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的都是憂愁鬱悶之事,但是張華措辭幽默,形容生動,齊達看著就能想象到他和滿後堂的佐吏們到處拉線曬被子,整個衙署到處都是各色各樣的被子衣物床單之類的場景,因此看得失笑不已。但是,在信的末尾,張華語氣忽而變得格外慎重。他提醒齊達要謹慎的與周圍人等交往,牢記任何時候都隻能“逢人隻說三分話”。尤其是對於其他的勳貴子弟要小心,對於他們的邀請,最好全部婉拒——得罪人也比丟小命強。總之一句話,緊密團結在以皇帝為中心,李度等皇帝麵前紅人為代表的純臣集團周圍,偶爾可以偏著向庾隱請教一下,但是也不要太近了,因為庾隱畢竟不是純臣,他背後還有一個庾氏,一個遠離了朝堂五十餘年急切想要攫取權勢的世家。看著信件最後段落裏的殷殷囑咐,齊達覺得自己剛剛才歡樂起來的情緒又開始低沉下來。50隨著年尾的臨近,衙署裏的工作開始多了起來。齊達開始整日整日的呆在衙署。又因著他年輕,衙署裏的人也都知道他為人實誠,所以不免要他多擔待一點,於是他的時間越發少了,整天忙得腳不沾地,除了司裏的賬簿資料,再沒有餘力考慮其他問題。不過,就算這樣,齊達還是惦念著什麽時候回偎紅一個禮物,畢竟,收了人家的東西不回禮是一種很失禮的行為。因此,當聽到過來蹭飯的田雨說起偎紅私奔的消息的時候,他是真的吃了一驚。田雨比他更吃驚,“你居然不知道?現在都鬧得滿城風雨了,你居然還能不知道?”齊達很無辜,“可是我還沒有聽人說過啊,我們衙署裏的人也從來不說這些。”衙署裏都是些老頭子了,沒有誰有那個精力,當然,最重要的是金錢,去逛花樓。田雨同情的歎了口氣,然後開始述說最近鬧得滿城風雨的花魁私奔事件,鑒於直到現在為止也沒有個定論出來,所以田雨說的其實是坊間關於此事的各個版本的流言,從倒貼俊俏書生到被妖怪擄走都有,而且一個比一個荒誕。從田雨雜亂無章的述說中,齊達不難歸納出偎紅是在見過自己的第二天逃跑的。看來自己想要回禮的想法是不能實現了,不過也好,偎紅不是應該長留在那種地方的人。齊達這樣淡淡的想著。很快,庾隱的婚期到了。因為皇帝的突然發難,所有的世家大族驟不及防之下吃了大虧,現在差不多所有的世家都是夾著尾巴做人,這個時候,唯一在此次發難中沒有受到什麽損傷的庾氏與北派大族裴氏的聯姻也就顯得很耐人尋味了。所以差不多所有在京的世家大族都送來重禮,可以來人的也都來了人觀禮。因此,當齊達田雨過去的時候,看到庾府外麵停駐的馬車占了整整一條街——庾府作為當世大族,有臨街開門的權利——而且,還在有人不斷的趕來。兩個人雖然都不算是膽小的,可是見到這個場麵,雖然手裏拿著主人家親手送來的帖子,還是不由生了幾分膽怯。“走不走啊,堵在這裏做什麽!”旁邊的人不滿了。沒辦法,兩人隻好硬著頭皮上前。這個時候,兩人就十分羨慕毛穎來了——雖然也接到了帖子,但是毛穎因為自己女兒身的原因不願出席這種場合,所以隻讓兩人帶了一份禮——何等的有先見之明。不過齊達到底也是活了六十多年人,雖然大風大浪沒見過,小坑小坎卻沒少趟,知道這樣的場景以後說不定還有得見,所以很快就強迫自己放鬆下來,神情泰然——至少看上去——的向迎賓走過去。出帖子,送禮物,因為兩個人都沒什麽名聲,所以迎賓的唱名並沒有引起什麽人注意,兩個人自顧自的在外院找了個地方坐下,等待開席。“對了,你送的什麽?”送禮的時候田雨確信自己在齊達臉上看到了心痛的表情,所以對齊達送的什麽很好奇。“象牙雕,”齊達悶悶的回答,“你送的什麽?”“畫,我自己畫的。”“……”齊達無語。“送禮重在心意,我覺得親手做的禮物更能表達我對阿隱的心意。”田雨恬不知恥的吹捧著自己的禮物。齊達舉袖掩麵,內心悔恨不已,早知道自己還不如寫幅字做禮品,反正迎賓又不看,也不存在什麽失禮不失禮的說法。而且,以庾隱的身家,肯定也不在乎自己那個象牙雕。“兄台——”旁邊一位外表還算俊秀的錦衣青年湊了過來,一雙眼睛定定的盯著齊達:“在下王淳,草字子誠,北海王家之後,請教兩位兄台高姓大名?”北海王家雖然不如琅琊一支顯貴,也算是當時大族。不過這個人留在外院,想來不是嫡支子弟,至少不是受寵的子弟。“在下齊達,表字衡文。”“在下田雨,表字若雨。”另一位顯然是這個王淳的同伴的也湊了過來,“衡文兄,若雨兄,在下周言,表字論之,有幸結識二位。”“不敢不敢。”兩人同時作揖還禮,感覺到了兩個字,麻煩!……一番敷衍客套之後,話題終於按照兩個可能的世家子弟意圖傾斜,“對了,衡文兄弟可有小字?”小字,小名、乳名也!這個問題問的太私密了,莫說沒有,就是有齊達一個大老頭子也不好意思說出來。倒是旁邊的田雨笑眯眯的開口,“有的,以前小的時候,我都聽見齊叔父叫衡文‘達達’,不過我們小的時候都叫他‘阿達’。”齊達收回被王淳抓在手中的手——這讓他有種被調戲的錯覺——握拳遮住嘴假作咳嗽。田雨這小子,太壞了!他們那裏的土人,稱呼自己的父親就是“大大”或者“阿大”,田雨明顯是在利用諧音占人便宜。“阿達想必忘了,其實我們見過麵的,當日在群芳院中……”“達達……”……齊達突然覺得自己多了兩個兒子,還是不成氣的那種。“衡文。”一身大紅喜服的庾隱挽救了齊達的耳朵,“原來你在這裏,叫我好找。”“阿隱!”齊達一臉驚喜的看著庾隱,終於從“兒子不爭氣”的噩夢中醒了,“恭喜恭喜!”田雨站起來,“恭喜!”“到後麵去吧,我特意來找你們的。”溫和但堅持的看向想要拒絕的齊達,“我母親知道是你救了我後,就一直想要看看你,跟你說聲謝謝。”兩人無奈,隻得跟著庾隱離開。畢竟新郎官突然出現在外院,已經開始有人注意這裏了。***************************“你就是救了我家阿隱的孩子?”高貴雍容的婦人含笑看著齊達,“倒是個端正孩子,是吧?”婦人含笑側向著屋子裏的其他幾個婦人說著。“豈止是端正,我看俊得很呢!要是換身衣服駕著車子出門,定能瓜果盈車。”旁邊衣著豔麗的一位年輕些的婦女湊趣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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