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穎昨天跟著師傅值班,今天輪休,剛好是一年一度的探花宴,而且探花郎還是一起上京的張華齊達,本著為朋友捧場的原則,自從上京差不多所有空暇都一直埋在書堆裏的她難得的放下醫書,跑出來看熱鬧。當看見齊達朝自己這個方向走過來的時候,毛穎還很熱切的跳起來使勁揮手。畢竟,他們都是一個村子裏的,一個書院的,又是一道出來的,所以現在齊達手裏拿著鮮花在人群中心風光,她也很有幾分與有榮焉。不過,隨著距離的拉近,毛穎感覺到不對勁了。為什麽感覺齊達是衝著自己來的?看到齊達一臉熱切滿眼懇求的時候,因為三年同窗兩月同路而對齊達缺心眼這一特質格外了解的毛穎馬上就意識到了他想做什麽,還不想暴露自己女兒身秘密的她轉身就走。人群很擠,不過再擠總會有空隙,毛穎不顧周圍人的咒罵使勁的往外擠,一邊擠一邊後悔,自己好端端的為什麽好擠到這麽前麵來呢?“哎,阿穎,別走啦!”身後傳來某人的呼喚。所有的人順著探花使的目光語氣看了過來,毛穎氣的差點閉過氣去,來不及了,毛穎再也不管什麽麵子的問題,身子一矮,然後貓著身子瞅準前方的空落——不管是別人的腋下或者什麽下,一發狠就鑽了出去。身後,隱隱還傳來那個缺心眼混蛋的呼喚。毛穎決定了,等下次遇見那家夥的時候,就讓他嚐嚐自己前不久剛剛配置出來的藥吧。*************************************齊達舉著花萬分尷尬的站在周圍人群讓出來的圓心裏麵,獻花對象因為不願意接受而逃跑,他大概是有史以來第一位這麽不受待見的探花使吧?周圍的人群發出善意的哄笑聲,有人甚至喊著“追上去吧”或者“不如送給我吧”之類的話,可惜無論是前者的建議或者後者的提議齊達都缺乏行動的勇氣。眼珠無意識的四轉著,齊達希望能找到一個幫助自己擺脫如此窘況的契機,一個十歲左右綁著辮子的小女孩進入他的眼簾,想起張華說的話,齊達走過去兩步,彎下腰盡力擺出一個不那麽沮喪的麵孔,道:“小……妹妹,要不要這枝花,很漂亮的,你要的話我送給你。”小姑娘斜著眼不客氣的看著齊達,清脆的聲音裏滿滿的全是嫌棄,“我才不要別人不要的東西!”周圍剛好聽見這句話的人爆發出一陣比剛才的哄笑聲音大了不止十倍的爆笑聲,甚至有人擊起掌來,畢竟探花使年年有,可是這樣“寶”的探花使可不多見!笑聲中,有人提出疑問,“剛才那個,好像是位公子吧?難不成咱們探花使是個斷袖?”“原來如此!看樣子人家不是吧!”“切,怎麽又是斷袖!”本朝民風開放,男風之事頗為盛行,坊間甚至傳言今上與少傅李度之間就有曖昧關係,不管怎麽樣,事實是,大魏的百姓們對男風接受度極高,民間甚至有男男成親的事情,而且是官府出具婚書的那種。不過,這些半調子大魏書生齊達自然是不知道的。事實上,他根本就不知道周圍的人在說什麽。他現在已經瀕臨絕望了,嗓子眼一陣陣的難受,眼前已經有些發黑了。像自己這樣失敗的探花使,這些京城百姓一定是第一次見到吧?居然連一個例行了百多年的規矩都做不好,皇帝會不會就這麽撤了自己進士的稱呼,或者不讓自己進入那個會計司……好不容易走出了那個山村,還來不及嚐一下皇糧的味道,自己又要被打回去了麽?“……”身邊似乎有人在說話。齊達慢慢回過神來,卻是有過兩麵之緣的偎紅,一身素衣,臉上蒙著麵紗,鉛華盡去,與往日格外不同,自己也是仔細分辨了一下才認出是她來的。這種場合,以偎紅的身份,按理是不能露麵的,就算是參加也隻是在某些達官貴人家的彩帳裏。齊達對偎紅頗有好感,不想在這裏說出她的身份惹人注目,於是頓了一下,才道:“呃,姑娘怎麽會在這裏?”偎紅對齊達的話笑而不答,隻是伸出一雙纖細柔美的玉手,一雙美目笑盈盈的注視著齊達道:“公子如果不嫌棄的話,願意把手中名花賜予奴麽?”還能不願意麽?齊達忙不迭的雙手奉上,連話都不會說了,“送給你!”看著偎紅伸手接過,齊達方才長舒了一口氣,終於送出這個炸彈了。然後才慢一拍的想起自己似乎少說了一句話了,於是又添上一句道:“希望你喜歡。”偎紅美目一轉,似有意又似無意的道:“其實,如果你能叫我一聲姐姐,我會更喜歡的。”說著貌似調戲的伸手在齊達頰上輕輕擰了一下。齊達迅速在心頭估量了一下,不就是口頭上讓人占下便宜麽,認了,“姐姐好!”說著似模似樣的抬手作了個長揖。抬起頭來,齊達準備對偎紅好好說兩句好話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卻發現偎紅已經抱著花在侍兒的扶持下背對著自己走開了。而且走的時候,偎紅的頭一直低著,似乎接受了自己的花是一件無臉見人的醜事。齊達鬱悶了,自己這個探花使就這麽討人嫌嗎?******************齊達本以為自己這一天受到的打擊就這麽多了。可是,事實證明,咱們的老祖宗倉頡當初造字的時候弄出一個“更”字,是很有必要的。探花宴在下午申時初刻開始。這會兒,探花使的風光已經過去,觀禮的京城老少也都回避了,整個杏園就是狀元的舞台,所以,開始的時候,齊達很本分的很盡職的當自己的綠葉,隨著司禮太監的號令起伏,咳,錯了,是起拜。但是,千不該萬不該的,就在狀元郎獻花的時候,齊達突然起了許多年都埋藏得好好的好奇心。於是,趁著大家的目光都盯在狀元身上的時候,齊達偷偷的歪著腦袋抬起左眼角自以為隱秘的偷看上麵那個自己從來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皇帝。然後,對上了一雙略微有些好奇有些驚訝的眸子。齊達奇怪的眨了下眼睛,甚至還對那雙眼睛勾起了一抹友好的微笑,然後,那雙眼睛立時變了。也不見什麽變化,齊達霎時間就感受到了從那雙眼睛裏傳來的不容挑釁的無上尊貴,已經萬物在握的強大威嚴。齊達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了那雙眼睛的主人是誰,同時嚇得一下子就軟到在了那裏。周圍響起了低低的嗤笑聲。齊達卻沒有時間去理會這些,因為他發現了那雙眼睛的主人就是自己科考前在十裏桃花見過的那個男子,而對方,顯然也認出了自己。38探花宴後,齊達成了今科進士中的笑話。做探花使送花沒人要,探花宴上被皇帝看了一眼就軟到話都說不動,整個兒就是——按照北方士人的說法,一徹頭徹尾沒用的軟蛋。在北人的眼裏,他成了南人的象征,北人每提到南人就必然以齊達為例來嘲笑南人。而南人,一個個咬牙切齒的恨不得從來沒有齊達這個人的存在。齊達的處境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殿試過後放官之前的一個多月是京城交遊最熱鬧的時候,所有在京的士人都有開不完的文會酒會,那些出名的,準備說今科前幾名的進士,常常會由於一天幾分請柬而□乏術,身子弱點的甚至會累出病來。但是,所有的這一切都沒有齊達什麽事。與剛剛住進李府是紛紛擾擾的帖子不同,整整半個月的時間,齊達沒有收到哪怕一張請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