。


    “我幫你送晚餐過來。”語畢,將塑膠袋遞向前。“這家的小籠包很有名,你吃吃看。”


    或許是她的笑容讓他鬆懈了神經,他的表情已不再那麽僵硬,而是開了門要她進屋子裏。


    屋子裏有一股清香,那味道不屬於他,也不屬於她。


    她的心突然墜到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背對著這個她深愛的男人,她無法裝瞎。


    顏儒孝不是傻子,他先是一愣,立刻明白了對方指的是什麽。他從容地將塑膠袋給放到桌上去,直視著她。


    “文琪,我一直都想找機會跟你談……”


    “你根本不打算告訴我吧?”施文琪不自覺地提高了聲調,情緒已經壓抑不住。“什麽時候開始的?從你一直說要課後留下來‘照顧’學生開始嗎?”


    “你冷靜點,別這樣子大吼大叫。”他試圖阻止她。


    “冷靜?你還有臉叫我冷靜?”


    “你就是這個樣子!”顏儒孝似乎也不想再來紳士那一套了,揚起嗓子,絲毫不打算認錯。


    “從來不肯了解我的生活,隻淨顧著說你自己的事。每次一見麵,你就隻會說著去哪裏血拚、去吃了什麽山珍海味、哪一國的名牌很便宜,你了解過我在教的東西嗎?”


    瞬間,一切的過錯全落到了施文琪頭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原來,他一直是這麽看待她的?原來他一直當她是個如此膚淺的女人。


    “你怎麽能說我不想了解你?”她顫抖著聲音,再也無法保持幾秒前的氣勢。“那些東西我不懂,難道你要我裝模作樣地跟你高談文學嗎?”


    “少拿不懂來當借口,我看你根本無心想了解。”


    他別過頭去,坐上了沙發,那不耐煩的模樣讓她覺得好陌生。突然,她終於明白為什麽對方始終遲遲不肯正式談論結婚的事。


    “所以,你其實不想和我這麽沒有腦袋的女人一起生活,是嗎?”眼淚不爭氣地落下,她立刻伸手拭去。


    麵對她的自貶,顏儒孝毫不憐惜。


    “既然這樣,為什麽你還要我辭掉空姐的工作?為什麽你要--”


    “別推到我頭上來。”顏儒孝打斷了她的話,反駁得無情。“我想你自己也知道,三十歲當空姐已經快不行了,我不過就是你辭掉工作的借口而已。我說得沒錯吧?”


    這樣殘酷的指控,讓施文琪完全失去了反擊的力氣。


    “辭掉空服員,再隨便找個輕鬆的工作,之後嫁人過著無憂無慮的少奶奶生活,你是這麽打算的,沒錯吧?”


    “不要說了。”這是她唯一還能夠說出口的話,唯一她還能夠緊緊抓在手上的尊嚴。“你的意思已經夠清楚了。”


    留下了這麽一句,施文琪轉身走出屋外,不再掙紮。


    回家的路上。她淚流不止。回憶起整個交往的過程,那並非是舍不得過去的付出,而是對未來的絕望。


    她在被窩裏流了一夜的淚。


    天明之後,還心痛嗎?她其實不確定,隻是覺得自己仿佛已經支離破碎,什麽也沒有了。


    “是,真的很抱歉。”


    隔天,一雙腫得核桃般大的眼睛讓施文琪沒有勇氣踏出門。“不好意思,才剛報到就請假……”


    她頻頻向電話彼端的主管道歉,用長“針眼”為由。


    而後通話結束,意識被拉回了當下--這個隻有她獨處的私人空間。突然間,毫無預警,昨夜的情景排山倒海般朝她襲來。


    施文琪鼻一酸,視線又模糊了。


    雖然顏儒孝嘴上沒說,但他的一字一句卻已把她貶得體無完膚。想當初剛交往沒多久,他還口口聲聲說什麽“我好幸運,能讓你這麽出色的女人看得上眼”、“如果能把你娶進門是我的福氣”。


    如今回顧以往,每一句情話都成了笑話。


    回憶至此,眼淚再也憋不住,施文琪終究還是放聲再次大哭一回,直到手機響起,她抽抽噎噎拿來手機看了一眼。


    上麵顯示著“葉思璿”。


    “思璿……”她接起電話,壓抑著哽咽。


    “文琪?”彼端傳來輕快的嗓子。聽著那一端的背景聲音,肯定是在機場。“怎麽你聽起來好落魄?幹嘛呀?新工作這麽快就把你操壞了?”


    葉思璿是她在航空公司裏將近六年的同事,如果說有一個人是最舍不得施文琪離職的話,那麽肯定非她莫屬。


    而正是這一句話,讓她仿佛被人踩到最痛的地方。


    “思璿……他……”施文琪再也無法偽裝,對著手機哭泣出聲。


    對方似乎被她這突如其來的發泄給嚇傻,先是頓了幾秒,才忙著追問:“怎麽了?你怎麽了?慢慢說啊。”


    “我……我……”施文琪抽來幾張麵紙,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昨天,我下班之後跑去儒孝他家,然後……”


    憶起那幾乎要撕碎她心的畫麵,她停了下來,深呼吸了幾回,才繼續道:“我看到他摟著一個女生,很年輕的女生。”


    “啥咪?不會吧?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像是要化解這一股凝重氣氛,葉思璿在彼端故作輕鬆地笑了幾聲。“然後呢?你沒上前去打招呼、問個清楚?”


    “然後我……”她抽來了麵紙,拭去淚水、鼻水。“後來我上樓去跟他攤牌,他竟然說,我隻是個會聊名牌的女人,所以他沒辦法跟我這種人……”


    話還沒說完,施文琪便忍不住哇的一聲又哭了。


    “好好好!你先冷靜點,我現在馬上過去找你。你在家吧?”


    施文琪隻是點頭。


    然而在電話裏的沉默也能讓葉思璿明白了答案。“你等我一下,我攔個計程車就過去。”


    “你剛飛回來?”施文琪似乎可以看見對方拖著行李、走出機場的畫麵。


    畢竟那樣子的畫麵也陪了她好多年。


    “對,我剛回來。你吃飯了沒?我帶點東西去給你。”


    “不用了,我什麽也不想吃。”


    而後她們各自掛了電話。


    雖然施文琪表明沒有胃口,但一個小時過後,葉思璿還是提著大袋小袋食物出現在她家門前。


    “我不是說我不想吃嗎?”


    葉思璿沒有搭理她,倒是被她那憔悴的模樣給嚇到。在她的記憶裏,施文琪總是光鮮亮麗、神采飛揚,可現在眼前的女人卻是一臉倦容、毫無生氣。


    “我的天……”她怔怔地放下袋子、將行李隨意擱著,伸手去摸了摸施文琪的臉。“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他什麽也沒做,隻是出一張嘴就把我變成這樣了。”在這樣的時刻,施文琪唯有苦笑、自嘲,才能夠找到那讓自己保持冷靜的間縫。


    “你看吧、你看吧!我早說過搞文學的男人都很風流,你還傻到為他辭職。當初我苦勸你半個月,然後咧?連理都不理我。”


    “……你是特地來損我的嗎?”施文琪睇著她,擤了一把鼻涕。“都這種時候了,你竟然還忍心對我落井下石。”


    葉思璿冷笑兩聲,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關心是一定有的,但我還是得讓你知道你有多笨。”


    施文琪笑了出來。“是是,你最好了。”


    也許是因為房子裏有了另一個人陪伴,她心裏頓時放鬆許多,已不再像先前那般愁苦。


    “喂,說真的,”葉思璿忽然喚了她一聲,這回語氣正經了不少。“既然事情都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你要不要考慮回航空公司上班?”


    施文琪卻笑了出來。


    “你在開什麽玩笑?公司那邊想換年輕的都來不及了,怎麽可能還讓我回去?”


    “轉地勤啊。”葉思璿眼裏依稀燃起了光芒,好像對方已經接受了她的提議似。“你想想,轉地勤薪水也不低,工作也不像空勤那麽累。”


    施文琪靜靜的,腦中還停留在一片混亂的階段。


    “我再考慮看看好了……”她並不排斥新工作的環境,甚至漸漸喜歡上那裏的人。“畢竟我才剛進去沒多久,突然就這樣子離開也不好。”


    “你在說什麽鬼話!要走當然要趁早啊。難道你想要等到人家把工作全交到你手上,你才打算拍拍屁股走人?”


    一聽,覺得她說的也頗有道理。


    然而她卻無法不去想起那些同事對她的照顧,尤其是陳詩蘭這位前輩。當然,她也毫無理由地想起了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或許是讀出了她眼底的猶豫。


    “算啦算啦,那種事情你慢慢考慮就好,”葉思璿出聲,先給了她一道台階下。“先吃吧,我剛才在巷口買了兩碗牛肉麵,再不吃的話都要糊了。”


    “她今天沒來?”


    將近中午的休息時間,伍維光拿著一張紙,走到了施文琪的座位,卻發現位子上空蕩蕩的。


    所以他看著後方座位的女人,冷冷問了一句。


    “嗯?你說什麽?”陳詩蘭將視線從熒幕上移開,目視著對方。“不好意思,我剛才沒聽清楚,再說一次?”


    伍維光先是籲了口氣--怎麽這個部門的女人耳力都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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