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一身宮裝的毛穎急急的跑著,裙裾拖動帶的路邊的野草灌木發出嘩嘩的響聲。“哎,這不是穎妹妹嗎?妹妹跑得這樣急,可是有什麽急事?那些服侍的下人呢?跑哪去了?”旁邊一個有幾分眼熟的宮裝女子攔住了毛穎,側頭一臉好奇的問道。毛穎微微氣喘著停下來,對著宮裝女子襝衽一禮,“妹妹見過姐姐。今日失禮了,實是妹妹丟失了一樣東西正在找尋。眼看著就是回宮的時辰了,實在有些心焦,還請姐姐原諒。”說著就想離開。“妹妹什麽東西這麽寶貴啊?”女子隱有幾分挑釁的聲音從後麵傳來。毛穎轉身,“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一方絲巾而已。可是——”垂首作出一個含羞帶笑的表情,“所以,還請姐姐原諒了。”扔下一臉憤憤的掐指甲揪絲帕的女子,毛穎轉身向杏林外跑去。不是這裏!不是這裏!也不是這裏!……毛穎扶著身邊的一棵杏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腳已經發軟了,眼前也一陣一陣的發黑。不由苦笑,真是不中用了。突然,一抹淺淺的紫色跳入眼裏,毛穎定睛看去,果不其然,一條長長的淺紫色的絲巾在十來丈外的一枝灌木上頭正隨著風高高飄起。在那裏!他在那裏!鼻子一酸,毛穎頓時覺得雙腿又有了力氣。閉了閉眼睛定下心神,毛穎開始向那邊走去。眼前一花,麵前多了一身穿侍衛服飾的方臉男子。“娘娘,再往外是外臣聚飲的地方,還請娘娘留步,不要讓小人為難。”卑微的言辭,卻以最嚴峻的方式阻止了她的前進。她是“娘娘”了,而他是外臣了。毛穎暗暗的咬了下唇,指著不遠處的那抹淺紫,“……我的絲巾被風吹到那裏去了,我要過去撿回來,你且讓開。”“可是——”侍衛遲疑了,畢竟,這一段時間陛下對穎才人的寵愛實在是有目共睹,讓開一步,“還請娘娘莫讓小人為難。”“擔待了。”毛穎微微頷首為禮,而後提著裙裾快步跑了過去。一地青青的碎葉。三四個青草編的籃子,還有一個是編到一半沒成的。毛穎目光移到枝上長長的絲巾上,隻覺得這一抹淺紫竟是如此的單薄。眼前,慢慢的,全變成了黑色。最後的念頭是,他到底還是來過了。熙寧七年五月,穎才人毛氏於杏園被診有孕,帝心悅,晉毛氏為修容。76藉田,乃天子親力耕種,以示天下重農之心的田。當然,藉田千畝,皇帝自然是不可能真的全部親力親為。所以,其實大部分的藉田還是司農寺負責。雖然對齊達的出身很有好感,但是惡於齊達空降兵的身份,一向堅持原則決不向皇帝妥協的司農寺卿還是用自己的方式小小的反抗了一下。他把齊達發送到管理天子藉田這一板塊,然後又收了他發布農桑誡文等等一係列與外界打交道的職責,將這個領著從四品上俸金的司農寺少卿從實際上打成一個統領佃農種田的頭頭。在他看來,齊達年紀太少,而皇上又恩寵太過,所以出於後輩的愛護,他得好生敲打敲打一番,以防一個難得出息的好孩子恃寵而驕墮落了。齊達對康澤的這些小心思小手段全然不在意。他一貫秉持著多幹實事少說話,上頭交代什麽他就做什麽的原則。在其位、謀其政、盡其責。既然已經到了司農寺,負責的,名義上,又是勸誡農桑為天下農人表率這一塊,他自然要好生在農事上做出一番成績。***淌著一腳泥水,齊達從稻田裏齊腰的稻禾裏走上來,挽著衣袖的手臂上淨是被稻禾劃開的口子,白皙的手臂上絲絲紅痕,極是打眼。“大人,您可真不像那些官兒。”旁邊的佃農趙大壯捧著水盆巾帕過來,一邊忍不住道。齊達接過趙大壯手裏的水盆,彎下腰去擦臉洗手,隨口問了句,“哦,哪裏不像?”趙大壯憨憨的摸著腦袋,壯著膽子道:“和氣,大人待我們比那些官兒和氣。”“是嗎?”齊達臉埋在打濕的巾帕裏——剛剛在稻田裏鑽太久了感覺全身都毛刺刺的,極不舒服。現在條件有限,他也隻能讓自己臉舒服舒服了。“是的!”也許是說開了頭,趙大壯接下去的話也利索起來,“小人在這裏做了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那個大人像大人您這樣親自下田的。”齊達放下手裏的巾帕,“那有什麽,我原本也是農家子弟,少時貧苦,這些事都是做慣了的。”晃了晃腳上的草鞋,“說來你也許不信,我腳上這雙草鞋,還是我自己打的呢。”趙大壯明顯不信的瞪著那雙看上去就很是細密結實的稻草草鞋,然後又看看一身溫雅中帶著幾許高高在上的氣派的齊達。草鞋不稀奇,可是穿在這樣一個少年得意的官員腳上,而且還是由他親手編織出來的,那可就太稀奇了!雖然覺得齊達十有八九是在吃牛,但趙大壯還是吭哧吭哧的捧場道:“大人您可,可真是厲害!”頓了頓,覺得光光一個“厲害”不足以表現出自己對齊達的崇敬,又喋喋道:“大人真不愧是讀書人出身的,小人以前曾聽人說過一句話‘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大人一定就是這樣的吧!雖然大人隻讀過書,可是看大人又能下地,又能編鞋,好生厲害!”齊達有些好笑的看著趙大壯一臉諂媚的樣子,驚奇自己居然猜得出他大概心思並且有幾分理解,“哪有什麽厲害不厲害的啊,人都是被逼的。逼到了那個地步,再不厲害的人也會厲害起來的。”這句話說的確實是他的真心話,可謂是兩世人生的經驗總結。趙大壯雖然鬥大的字都不識一個,但作為藉田佃農裏的頭頭,和司農寺官員打交道多了,因此對於這些官員的情緒變化再敏感不過。隱隱聽出了齊達話語中的唏噓之意,趙大壯趕緊轉移話題,問出了自己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疑問:“對了,大人,這南方來的野稻和咱們的稻子這樣交叉著種在一起真的能種出好稻子來嗎?那好稻子是怎麽個好法呢?”所謂南方野稻就是齊達讓張華從交州那裏送過來的野生稻禾。齊達想著自己既然進了司農寺,總要做點事情。鑒於這裏水稻產量每畝不過五六百斤,頂破天也不到八百,與齊達前世種慣了的雜交水稻相差實在太大,於是齊達便想著看看自己能不能搗鼓出一個良種來。雜交水稻的話,他就不想了。畢竟,那是科學家才做得出的玩意兒。他雖然讀書了識字了還考上科舉當官了,但也改變不了他還是個農民大老粗的事實,而這二者之間的距離,隻怕絲毫不亞於自己從前世到這裏的距離。不過,雖然心頭打鼓,但是齊達麵上還是作出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來。有句話不是說“要想騙過別人就要先騙過自己”嗎,所以齊達信心十足的答趙大壯道:“當然能種出好稻子。新的稻穀,別的不說,就是這禾苗都要矮上幾分,沒那麽容易被風吹倒。而且,如果育種成功的話,一畝地最少可以種出一千斤稻穀出來。”“真的?”趙大壯一臉驚喜的看著齊達。對於別的事情,譬如剛才的編草鞋的事情,他可能還認為齊達是在吹牛。可是這件事,他還真不敢隨便質疑齊達。畢竟,齊達可是主管這方麵的官員,而且,看他剛才在水田裏的那番作為,分明對農事所知甚深,所以絕不可能是在亂放厥詞。齊達微笑著點頭,心頭卻在後悔會不會海口誇的過大了。要是傳出去卻不兌現,自己隻怕就不要再想升官了,說不定還要被給罷官那就虧了。趙大壯是真心歡喜。他家雖然是為天子種藉田,春種稻穀秋下麥,可是自家卻從來沒的米飯吃飽過。如果真的是按照齊達的說話,那他家以後說不定也可以吃上白米飯了。出於這樣的心思,趙大壯心甘情願的奉承道:“要真是那樣的話,等到大人的種子育出來了,天下蒼生都要仰賴大人吃飯了。”“這卻是高看我了,八字還沒有一撇呢。”齊達淡淡的看了趙大壯一眼,這種話也敢講,到底是無心的還是有意?這個念頭在心頭稍稍一轉,齊達便坐在田埂上開始換鞋。草鞋穿著下田還成,要真一路這麽泥水叮當的回去,一準得被巡城的士兵拉住罰款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