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之前雅言曾以為趙元琮的懲罰嚴厲,那麽,現在她才見識到什麽叫真正的嚴厲,還有所謂的王公貴族,到底是怎麽回事。


    之前趙元琮雖曾罰她頂著水桶站一整天,還威脅不從要砍她腦袋,可說實話從未真正讓她打從心底害怕,一直到剛才,她終於由三公主和丞相之女那體認到這些古代王公貴族的囂張氣焰,簡直沒嚇破她的膽。


    一個人在後院的雅言拍著胸口吐了口大氣,聽到腳步聲回頭,看清來人,怔了下後急忙喊道:“呃,你——王、王爺。”


    趙元孮因為擔心她而尋來,這會聽到她生硬改口,便知方才她受的驚嚇可不小,“嚇到了?”見小家夥臉上神情驚魂未定,他的心不知為何跟著一緊。


    “是……不是。”差點又說錯話的她趕緊改口。


    看來確實是嚇著了。他噪音不覺柔了幾分。“剛才的事你無須介懷。”


    他這麽說,她心裏可不敢真不介意,畢竟那事印象實在太深刻,要是他再晚些回來,天曉得會發生什麽事。


    再說,之前雖已知道他九王爺的身份,但這會她才真正認清楚他頭銜背後所代表的權力與威勢。即便他對她的態度看似依舊,但誰知道哪天他是否也會突然發飆,她還是小心點好。


    “是。”此刻她總算知道古裝劇裏演的“伴君如伴虎”是什麽滋味。


    雖然見麵之初,趙元琮曾對雅言不知天高地厚的態度感到不悅,但如今看她必恭必敬的,他卻又覺得別扭,“你也無須刻意改變態度。”


    “是,奴才知道。”


    聽到雅言自稱“奴才”,他立即明白這小家夥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心裏更感到不愉快,隻覺得那聲自稱像是要在兩人之間刻意劃出距離。


    “那就別再自稱奴才。”他希望他能保有純真的本性。


    “可是——”


    “本王已經訓斥過她們,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類似的事。”


    聽到這話,雅言鬆了口氣,尤其得到他的保證,他才放下心。“早說嘛。”


    聞言,他麵容染上笑意。這才是他的真性情。


    當雅言意識到自己又說溜嘴時,便聽到趙元琮接口道:“我還是習慣這樣的你。”


    她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尤其注意到他表情柔和,確定他並沒有生氣,心想他是喜歡她維持原來的自己,便覺有股暖意填滿心窩。


    “就依照你本來的性情說話,無須刻意改變。”


    聽到他又重申一次,雅言終於確定他是認真的,心裏再次像浸了蜜似甜滋滋的。


    她也算是幸運了,回到重視階層地位的古代,要不是遇上他,恐怕她早死上八百回都不止。之前竟然還誤會他對她懲罰嚴厲,她頓感慚愧。


    “幸好我遇到的人是你。”


    這單純的一句話傳進趙無琮耳裏,令他心中閃過一抹訝異,竟也跟著感到慶幸雅言是遇到自己,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而對方感激示好的笑容,則令他一時看傻了眼。


    不一會,他輕咳一聲逼自己回神,這小家夥縱使容貌清秀、身材瘦弱,到底仍是男子,他這樣看著他發傻,實在可笑。


    “那就老實待著吧,別再想逃跑。”他柔聲打趣道。


    “是。”她淘氣回應,也逗笑了他。


    ***


    丞相府裏,裴郢正見到女兒回來,一眼便察覺她一臉憤然。


    “發生何事了?”


    而對父親的追問,裴葉蘭更覺難堪,並不願多說。


    裴郢正於是轉而問起女兒的貼身婢女,“怎麽了?”


    那婢女先是看了裴葉蘭一眼,才謹慎回答,“小姐在九王爺府裏不開心。”


    早知九王爺對女兒無意,盡管明白女兒癡心一片,怕也隻是付諸流水。但為了安慰女兒,他仍勸道:“九王爺近日忙於追皇上遭人行刺之事,你就莫再打擾他。”


    “可是我——”


    “唉,還是放棄吧,葉蘭。”他語重心長道。


    她聞言很不悅,“爹怎能這麽說?”


    “待爹他日奏請皇上,再為你另覓一門良緣。”這些年為了女兒的婚姻大事,他已多次奏請皇上未果,心裏早就認清跟九王爺結親是不可能了,偏偏女兒執念太深,非九王爺不嫁。


    “葉蘭不要。”


    “聽爹的話,爹一定為你覓得一名佳婿。”


    “葉蘭獨鍾九王爺。”她堅持道。


    明白女兒固執的裴郢正,不得不再次規勸,“九王爺若是對你有意,又豈會延遲至今,都不肯點頭應允婚事?”


    父親直白的話,讓裴葉蘭頓感難堪,“當初明明是爹鼓勵女兒,還說要促成女兒與九王爺婚事的,怎麽如今卻又潑女兒冷水?”


    話是這麽說沒錯,隻不過當初他並沒想到九王爺會拒絕。眼看獨生女已是一十有九的年紀,對於結親之事,他自然不敢再強求有個王爺女婿。


    “以你花容月貌之姿,縱使對象不是九王爺,亦有諸多王公貴族可堪匹配。”


    “女兒不要,若要另許他人,女兒寧可長伴青燈。”裴葉蘭說完甩頭便走,不願再與父親談下去。


    見女兒惱怒地離去,裴郢正歎了口氣,他沒想到當初錯估的一步棋,會讓女兒泥足深陷,如今後悔,為時晚矣。


    經過上回三公主到訪、裴小姐找碴的事件之後,王府上下都已明白王爺對雅言的縱容確實不同一般,以致如今她在府裏的地位,簡直可以說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


    可雖然正是府中大紅人,她卻也不會賣弄威風,絕大多數時間都是跟在趙元琮身邊。即便是需要出府,隻要不是太危險的情況,她也多半會與之同行。


    趙元琮也意識到自己對他的縱容太過明顯,卻隻當是雅言的特殊個性才讓自己對其另眼相待,因此也不忍心多加責備小家夥的直率。


    像這會,夜裏的書房伴讀也成了雅言份內的工作,趙元琮從書案抬首,不經意暼見對方臉上墨水的汙漬,不覺笑意更深。


    “下去洗把臉。”


    “為什麽?”他突然的吩咐令雅言不解。


    “你臉上有汙漬。”


    她隨手往臉上一擦,怎知卻讓黑漬在臉上更暈開。


    “瞧你抹成花臉,這德行還不去清洗?”


    “水冷得要命,隨便擦幹淨就好了。”她胡亂再往臉上一抹,結果讓整張臉更髒。


    趙元琮這時也才注意到,以這初秋的天候,小家夥身上的衣著未免過於厚實,似乎比尋常人要來得畏寒。


    “莫怪徐年要說你體虛質弱,這等天氣意如此畏寒?”


    趙元琮自是不能理解,雅言從小生長在四季如春的台灣,大陸北方的天候對她來說當然過於寒冷。


    “拜托,那是因為你都洗熱水的關係吧。要換作是你老沒有熱水洗澡,看你怕不怕冷?”


    “洗澡……你可是指沐浴?”他常說些奇怪的用詞,他如今也已見怪不怪,甚至略能猜出其意。


    點點頭,雅言忍不住開口抱怨,“就是沐浴。因為你是主子,命好,什麽時候想洗澡都有人燒熱水,哪像我們做下人的,隻能在固定的時間搶熱水洗,遲了還沒有熱水。”偏偏,顧及性別可能被識破,她根本就不可能在人多的時間搶到熱水,逼不得已隻能用冷水擦澡,每天冷得她直打哆嗦。


    聞言,趙元琮感到很意外,“難不成你這幾日都未沐浴?”


    “有熱水的話,誰不想洗?”瞧他說得好像是她不愛幹淨似的。


    聽她說得振振有詞,再看她一臉髒汙,他想了下說道:“吩咐下去,讓人燒熱水。”


    他的決定令她有些詫異,“做什麽?”


    “你先下去沐浴吧。”


    聽到熱水居然是給她洗澡用的,擔心可能引起旁人注意被識破性別,她趕緊說:“呃,不用了,我不洗澡。”


    奇怪雅言前一秒才說的話現下卻又改口,他納悶的問:“為何有熱水又不肯沐浴了?”


    她無法解釋,隻能重申,“反正我不洗澡,你不能逼我。”


    這話激起了趙元琮的好奇心。以他堂堂王爺之尊不能逼他?看雅言竟像個娃兒似地耍起賴來,他被勾起興致,倒要看自己是否真無法逼對方就範,或者,這小家夥又要堅拒不從?


    “是這樣嗎?你不妨試試。”


    聽出他言下之意,雅言霎時緊張起來,擔心他會真的硬逼她洗澡,心一急,也不及多想,她拔腿就要落跑。


    見狀,趙元琮一怔,沒想到自己這貼侍當真為了反抗轉身跑走,反應過來後,他也沒多想,立即從書案後起身去追。


    前腳才剛跨出書房,雅言都還沒來得及跑遠,一抹身影突然就從她頂頭上躍過,接著接住她麵前的去路。


    差點迎頭撞上他,她一驚,硬是止住腳步,心裏暗暗詫異他前一刻明明還在書房裏,竟然轉眼便飛掠到她麵前。


    看雅言臉上驚愕的表情,趙元琮詫異已屆弱冠之年了,他竟還如此荒唐,隻為了害怕沐浴就掉頭逃跑。


    “想上哪去?”


    他好整以暇的口氣讓她更緊張,也明白眼下的情況自己不可能跑得過他,腦海裏飛快思索推辭的借口,“那個,你想幹嘛,我不過隻是個奴才,夜又已深,如果你還特地讓人燒熱水給我洗澡,大家肯定覺得很奇怪,搞不好還會損害王爺的聲譽。”


    他豈會看不出來他這麽說隻是想推辭,但不可否認,他的說法確實有幾分道理,就連他自己也忘了這一點,竟玩心大起地想捉弄他。趙元琮有些好笑的想。


    不過,看雅言一臉髒汙,他終究還是道:“也罷,隨本王來吧。”


    雅言作夢也沒有想到,在這偌大的王府裏,居然有座溫泉池隱在後院假山之中。


    “呃?這裏是……”看著池裏蒸騰的熱氣,她簡直又驚又喜。要是能泡在裏頭,肯定舒服得不得了。


    “這是本王的私人浴池。”他不疾不徐地說。


    “是溫泉嗎?”


    “你知道?”他有些意外,因為尋常人不可能會知道這般珍貴的湧泉。


    “呃……”她一時也想不到如何解釋,總不能說這東西在她原本的世界隻要付錢就能泡得到吧?


    然而他倒是沒有追問,隻是直接開口,“脫衣服吧。”


    “什麽?”她一陣錯愕。


    “既然擔心引人側目,你就在這裏沐浴便是。”


    “現在?在這裏?”就他們“孤男寡女”一起?


    “還有何問題?”他挑起眉。對這小子,他可說是有情有義了,讓他做享受這湧泉的第二人。


    雅言為難地蹙起眉。雖說這裏是很隱密沒錯,熱氣氤氳的溫泉也很吸引她,但是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她還是卻步了。


    “我……”她不知道該如何對他說明,他在這裏才是個大問題。


    見雅言遲疑,他看了看一池溫泉,轉念一想,既然到了這裏,自己幹脆也下水一泡。“過來為本王卸下衣裳。”


    她一聽大驚,“什麽?”


    “要本王再說一遍嗎?”這小子的耳力何時變得如此駑鈍?


    “還愣著幹什麽?”


    見他已經展開雙臂,雙眸冷瞪她,傳達出不耐等待的訊息,她盡管局促尷尬,還是被動地先為他脫下身上的衣服。


    自幼被人服侍慣的趙元琮,並不以為這樣有何不妥,倒是雅言羞得滿臉通紅,眼睛根本不知要往哪擱,雙手笨拙地替他脫衣服,腦袋還邊緊張地思考接下來要怎麽做……總不可能真的跟他一起洗吧?


    見貼侍笨手笨腳,他並不知道雅言的緊張是來自於幫他這個大男人脫衣服,於是開口揶揄,“瞧你這手腳,不知之前在宮裏是如何當差的?”


    好不容易才脫下他外衣,被他用言語挑釁的雅言實在想回嘴——這麽行不會自己脫?幹麽還要命令我?


    可惜想到接下來還得要為他脫下中衣跟裏褲,她又煩惱得根本沒有心情回應他。


    幸好趙元琮這時轉念放她一馬,“算了,本王自個兒來,你也自便吧。”接手了她剩下的工作。


    雅言頓時鬆一口氣,但聽到他要她脫衣服,心裏又感到一陣緊張。


    尤其是看他大刺刺當著她的麵把自己脫個精光,雖然她已急忙將視線調開,臉頰還是熱度直升,可比熱湯的溫泉。


    他脫去衣服後逕自走入泉水,靠著池邊坐定才察覺到雅言還在神遊,“還杵著不脫衣服在幹麽?”


    “呃,王爺既然要沐浴,奴才怎能同池?”她情急說出想好的借口,沒敢正眼瞧他。


    趙元琮不解對方幾時變得如此謹守本份,於是幹脆直接吩咐,“那就下來為本人擦背好了。”這小家夥多半為了拖延沐浴在找借口吧,他可不會就此放過他。


    聽出語氣裏的堅持,這下可教雅言急了。


    “大男人扭扭捏捏,成何體統?”這小家夥慢吞吞地在搞什麽?


    “呃,我又不是——”說到一半,她連忙噤聲。


    緊急中,她猛地想起一個大好理由,“太監……因為我是太監。”


    趙元琮一怔,倒沒想到雅言會突然提起自己太監的身份。


    怕他反駁,雅言繼續補充,“所以嘍,在你麵前大刺刺的脫衣服,我當然會覺得難堪……”


    趙元琮聽得懵懂,又想了下才恍然明白過來,他想這小家夥多半是因為下身的殘缺而自慚形穢,因而說道:“脫衣服吧,本王會背過身去。”


    見他當真轉過身,盡管與她預期的結果不同,她卻也再無法推辭。


    她看了看滿池的熱水,恩,確實是吸引人,又看了看他的背影,猶豫片刻,她最後決定下水。


    硬著頭皮匆匆脫下身上的衣服,保險起見,她仍保留最裏頭的中衣、裏褲。


    聽到身後傳來有人下水的聲音,他吩咐道:“布巾就在池邊。”說話時也沒有回過身來。


    見他當真要自己幫他擦背,她正想回嘴,但想到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直接麵對他,於是咽下到嘴的話,拿起放在池邊的布巾,認命替他擦背。


    盯著麵前的風光,雅言這才意識到他那屬於男性獨有的寬厚臂膀,心裏因而生起些許不自在,尤其此刻兩人還如此親密地泡在同個池子裏。


    他本以為小家夥擦背的力道至少比那些小丫頭要大,但當對方抓著布巾的手在他背上拭過,力道卻出奇的輕柔,甚至連那不經意撫過他背上的手指,也超乎尋常的細嫩。


    心底覺得奇怪,他粗聲道:“男子力道怎麽如同一個女兒家?”


    盡管覺得不自在,雅言一聽仍忍不住回嘴,“隻是擦個澡,需要多大力氣?”


    根本是存心找碴嘛,她都已經認命幫他擦背了,他還想怎樣?


    聞言,趙元琮才意識到他的聲音竟也如女兒家般清脆。


    “再費點勁。”他故意沉聲命令,想起自己先前覺得這小太監可愛,如今竟還屢次將他比做女人,心裏忽然感到煩躁。


    他的頻頻要求讓雅言不禁心生怒氣。好啊,要大力是吧?我就擦到你破皮。


    她兩手抓著布巾,使勁在他背上搓擦著,一邊在心底咒罵泄憤。


    突然使勁的力道讓趙元琮察覺身後人的不快,“你在幹什麽?”


    她沉下臉答道:“是你自個兒說要大力一點的。”邊說,雙手也沒停歇地故意大力探拭。


    他意外雅言的大膽。盡管早知小家夥的個性直率,但過去從不曾有哪個侍浴的婢女敢這麽對他,看來他不該再現縱容他了。


    “停手。”他冷聲道。


    她故意當作沒聽見,繼續使力。


    沒想到他她突然回過身來,一把抓起她的手,“還不住手?”


    她嚇了一跳,臉色一僵。


    沒注意到雅言驚惶的表情,他隻是擺出主子架子道:“知道嗎?敢這麽大膽對本王的,你是第一個。”


    唯恐被他發現自己是的女兒身,雅言空著的那隻手悄悄移到胸前,藉由拿在手上的布巾遮掩著女性的第二性征。


    趙元琮瞪被著她。溫泉的熱氣在兩人中間蒸騰,不隻蒸紅了眼前人的臉,也讓那張原本就秀氣的臉龐更多了幾份柔媚,呈現出宛若女子般的嬌態。


    他一時看得癡迷,在驚覺自己再度對雅言產生不當想法後,倏地放開手,跟著站起身。


    她嚇了一大跳,急忙背過身去不敢看他。


    他不解對方何以如此吃驚惶恐,原本就感到異樣的心情更加不自在,大步起身就要離開池子。


    雅言盡管聽到他起身離開溫泉池的聲音,還是沒敢轉過身去。


    上到池畔後,趙元琮回頭看了一眼,見雅言仍背對著他,濕透的中衣緊貼著肌膚,竟讓其身形看來像女子般纖弱婀娜……他連忙甩頭,懷疑自己是被溫泉池裏的熱水蒸糊塗了。


    見雅言仍沒意思轉過身來,隨意穿妥衣服後,他說:“沐浴完便起身吧,泉池裏不可久待。”


    雅言當然知道溫泉不能泡得太久,“是。”她背對著他應聲,心裏慶聿他總算要離開。


    在那之後,趙元琮大步離去,不曾再回頭望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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