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她留下來還可以為他做些事,至少當刺客的刀鋒再砍向他時,不管他肯不肯、願不願,她還是會衝上去為他檔刀。


    其實眼下她也還有件重要的事,若離開了這裏,隻怕也不方便做了,那就是透過他,結識仇人許德亮的兒子許翰雲。


    如今許翰雲雖然不記得兩人小時候的事,但似乎對她頗有興趣,她絕不能錯失了這天賜良機。


    好吧,就這樣決定了,倘若是天意要讓薛家留下她這個活口來報仇,那麽就讓她完成自己的使命吧。


    至於和殷玉書這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昧感情,假使她做不到收放自如,那就讓她厚顫無恥地多在他身邊棲身一段時日,再多貪戀一會他的溫情吧。待她完成要做的事情之後,她就會走得幹幹淨淨,不留一絲痕跡。


    殷玉書也是一夜未眠,卻並不是因為薛琬容的事情,而是為了刺客。


    兩名屬下都已經從各自被派遣任務的地方回來,也分別帶回了消息。


    諸葛涵道:「九門提督說,這件事他已經壓下來了,對外就說是江湖爭鬥,但必須上呈給皇上知道。」


    羅漢庭則說:「我去兵部的時候,丁大人還不在,但我已經和兵部侍郎朱大人打了招呼,朱大人答應全力幫忙偵辦,所有相關卷宗都將在今晚調出,爺如果要查看,隨時可以去兵部查閱。」


    「讓他們自己查去,我暫時不便出麵。」殷玉書沉吟著,「隻怕明天免不了要入宮一趟,和皇上交代清楚這件事了。」


    「可是……親城大捷,爺受傷之事皇上始終不知原委,爺若和盤托出,會不會有故意欺瞞皇上的嫌疑?」諸葛涵有些擔心,「之前爺入宮麵聖,也沒有和皇上說這件事吧?」


    「原本我是想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不公開自己受傷之事,這次潛入我軍的刺客到底是誰派來的還不清楚,此人也許是我殷家的宿敵,也許是朝內看殷家不順眼的政客,我若是告訴皇上,隻怕滿朝文武就都知道了。但現在既然刺客追到了天城,已經威脅到天子腳下,我再不稟告,就是真的欺瞞皇上了。」


    「老將軍那裏……也還不知道吧?」


    「這種事暫時沒必要驚動他。」


    「可爺受傷之事,末必能一直瞞得住。」


    殷玉書沉默片刻,忽然說道:「這件事先放一邊,諸葛,你替我去查件事。」


    「什麽事,爺?」


    「最近在城中的大戶人家,有哪家是突遭變故、舉家敗落的?」


    羅漢庭不解地問:「查這個和咱們的案子有關嗎?」


    「是和一個人有關。」殷玉書淡淡道,眼前仿佛看到一雙盈盈淚目。那丫頭到底是從何處來?又究竟是誰?直覺告訴他,她絕非是個普通丫鬢這麽簡單。


    她是冰雪聰明的一個人,卻在生活上全無經驗;她對人情世故非常了解,可卻又謹慎不安得像是隨時都會被任何人事驚動。


    她總像是在逃避什麽,包括逃避他追問的眼神。如果他下定決心要一輩子將她留在身邊,那就必須知道這件事的答案,這遠比知道刺客是誰更重要。


    薛琬容雖是被殷玉書帶進府的下人,但因為他特別「關照」過,所以府內沒有人敢給她派什麽活兒。


    對於她的身分來曆,不少人也紛紛揣測,將軍身邊從來不帶女眷,殷家的下人也多是男丁,除了小姐有幾個丫鬃、老夫人的院內有幾個丫蓑和老媽子之外,殷家是個絕對陽盛陰衰的地方。


    因此入府之後,她始終處於無所事事的狀態,殷玉書出門時如無特別交代,也不會帶她一起去。


    而殷玉婷因為一開始和她鬧了那件不算愉快的買點心小事,也就不找她了。


    這樣無名無分地住在將軍府中,她心中也著實不安,偏偏隻要她去找管家要差事,管家就一陣苦笑。


    「琬兒啊,將軍既然說了要你暫時養傷、不用做事,你就別為難我了。」


    「可我那點小傷早就好了。」她急切地表示,「哪怕就是廚房打個下手也好,好歹讓我做點事吧。」


    管家很為難地說:「不是我不給你派活兒,是你萬一受了點傷,將軍會怪罪我的。廚房那種地方,也不適合你去。」


    薛琬容無奈,隻好另尋他法。


    路過一個跨院的時候,正好一名丫蓑跑出來和她迎麵遇到,也沒看清她是誰,劈頭就問道:「老夫人要的銀耳湯怎麽還沒有做好?你去催一催。」


    她欣喜不已,想著自己終於有個機會做事,忙答應著轉身就跑。


    但她不知道廚房在哪裏,好不容易才拉到一個家丁問去廚房的路。


    家丁訝異地看著她,「你是新來的?要去廚房做什麽?」


    「老夫人要的銀耳湯還沒有送到,要我去催一催。」她答得理直氣壯。


    家丁還是古怪地看看她,不過也指了路。「沿著石子路一直走,看到那排藍瓦的房子就是了。」


    薛琬容到達廚房門前時,聽到裏麵傳來說話聲。


    「這次買的銀耳實在不好,銀耳湯真是做不了了,你們誰去和老夫人說說,改成別的湯行不行?」


    她站在廚房門前,伸頭看著裏麵忙碌的人們,輕聲說道:「若是銀耳湯不行,換成枸杞青瓜煲花膠呢?也適合年紀大一點的人喝。隻是要用雞湯,不知道這裏有沒有?」


    廚房裏管事的人回過頭,不解地問:「你是誰啊?」


    「那個……老夫人問幾時湯能做好?」


    管事人頓足道:「你們看看!居然讓老夫人問詢了?!幾時咱們廚房做事這麽慢手慢腳的?這丫頭說的對,銀耳湯沒有了,哪怕換道別的湯,也比半天什麽都沒有,讓老夫人空等一場好。」


    旁邊有人說:「雞湯和青瓜倒有現成的,可是雞湯會不會太油膩啊?」


    薛琬容回道:「不會的,如果點幾滴白醋提味,再用荷葉蓖一下上麵的油脂,喝起來是很爽口的。」


    管事的人猶稼一下,「好吧,就先這麽辦。你們幾個快去把雞湯和青瓜準備好,花膠隻怕還要外買。


    她又提議,「咱們府外隔一條街的孫家魚鋪,每日有現成的花膠,都是用最新鮮的魚膘做的。」


    管事之人笑道:「你這丫頭知道的還真多,不錯,我就是要去孫家魚鋪買。」


    薛琬容看著一群人又忙碌起來,廚房管事親自去買花膠,不到一位香的工夫就氣喘籲籲的跑回來。各樣食材都已準備好,他親自上陣,雖然這湯並不常做,但畢竟是有本事在身的人,沒過多久就做好了。


    但他猶稼著,問向左右,「誰把湯送過去?」


    薛琬容看眾人都麵有難色,想來是因為擅自改了湯品,怕老夫人怪罪。而這湯本就是自己推薦的,所以她便自告奮勇道:「既然是老夫人叫我來問


    的,那當然是我送過去了。」


    管事之人長時一口氣,將托盤放到她手中,「你是新來的吧?要說這送菜送飯的事不該你去。你自己要小心,別弄灑了。」


    她連聲應看,小心翼翼地端著湯往回走,一路上偶爾有路過的家丁,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讓她甚至以為自己今天是不是穿錯了衣服。


    待走到剛剛離開的跨院門口時,那裏早站看一名婢女,一見她就急不可耐地衝過來。「怎麽這麽慢?」婢女打開湯盅蓋子,驚叫一聲,「呀,怎麽換了別的?老夫人每天下午喝銀耳湯,十幾年都不變的規炬,他們竟敢擅自改了?」


    「因為今天的銀耳不好,廚子不便做銀耳湯,這湯我嚐過,昧道是不錯的,所以才推薦給廚子做。」


    「你嚐過?你是有金貴的身子,還是好福氣?誰給你這麽大的權力,敢擅改食譜?」那蟬女不認得她,上下打量著,「你是哪裏來的?剛剛入府?管家大人都沒教過你規矩嗎?不在府中待到五年以上的人,是不能碰和吃喝有關的東西,怎麽廚子竟敢叫你送湯過來?好,既然如此,你拿進去和老夫人說,我是不敢將這湯端給她喝的。」


    薛琬容這才明白,為什麽從管家到廚房管事都說她不能在廚房做事,原來殷家還有這個規炬。可既然婢女這麽說了,這差事又是她自己招惹的,少不得要親自送一趟了。


    她跟著那婢女走進正房時,老夫人跟前正坐著殷王婷,母女倆說看悄悄話。


    雖然被叫做「老夫人」,但其實殷家兄妹的母親並不老,看上去也不過才四十多歲,還是風華正盛的年紀。而且雖然上了點年紀,卻看得出年輕時的樣貌必是極美,即使是現在,依然算得上豔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視。


    看見是她端著托盤進來,殷王婷問:「怎麽今天是你送湯?」


    薛琬容覺得這事前因後果要說起來實在有些哆唆,看老夫人的臉色還算平和,便屈膝跪下,將托盤和湯且遞了上去,「夫人,今日廚房的銀耳貨色不好,廚子不敢擅做。這道拘祀青瓜煲花膠雖然因為做得倉促,可能火候差了點,但味道絕對是不差的,您可以嚐嚐看。」


    殷王婷皺眉道:「廚房是怎麽做事的呢?這麽常做的湯竟然都能買錯料,該讓張伯好好訓訓他們了。」


    老夫人伸出纖纖玉指,指著湯說:「常喝一種湯,其實我早就膩了,偶爾換換口味也好,拿給我嚐嚐吧。」


    殷玉婷親自將湯盅捧到母親麵前,旁邊早有婢女備好湯匙和湯碗,為老夫人盛了一碗。


    老夫人先喝了一口,然後慢條斯理地問:「你不像是府裏的人,是跟著玉書回來的那個丫頭吧?」


    薛琬容忙答道:「是的,老夫人。」


    「聽你剛才說話,似乎是熟知這湯的做法?」


    「奴婢在前東家的時候,曾經伺候小姐喝過,所以知道一點。這湯原本要煲夠一個時辰才可以上桌,但因為擔心夫人久等,就沒有等足時辰。好在雞湯是老湯,花膠和青瓜都很新鮮,所以奴婢想,大概再差也差不到哪裏去。」


    「你原來的東家是誰?」不輕不重的一個問題,卻讓她又啞了口。


    她猶豫地說:「我的東家……已經沒落掉了。」


    「就是沒落了,也該有個名姓吧?」老夫人倒被她的支支吾吾引出了興趣,又多看她幾眼,「看模樣的確是大戶人家出來的,隻是你這舉止和談吐,不知道是怎樣的小姐才能調教得出來。」


    薛琬容倍感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此時,恰好殷玉書也進了門,一眼看到屋中的幾個女人,疑問道:「怎麽琬兒在這?」


    老夫人懶懶地說:「原來是叫琬兒,進來說了半晌的話,我倒還不知道她的名字。難怪聽說你很疼她,的確是個可令人疼的小美人兒。」


    薛琬容紅著臉偷瞥一眼殷玉書,恰好和他的目光對上,在他眼中看到了一抹笑意,心頭又怦怦直跳起來。


    老夫人繼續說:「我剛才問這姑娘的來曆,她還沒說清楚,你挑人向來嚴苛,她現在據說是你的心腹了,你問清楚沒有?」


    殷玉書淡淡應答,「自然是問清楚了。娘對兒子辦事還不放心嗎?」


    老夫人一笑道:「你辦事,娘沒有不放心的。每次和那些夫人們閑聊,誰不誇我生了個好兒子?可是你的終身大事,卻讓娘最不放心,到底你幾時能讓娘抱個孫子?


    「許家小姐的事情,我在信裏和你提過幾次了,你也一直不回應我。你爹和許大人是好友,你同翰雲也是好友,他妹妹你也見過幾次麵了,許家人品咱們全家都信得過,如今你二十七了,向來做事不是最不喜歡拖泥帶水,怎麽偏偏在這件事上磨磨蹭蹭,沒有個痛快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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