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多年,他從未再想起過那個人,更沒想過刺客們極有可能是受到他的指使。


    能指使闇玄門這麽多的刺客,莫非他就是闇玄門現任門主?


    在歐陽道的醫治下,灰明的傷勢恢複神速,不但能下床走動,還能一肩挑起所有的粗活。那堆滿格間柴房足以燒到春後都還有剩的柴火,就是他劈的,大雜院外那被風雪吹垮的籬笆,也是他一手修補。


    雖然蘇柔柔曾私下透露,他是朝廷大官,大雜院坐的老人們一開始還對他畢恭畢敬。不敢煩勞他,卻拒絕不了他的堅持。尤其他動作俐落,力氣比樵夫大,雙手比工匠巧,每件事總能匕快完美的完成,讓人連拒絕的藉門都沒有。


    不過才相處幾日,所有人全對他這毫無官架子的朝廷大官喜歡得不得了,就連孩童們也老愛圍在他身邊看著他做事,不管婦人怎麽叨念都沒用。


    就如同蘇柔柔所說,這個大雜院是她的“家”,不但溫暖熱鬧,也相當的安全半個月來,始終沒有任何一個刺客找上門。


    而他當然知道,這並非是他運氣好,必定是她暗中冒險抹去了所有線索,他才能高枕無憂的養傷,但即使如此,他依舊時時刻刻戒備著周遭的一切,沒有輕易的鬆下戒心。


    她冒著生命危險救了他,甚全衣不解帶的照顧著他,處處對他用心,他看在眼裏,暖在心裏,卻也疼在心裏,但又無法阻止她忙碌,畢竟大雜院裏人口眾多,除了照顧他,她還得分神忙裏忙外,壓根兒沒有休息的機會。


    眼看她眼皮底下的陰影愈來愈濃,這幾日,他始終不看痕跡注意著她,果然,衣裳不過才縫補到一半,他便發現她頻頻點頭,手中的針線更是因此悄然落地。


    在衣裳跟著落地之前,人在屋外修理桌椅的灰明,電掣風馳的奔入屋內,及時接住她搖搖欲墜、柔若無骨的身軀,沒讓她摔下板凳。


    屋裏其他一塊兒修改衣裳的婦人們,全都被他迅如鬼魅的動作給嚇了一跳,卻機警的沒有出聲,因為她們也都發現到蘇柔柔眼皮底下的疲憊。


    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誰也不忍心喚醒蘇柔柔,隻好蹬手跟腳拿走落在她腿上的舊衣裳,用手勢暗示灰明快帶她回房。


    灰明沉默點頭,將累極而睡著的她攔腰抱起,輕步跨出廳堂,一路沿看屋簷下方走向她所居住的加房,始終沒有驚動到沉睡的她,更沒讓半片雪花落到她身上。


    屋外白雪還在下,孩童們不畏寒冷,在新年歡樂的氣氛下,開開心心的打著雪仗,就連老成的元守也在行列之中。雖然玩得開心,元守可沒忽略經過的他,更沒忽略他懷裏的蘇柔柔,他本想跟上,卻又突然止住腳步。


    灰明沒去猜測他停下的原因,隻是推門踏入屋裏,無聲彎下腰,將懷裏的可人兒輕輕放到大床上,並替她蓋上暖被。


    “唔……”緊閉的麗眸,忽然有了動靜。


    因為累極,而不小心打起磕睡的蘇柔柔,在暖意包圍而來的同時,竟忽然眨了眨長睫,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睡吧。”俯在她身上的灰明,連忙伸手撫上她微涼的嫩頰,誘哄的對她說著:“我會在這兒陪你。”他在床邊坐下,替她將暖被又拉高了些。


    蘇柔柔眨眨眼,又眨眨眼。以為是自己看錯,卻發現那近在咫尺的臉龐始終不曾消失。


    轟!她瞪大眼,隻覺得小臉著火了,哪裏還睡得著。


    要命。她什麽時候回到房裏了?他又是什麽時候到她房裏的?


    啊,他的手……他的手正在摸著她呢,他、他……他靠得好近啊!他還說要留在這兒陪著她睡覺?!


    她該不會又作夢了吧?


    藏在暖被下的小手,連忙偷偷涅了下大腿,這才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


    “不、不用了,我不累。”小臉更紅,她低快搖頭,就想坐起身。


    “別逞強。”他卻用另一隻乎按下她的肩膀,不讓她起身。


    她”院亂眨眼,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你累壞了,需要休息。”他看著她,熾熱的大掌始終沒有離開她的嫩煩,掌上粗糙的刀雖也始終勾撩看她的心跳。


    “我、我……”她緊張得連話都快說不好,屋外雖吵,她卻清楚聽見自己紊亂的心跳聲。


    糟糕,他會不會也聽見了?


    她慌張得幾乎要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卻又害怕此地無銀三百兩而作罷。她斂下眼睫!懾蠕了許久,才能“冷靜”的告訴他,她不能在這時候睡覺。


    “我得縫補衣裳。”


    “明早再做。”他替她想出解次辦法。


    “我還得替你熬藥。”


    “我可以自己來:”這也不難,隻要她睡著,就不會有人再堵在廚房門口,不讓他進門。


    “我、我、我還得幫忙準備晚膳。”


    “長輩們不會希望你累壞的。”他一針見血,讓她再也無話反駁。


    她張著紅唇,果然再也想不出其他藉口。


    這段日子她確實是累壞了,大雜院裏長輩們心疼她,老要她多休息,是她固執的不聽勸,堅持要找事情讓自己忙碌,因為她害怕自己會將太多心神放在他身上。


    因為她知道,他遲早是要走的。


    眼看他的傷勢一日好過一日,她縱然欣喜,卻也惻悵,她每日都在等,等著他開門說要離開,可不知什麽原因他卻不再開門說妥走,反倒頻頻做出讓她手足無措的舉動。


    就如同此刻,他親昵撫觸她的臉煩。


    他凝視著她的眼神,撫摸她的力道,不但讓她臉紅心跳,更讓她覺得自己是個稀世珍寶,正被他溫柔珍惜著--


    可這股溫柔,卻讓她害怕極了。


    即使在京城的那段日子,他也不曾對她如此溢柔,他對她雖好,卻始終隔著一段冷漠的距離,讓她感受不到任何情感,可如今一切都變了。


    他對她的改變,就像是一場美夢,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夢醒了,他又要變回當初冷漠討仄她的他,而這場美夢隻是他臨去之前慷慨送給她的報答。


    想起這個可能,她連忙將手伸出棉被。緊緊揪住他的衣角。


    “你是不是要走了?”她試著用最自然的神情,問出讓她最害怕的事。


    黑眸一瞬,他盯著她眼裏一閃而逝的倉至。


    “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因為最近你實在……實在……太奇怪了。”她謹慎的,沒有說出“溫柔”這兩個字,就怕是自作多情。


    “我確實得走,但還不到時候。”他淡淡道,也不隱瞞她。寡不敵眾,既然闇玄門次定以車輪戰消耗他的體力,為求成功,他最好待到援兵趕到。


    他果然還是要走。


    麗眸瞬間黯淡,她故作堅強的暖了一聲,卻無法讓自己鬆開他的衣角。


    她以為自己早己做好心理準備,沒想到實際聽到他親門說出,卻還是難受極了。


    他當然得走,他既不是這兒的人,也得對付那些刺客,他甚至討仄著她,她到底在奢望什麽?難道就因為這幾日他對她處處溫柔,她就以為他或許--或許--或許有一點點喜歡她?


    揪著衣角的小手無意識的愈揪愈緊、愈揪愈緊,直到耳邊傳來衣裳被撕裂的聲音,她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好事。


    老天,她竟然撕破了他的衣裳!


    她如夢初醒,慌張的連忙鬆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這會兒就再去替你拿套衣裳過來,順道拿些針線將衣裳補好。”說完,她掀開暖被就要下床。


    “不用了。”他卻拉住她的小手。


    他身上的衣裳是大雜院的舊衣,雖然已是最大的,卻還是不合身,加上這幾日勞動,早已出現許多裂縫,這縫補起來,不知道又要耗掉她多少心力。


    “沒關係,我去去就回。”她神情慌亂的抽回手,堅持到外頭一趟。


    不行,她不能再留在這兒,否則隻會露出更多破綻,讓他起疑。


    小腳落地,她起身正要往前走,他卻碎不及防的再次拉住她的手,使力將她拉回,她裏心一個不穩,竟意外往後倒去--


    “啊!”她低叫一聲。順勢跌坐在他的大腿上,纖柔嬌背幾乎是不留任何空隙的貼抵上他雄壯的胸膛。刹那,她心兒狂跳,險些就要跳出胸口,可下一瞬間,她卻突然想起他身上的傷勢。


    “對不起。”她自責得臉都白了。“我一定撞疼你了,我這就馬上起--”


    “柔柔。”他緊緊環住她的細腰,不讓她起身,並用前所未有的溢柔語氣輕喚她的名。


    柔軟的嬌軀瞬間一僵。她以為是自己聽錯。卻礙於彼此的姿勢。無法得知他此刻的神情。


    “先別走,就這樣聽我說些話。”他環緊她的腰,用自身體溫溫暖她柔軟的嬌軀,薄唇每說一個字,就會輕輕刷過她細柔的發絲,鼻間盡是她誘人的發香。


    這是他這一輩子體會過最美好的享受,而早在許久之前他就想這麽做了。


    之前是他太過軟弱才會一味的逃避,卻從沒想過兩情相悅的可能而傷了她的心,然而有她相伴的日子是如此溫暖,伸出雙手就能觸碰她是如此幸福,讓他更加確定無法放開她。


    這段日子以來,他始終在尋找恰當的時機,告訴她一些重要的事,她卻總是不著痕跡的避著他,好不容易終於逮到這個機會。他隻好“把握機會”。


    “你、你、你……”她低頭瞪著他太過“理所當然”的手臂,已經不知道是震驚多些,還是羞澀多些,格個人就像是煮熟的蝦子,全身匕下全熟透了,而她強烈懷疑,自己的頭發八成也燙紅了,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能順利說話。“有話,不能等我回來再說嗎?”事有輕重緩急,她得想個辦法讓他先放開她呀!


    “我會回來的。”他答非所問,目光在發現她燙紅的耳垂後,勾起了嘴角。


    “你說什麽?”她的心神,一下子被轉移了開來。


    “我要走,是因為有些事非辦不可,待事情辦妥後,我會再回來的。”他對她許下承諾。


    “回來……”她卻不敢多想。“你還想多住兒天嗎?”


    “不,我回來,是要帶你到京城。”他幾乎是在她燙紅的耳後說出答案,讓她連聽錯的機會都沒有。


    馨香嬌軀舞地一震,她屏住呼吸,從來不曾體·會如此期望卻又如此害怕的心情。他為什麽要帶她去京城?她張口欲言,又欲言又止。


    他在她的耳邊繼續說著:“回到京城後,我們一起去麵見聖上。”


    “為……什麽?”最後,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我是皇上的貼身護衛,奉命保護皇上,但在半年多前,我卻遇見更想保護的人。”他一字一句,清楚說出她這輩子都忘不了的答案。“那個人,就是你。”


    馨香的嬌軀不隻僵硬,還開始微微顫抖。


    “我必須向皇上坦承,並得到皇上的原諒,才能全心全意的回應你。”他將她又抱緊了一些。


    他再也不想看她強顏歡笑,也無法忍受她逃避著他,更無法任由她出入危險,他卻無法在她身邊保護她。


    雖然她向來擅長製造麻煩,他卻正好擅長收拾麻煩。


    “我愛你。”他輕輕的、慎重的、堅定的親口對她說出不曾向誰訴說過的情意。


    然而蘇柔柔卻像是繃到極點的弓,倏地推開他的手,自他身上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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