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了髒衣服,香宓踩上腳凳踏進浴桶裏。


    在上藥之前她總得先把染在身上的臭雞蛋味道給洗掉,不過身體才浸到水,腳趾甲崩裂處碰到熱水讓她疼得倒抽了一口氣,她皺眉想起身,卻因為過於心急,又單著腳,在重心不穩的情況下,整個人噗通一聲的栽進水裏吃水去。


    香宓掙紮著想去抓水桶的邊緣,卻怎麽也抓不到,水花四濺的時候,突地一雙健壯的臂膀不意的往她胳肢窩下麵撐了去,將她提了上來。


    她全身濕透又吃了好幾口水,跟隻落湯雞沒兩樣,好不容易呼吸到空氣,用力的抹去黏在臉上的頭發跟水漬後,她這才驚慌的張開眼。


    隻見一張放大的美人臉跟她麵對麵、眼對眼、鼻對鼻,就隻差沒嘴對嘴了。


    香宓感覺自己臉頰在發燙。


    “你怎麽會在這?”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聲音問。他不是出府去了?說是六部的大官員設宴在鳳凰樓,半個月前就投來帖子,一早還讓人抬轎子來請人。


    他的眼光往下……慢慢轉深,變沉了。


    嗄!香宓慢半拍的回過神來,心跳得跟擊戰鼓沒兩樣,她慌得想遮掩自己走光的身子,又想去捂他的眼睛,“別看、別看……”


    早就來不及了好不好。


    那眸依舊一片熾熱得黯沉,手臂卻越發收緊,在他後麵進來的騰雲見狀,趕緊把掛在屏風上的大巾子拿來蓋住她,卻得到赫韞不冷不熱的一瞥。


    她抖了抖身子,這主子從來沒有大聲罵過他們這些下人,也不曾主動跟誰講過話,那剔透如琉璃的眸子總是有著疏離感,那是一種跟誰也不親、跟誰都不相往來的冷淡。


    能讓主子放在心上的,隻有香小姐了。


    那巾子……她會不會太多此一舉了?


    “小的該死!”她差點要跪下去了。


    “不關她的事,你不要凶她啦。”香宓被抱往大床,赫韞不再用視線淩遲可憐的騰雲。


    把香宓放在床上後,赫韞看也不看丫鬟一眼,他用絲被蓋住香宓半個身子,無可避免的看見了她那慘不忍睹的腳指頭。


    她見狀,順勢把被子拉高到頸子,隻露出一張臉來。


    他在床沿坐下,又冷冷的掃過騰雲一眼,這次帶著令人冷到骨子裏的怒意。


    騰雲一個激靈,趕緊把方才去拿來的藥膏取過來。


    都怪她不好,想說趁小姐沐浴的時候趕緊去拿藥膏和幹淨的布,哪知道路上碰到主子,才會引發這後麵一連串的事情。


    “出去。”赫韞打開藥膏的瓷蓋,用瓷勺挑出琥珀色的膏藥,仔細輕柔的為香宓上藥。


    騰雲緊張到同手同腳的走出房門,直到門關上才感覺自己撿回了一條小命。


    “這是怎麽回事?你不隻傷過這次?”他的聲音原來清潤好聽,這會兒卻深沉得宛如暴風雨前的大海。


    “你怎麽知道?騰雲這吃裏扒外的丫頭,到底誰是主子,居然敢打我的小報告!”都叮囑過她不許聲張了,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別氣、別氣,氣了中人計。


    “為什麽都不說?”他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看見她這模樣,他的心像在熱油裏滾了一圈。


    “人生常有意外,這都是小事。”她扯出看似不甚在意,但依然有點感傷的大度微笑。


    用幹淨的白巾纏好她的腳,他轉過頭不吭氣。


    “赫韞?”拉他衣袖沒用,看來有人賭氣了。“韞兒?”


    “不許這樣叫我!”


    居然吼她,長大的孩子變得不可愛了。


    香宓沒見過這種完全沒有溫度的赫韞,看著他那板起來的側臉,她心裏不由得緊了緊,“赫——韞。”她拉他手臂,然後抱住,聲音撒嬌。


    “你什麽都不說,是認為我保護不了你嗎?”他的聲音有點軟化,但氣憤還在。


    “人家裝貨的木箱子會掉下來是因為我去碰到的;差點被奔跑中的馬踢到,對方也鄭重道歉了;會被熱水潑到……你也知道我一向粗心大意,而且這些意外都是不小心造成的……你眼睛別瞪得那麽大,我下次一定小心、非常小心,出門先看天氣,過馬路一定看有沒有左右來車,不該碰的東西一定離它遠遠的。”扳起指頭算啊算的,其實有一些她也不大記得了,這麽一想,她帶衰的頻率似乎還挺高的。


    “加上這回被牛車輾過是嗎?”


    她微張著粉嫩唇瓣,語塞了。她好像做了什麽適得其反的事情了,怎麽他的聲音和表情都陰惻惻的?


    “要我安心也不是不可能,從明日開始你就把小赫帶在身邊吧。”


    “小赫是你的長隨。”


    “再加上晚冬。”


    “你是想讓府裏放空城嗎?”


    “赫泉也添上。”


    “小赫一人就可以了。”她愈說,他愈加,這孩子學壞了,是去哪學了這些對付她的狡猾手段啊?


    聞言,他總算露出一絲滿意的表情。


    “那你不就一個人了?”


    “苻麟會跟著我。”


    苻麟?那個大個子?他們兩人什麽時候有交集了?


    他不結朋黨,即便身邊的人不是大富大貴就是掌權當官的,看起來誰都不可得罪,但有交集的卻僅僅止於公事,他骨子裏的獨來獨往已經糟糕到底了。


    能多個苻麟,總比沒有的好。


    不管了,一個人的能力不是看他身邊有多少人,而是要看他能讓多少聰明人盡心的為他做事。


    六歲定終生……她想遠了,這些都不是現在的重點——


    “你要的我都答應了,現在你可以出去了吧?”她還光著身子啊!


    真的是蓋棉被純聊天,雖然隻有她自己蓋著。


    “我叫那個丫鬟進來。”看見被子滑落下來,她微露出香肩,他的聲音先是低啞,再慢慢的淡定下來。


    不知道為什麽,香宓的心卻像被羽毛搔了過去般。


    赫韞踏出她的房門,吩咐守在門外的騰雲進房伺候,他沿著回廊慢慢的踱起步子,入了秋的天氣,早晚寒氣逐漸濃重了起來。


    走著走著,他不時的抬起手心看,都出了她院落這麽久了,那軟馥柔嫩的觸感還留在手心,而且她的觸感、香味,全在鼻扉繚繞不去……


    看來去書房之前,他先去衝個冷水吧。


    事出必有因,赫韞回到書房,招手讓小赫過來。


    “小赫,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說一遍吧。”全府的人居然沒人告訴他。


    小赫咽了咽,擔心之情溢於言表。“香香小姐受傷的事嗎?”


    “你不都聽到也看到了?”小赫在外頭東奔西走,耳目比他靈通,聽聞許多小道消息。


    也許問題出在哪,就如同他的猜測。


    小赫遲疑了下,瞄了眼主子的臉色,“最近城東是有一些關於香香小姐的流言蜚語。”


    “說明白。”


    “是老爺的那些姨娘們到處去哭訴赫府的無情無義,”再看一眼主子臉色無異後,他才敢繼續往下說:“對孤兒寡母冷酷無情,知道內情的人不屑一顧,不明白過往內幕的人便跟著加油添醋,好事者更是把香香姑娘的出身拿來大作文章,說都是她給主子吹枕頭風、狐媚東主,致使您不敬長輩、漠視綱常倫紀、不是人……


    “咳,主子也知道城東就這麽丁點大,無聊好事的人多,流言滾啊滾的就滾成了雪球。”


    直聽到赫韞冷冷哼了一聲,小赫頓時呼吸有點困難,他真是怕極了這個主子的眼神。


    平常無害的時候就已經君意難揣了,剛剛哼那麽一聲,他就知道有人要慘了。


    別人不知道香香小姐在主子心中有著什麽地位,但他從小看到大……雖然就兩年光陰而已,但是,他小赫聰明伶俐,看人最懂察言觀色,他家主子可以不要他小赫、不要赫泉,甚至可以不要這偌大的家業,卻不能沒有香香小姐。


    可惜的是,連他們這些下人都看得出來的事情,另外一個主兒卻全然不知情,教人扼腕的好想去把她的腦袋搖一搖。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從明日開始你就是她的長隨。”


    “主子……”


    “有意見?”


    “不敢。”


    “她要是破了塊皮,你就不必回來了。”


    心裏咚一聲,小赫一臉緊張,“小的遵命。”


    “下去吧。”


    待小赫走後,書房又再度剩下赫韞一人。


    這事鬧得滿城盡知,對於自己的名聲會不會臭掉,他絲毫不在意,他們錯在不應該把主意動到他一心想納入羽翼下保護的人。


    對別人仁慈,通常就是對自己殘酷的開始。


    原本他是想睜隻眼閉隻眼的,如今為了保護他想保護的人……他眼神微動,修長的眸中閃過異光。


    那麽想要這幢宅子嗎?


    哼,那他就給。


    困在府裏不能出門,這實在是香宓所始料未及的,府裏任何一條路、任何一個院落她都去得了,出入自由,愛走幾遍就走幾遍,唯獨走不出赫府大門。


    想要有代步的工具,誰知馬廄的馬夫卻來請罪——


    馬房的馬突然莫名其妙的集體瀉肚子,所以今天沒有馬可以拉車出門。


    今日一早就到她跟前的小赫替馬夫緩頰,“人有失手,馬有拉肚子的時候嘛。”


    那轎夫呢?她疑惑。


    晚冬則言詞閃爍的說:“今天是休整日,轎夫都不在府中。”


    看她失望的表情,小赫又說:“要把人叫回府嗎?那些轎夫們十天半個月回不了家,生下來的孩子都不認得爹了。”他故意動之以情。


    人都休假了,當然不好再叫回府,可是要出門的“工具”很不巧都在同一個時間故障了,但以為這樣就難得了她嗎?


    她還有兩條腿。


    但誰知門房苦著捏皺的包子臉貼在門上哀求她,“香主子,你就別為難小的了,小的奉命不能讓你出門。”


    抓到凶手了!“你的臉真難看!”她用力的說,說得牙根都泛疼了。


    “是是是。”說他醜到天怒人怨被馬吐口水都沒關係,隻要香主子不出門,什麽都好。


    逼出真心話後,香宓轉身就走。


    哼,她真要出去,誰攔得住她,以為這麽做她就沒轍了嗎?她是心軟不想為難這些下人,真要找人出氣,不如去找禍首!


    “香香姑娘,不如咱們就回院子吧,做做女紅、曬曬日頭,還是我讓廚子做幾樣小點,這樣比較好打發時光?”小赫替她把“後路”都計算好了。


    她旋足,小赫差點撞上她。


    “你這麽盡心盡力的替馬房、轎夫、門房說話,你倒是說說看,你到底拿了人家多少好處?你是誰的小廝?”這胳臂往外彎,赫韞派來的細作!


    “小赫是香主子的小廝。”


    “你回去跟赫韞說,你被退貨了!”


    和她相處了兩年,小赫早就習慣了香宓的黑色喜感,“香香姑娘,你這不是讓小赫去死嗎?”才上任不到一個時辰,他很難向主子交代。


    “那你就給我閉嘴!”正在火頭上,擋她則死!


    做什麽錯什麽的小赫真的安靜了,他乖乖閉嘴的和新主子保持半步的距離,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以為要花上一番工夫才能找到那個沒事想把她拘禁在府裏孵小雞的賊頭,哪知道他正在送客。


    紫黑色直裰,黑紫交映,在鳳京裏能穿這種衣服的人不多。


    見她走進來,那人止住了步子,俊美得有絲邪氣的笑容起先不經意的從她臉上掠過,接著突然定住眼,噙著嘴邊的笑容也凝住了。


    目光接觸到那人深沉的鳳眸時,香宓的膝蓋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的麻了一下,腿一軟,她差點撲倒。


    她硬著頭皮,垂睫斂眉的行禮,“不知道有客人,唐突了,民女先告退。”


    赫韞淡然的介紹著。“這位是攝政王;這位是草民的義妹。”


    在外人麵前,為免起爭議,她是赫韞的義妹。


    “見過八王爺。”


    這位八王爺是爭議性很強、很引人非議的人。


    他是先皇的弟弟,現今皇帝的皇叔,坐擁攝政大臣之位,內閣的首輔。這位攝政王他賣官鬻爵、增收田賦、兼並土地,個性囂張跋扈,滿朝文武百官都看他臉色行事,很明顯的表現出奸臣貪汙弄權、狠角色的樣子。


    據說這位王爺也曾經非常的“安份守己”過幾年,對朝廷有過一點貢獻,但是這兩年來不知何故便開始走樣。


    還有,他的美貌是整個鳳京的姑娘們的夢中情人,但要她說,他根本比不上她家的赫韞一根手指頭。


    男人的氣勢都是由他的事業和權力支撐起來的,權勢中天的壓迫感,在這位八王爺身上根本看不到,可見他的手段非常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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