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有了新人總是忘了舊人,這好像是某種定律,幾千年來沒有改變過。


    “午膳我們就在小船上用。”


    香宓的眼光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不遠處有一方池塘,岸邊係著一艘小船。


    “你連午膳都準備好了?”真好的陰謀。


    “晚冬下的廚,準備的都是你愛吃的東西。”他眼裏的寵溺再明顯不過。


    她撲進了赫韞的懷裏。她現在心裏、眼裏,滿滿都是這個人。


    懷裏的溫香讓他一刹那驚喜莫名,微張的雙臂遲鈍了好一下才輕輕的、不敢置信的將她摟進懷裏,嵌進更深處。


    “以後我們不隻要賞秋,還要賞冬、賞春、賞夏,一年四季都不能錯過。”


    “你說賞就賞。”胸膛的聲音敲著他的心,如小小的地雷,她是他全部的弱點,他為難自己都學不會為難她。


    “一個人賞有什滋味!”


    “你也把我算上嗎?”


    “不是你還有誰?”


    “這是你說的。”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不……我要的是這個。”允諾。


    他俯身,幾近歎息的吻了她。


    赫韞吻她的時候,她沒有抗拒。


    他的眼底都是情意,讓被凝視的她以為自己被深深的愛著,輕易的淪陷。


    他的手扣著她的後腦勺,他的唇吸吮她的唇舌,帶著深深輾轉的依戀,溫純深厚,銷魂蝕骨。


    “香兒,你都十八歲了。”他的聲音喑啞。


    “我還是比你大。”靈魂年紀比他大。


    “你這愛占人便宜的毛病還在啊。”他失笑。從認識她開始,她就以老大姐自居,真的問她幾歲、幾時生辰,她卻怎麽也說不明、道不白。


    她就是這麽矛盾,生意鋪子的事是一絲不苟,但對她自己的事,卻總是打馬虎眼,再追究她就耍賴說——反正她就是比他大上一年一月又一日。


    “我已經快十八歲了。”真快啊。光陰似箭不是說著玩的。


    “你這年紀早已及笄成年,早該嫁人了。”


    “要急的人應該是你吧,你有傳宗接代的壓力。”她糾正他的措辭。


    赫韞一笑,“我的壓力不就等同你的壓力?”


    嗄,這是什麽歪理?


    “你是我的人,我是你的人,我那傳宗接代的壓力不就也是你的?”


    她聽得臉上一陣發熱,這混蛋,幾時學會調笑的?而她竟然覺得陣陣酥麻,心癢難耐了起來。


    明明就很清白的關係,幾時被他不動聲色的牽了小手,又不著痕跡的被抱上抱下,再被他給親了去……


    她的底線到底在哪?屢次被他刷新。


    又或許……他的意思是他養了兩年多的豬肥,該要殺了,送給別人又覺得可惜,於是犧牲小我的收歸己用?


    為了他這番話,她心思糾結了幾天,而日子也如流水般的消逝掉。


    這天,小赫一早就拿了張名刺進來。


    “香主子,攝政王爺府裏送拜帖過來。”金絲凝香箴,真是高貴的絹紙。


    “你家主子不在家,擱在他的書房,記得放在顯眼一點的地方,他回來就可立即看見。”赫韞對術數的精進一日千裏,他在玄學上是屬於天份極高的人,但是即使天份再高,也唯有勤奮才能達到術數巔峰。


    這兩年來,在沒人督促的情況下,他依舊天天三更火、五更雞的苦讀,他也才十七歲而已,小小年紀,修為卻已經是玄學中殿堂級的人物了。


    如今還是整個鳳京的大紅人、大忙人,一旬有七天都待在皇宮裏麵,皇帝一刻都少不了他。


    他替皇帝專天文、占候卜數,對他深信不疑的皇帝還替他在皇宮大苑的最高處蓋了觀星閣,想要他天天都住在那裏。


    他的忙碌可想而知,即便如此,慕名而來的名刺仍然如雪片般飛來。


    “帖子不是要給少爺的,是要給你的。”


    她不知道被“退貨”不成的小赫心裏有沒有留下陰影,不過在態度上他再也不敢打馬虎眼了。


    “給我的?”雖然說目前府裏男主外,女主內,而她就是那個女主人,不過收帖子?這倒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呢。


    “是。”


    “你念給我聽吧。”


    “是。”得到表現的機會,小赫便逐字逐字的把拜帖的內容讀了出來。


    自從她掌家以後,赫府裏,隻要有意願上學堂去認字讀書的,一律照準,原本大字不識一個的小赫,現今可認得不少字跟做人的道理。


    赫府中沒有白丁。


    “……以上,也就是說,八王爺想邀請香主子過府去作客,他將會派轎子來接你。”總結。


    “說我身子不適,婉謝八王爺的邀請,改日再上門致歉。”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又不是活得不耐煩,羊入虎口的事情就不必了。


    “香主子,這樣好嗎?放眼鳳京,攝政王想請的人誰敢不去赴約,而他不想見的人一輩子也都見不著他,你這樣明著拒絕,不是太不給他麵子了。”男人最重麵子,其他都是其次,更何況對方還是皇親國戚。


    “你是他肚子裏的蛔蟲嗎?他想什麽你這麽清楚?”


    “蛔蟲是什麽?”既是蟲類一定不會是長得好看的蟲,可是他又很想知道。


    “類似蚯蚓的東西。”


    他就知道。


    這個香主子,真是他見過的人當中,最教人感到無言的姑娘家了,要怎麽形容呢?他的腦袋不大好使,說不出太具體的形容詞來,但是放眼整個鳳京,再也不會有像她這樣隨性恣意,沒把赫主子當主子,也沒把攝政王當王爺看的人。


    不過反過來,她也不曾把他們這些下人當奴才看,那……她會不會也不把萬歲爺當天看?呸呸呸……這可是逆天大罪,他想哪去了?


    總之,她非常、非常的與眾不同就是了。


    不同到他也逐漸佩服起她來。


    “還有,那位王爺遣人送來西域進貢的葡萄、哈密瓜、西瓜,拿去各院落送一送,大家分著吃,有小孩的就多給點,另外,也給你家主子留一份。”這些水果現在看起來很稀奇,但她的上輩子卻吃到不要吃了。


    “好。”畢竟是小孩,一聽到有好吃的,且還是宮裏來的貢品,小赫不隻眼睛發亮,口水更是已經滴到衣襟上了。


    攝政王送拜帖來這件事情香宓以為就這樣結束了,便沒放心上,哪知道這隻是序幕。


    又過了一陣時日後,時序來到冬天,入了冬,年關轉眼間就快要來了,赫泉送來各地鋪子的帳冊,一疊疊的,堆得像小山那麽高。


    香宓關在屋子裏,托著腮,看著硯台的墨汁和毛筆發怔。


    對帳這種事怎麽想怎麽累,而且還不是隻有一本,她是怎麽把這種瑣碎又麻煩的事情攬上身的?


    數字本來就是她拿手的專長,即便瑣碎,她也能處理,但或許是最近煩人的事情太多了,她連最低限度的耐性都沒有了。


    等明年開春,她一定要請個總帳房來管理這些每年都要讓她對上幾天幾夜的帳堆不可。


    才下定決心,就見小赫來報,說是有人前來求見。


    “你家主子不是卯時就上朝去了,不相幹的人不會跟對方說不在喔。”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屋子裏正暖和,她實在不想動,要她移動到正廳去,那路程很遠,可不可以不要去。


    小赫扁了扁嘴,“是城東最有名氣的曾媒婆,她來提親。”


    “提親?她走錯宅子了嗎?”


    “香主子,咱們家牌匾那麽大一個怎麽可能走錯?”這主子要是遇到她不想應付的事情,說起理由來千奇百怪,教人啼笑皆非。


    香宓很不情願的撩起裙擺去見客了,她一進門就看見那曾媒婆,媒婆長得很福態,錦緞花的襖子,大紅緞花插在鬢邊,很喜氣,也很媒婆樣。


    此時的曾媒婆眼睛正滴溜溜的打量著正堂的擺設,手裏端著仆人沏的茶碗,一臉豔羨。


    看見她來,一張圓墩墩的臉立刻綻開甜膩的笑容,“恭喜小姐、賀喜小姐,大喜了!”


    “不知喜從何來?”


    “有位大爺托人來找曾媒婆我,希望我來給小姐你提親呐。”這姑娘果然長得標致,淺淺一笑就滿室生光,那春光久久不散啊。


    她聽說這幾年赫府著實賺了大錢,自己也算閱人無數見多識廣的人,這姑娘身上穿的銀藍哆羅呢狐皮褂子,淡菊黃葉絲繡裙,發上簪的卷草獅子浮雕花點翠步搖簪子,腕上的琉璃釧子,素雅中透著貴氣,貴氣中含著低調的奢華,有些官府人家還沒這樣的氣派呢。


    “我沒要嫁人。”


    她看見曾媒婆的眼光在她腕上的琉璃釧子上流連了好一會兒,這時候的玻璃稀少,一直是上層社會的奢侈品,與黃金同質,曾媒婆那眼光像是很想把它剝下來好好瞧個仔細呢。


    她很小氣,這琉璃釧子是赫韞送給她的禮物,別人看看也就罷了,碰它,絕不成。


    “小姐不要太早斷言,對方家世可是一等一的好,出身高貴,家財萬貫,模樣俊俏,年紀配小姐剛剛好。”


    剛剛好?果然是舌粲蓮花的媒婆嘴,死的也能說成活的。


    “我年紀還小,婚姻大事還不急。”


    曾媒婆的表情一垮。“姑娘啊,女人當得好,不如嫁得好,再說,做為一個姑娘,你可快要老了,開枝散葉這種人生大事是不等人的。”


    “既然對方那麽急著要傳宗接代,鳳京的好姑娘還會少嗎?有錢、有人才,真是打著燈籠都沒處找的好人選,還怕娶不到老婆?曾媒婆,你請回吧,就這樣嘍。”總之,小姐她沒興趣。


    “姑娘,來提親的不是別人,是攝政王啊,位高權重,你隻要答應,就能飛上枝頭做鳳凰,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我聽聞那位高高在上的攝政王妻妾十根手指頭都不夠數,我接受的教育教我夫妻就是一夫一妻製,你去問問那位王爺他做得到嗎?”她含蓄的做出總結。這位八王爺也太一廂情願了,這麽出格的事,做了都不臉紅一下的。


    “王爺不是別人,是攝政王啊!你要知道,他是京城裏無數的閨閣千金想高攀的人中龍鳳啊。”


    “管他是龍還是鳳,反正這門親事我不允就是了。”權勢能用來評斷一個人嗎?


    “商賈之門能撈到偏房做做,都很多人搶了,更何況這是皇親貴胄啊,地位不同,說什麽都值得啊。”眼看大筆媒人錢賺不到,曾媒婆臉上世故的招牌笑容結凍了。


    “曾媒婆,你一定沒聽過‘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這句話,你回去轉告王爺,鳳凰隻棲梧桐樹。小赫,送客!”她也是很挑的好不好。


    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曾媒婆一頭霧水的踏出赫府。作媒嘛,紅線牽得成,荷包滿滿;牽不成,影響商譽,但若是碰上兩邊都不怕硬碰硬的,也許她真的該考慮回家抱孫子享清福了。


    是夜,從外麵返家的赫韞脫下大氅,哪裏也不去,先進了香宓的院落。


    她趴在炕上的金錢繡牡丹錦條枕上,雜書零散著,一碟水果幹零嘴動也沒動的擱在一旁。


    “你回來了?”瞥了眼,她意興闌珊的,以蝸牛的速度坐起來,穿著白襪的腳趿上繡花鞋。


    “你好像不樂見我回來?”她的模樣很惹人憐愛,迷蒙的眼眸,淩亂的發絲,兩頰紅撲撲的,色澤甚是可愛,慵懶得教人想親她一口。


    “天氣冷,人提不起精神來嘛。”


    “要是臘月,天氣會更冷,下起雪來的話,你不要學山裏的熊冬眠去了?”


    的確,她生在亞熱帶的地方,就算見過雪,頂多也是去遊玩,大雪隆冬,她真的想象不出來那要怎麽過日子?


    看來隻能整天泡在炕上,“宅”在家裏了。


    “你喝酒了?”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顯然是從宴會裏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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