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的人生是真正一帆風順、毫無煩憂的,就算表麵上看來風光開朗的人,背後都有自己的苦楚,她手上一個用詞優美、筆風柔和的作家,其實就有躁鬱症……唉,扯遠了。


    總之任婕宜不想、也沒必要解釋這些,就笑了兩下。「是啊。」


    那女生聽了,更加感歎。「唉,一看到你,就覺得我這麽辛苦地過日子,簡直像笑話。」


    這話過頭了,不隻任婕宜,連一旁的莫薇亞都變了臉色。


    同時,一道低沉冷肅的嗓音冰涼傳來。「會講這種話的人,本身就是一個笑話。」


    那女生呆住,一旁有人發現他,隨即反應過來大喊:「高為棠!」


    「耶?高為棠?你變帥了!」整桌人鬧烘烘,一看這位十年沒見的老同學,上下都沒禿(凸),一如記憶裏的高大俊秀,格外興奮--尤其女同學。


    高為棠壓根兒沒理,他一雙銳眸緊盯剛才那位發言不遜的女生,冰冷道:「向她道歉,連同十年前那一句。」


    「什麽?!」那女生驚呼,有沒搞錯啊?「我、我又沒說什麽……而且十年前的事,誰還記得?」


    「我記得。『笑笑笑,你就隻會笑,我這麽辛苦,為什麽你的人生好像一點煩惱都沒有,太不公平了!』」高為棠口氣很冷,說得一字不差。


    不隻女同學,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你根本不知道她的人生是怎樣過的--向她道歉。」


    四周氣氛僵到極點,那女生臉色蒼白,表情難堪,旁人也不敢多言。莫薇亞在旁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幕,滿意地勾起唇角。不錯不錯,看來她這位傻愣的好友,這回倒是撿到了寶。


    任婕宜心情就沒這般輕鬆,好歹都十年沒見的老同學,她很高興高為棠為她出頭的這份心意,但不想看場麵淪落至此,便幹笑緩頰。「欸,沒事沒事,大家開開玩笑而已,她也沒怎樣,況且十幾年前的事,我早忘了……」


    那女生聞言鬆口氣,態度變回倨傲。「你看,當事人都不介意了,你是她的誰,管這麽多--」


    高為棠怒喝。「任婕宜!」


    她渾身一激靈。「又!」


    「你不是奶茶,身體裏裝的不是棉花,被人那樣說,你沒感覺?!」


    旁人聽不懂,什麽奶茶不奶茶,我還阿薩姆紅茶咧。


    任婕宜倒是明白了,她垂下頭,呐呐道:「又、又沒關係,要開宴了,你趕緊坐下……」


    高為棠胸口一股氣憋著,從以前到現在,他始終氣她總是這般軟弱好欺的模樣,如今甚至更上一層--她開心會笑、傷心會哭,分明有自己的想法原則,卻一點不懂為自己出頭、辯護。


    他盯著她,良久道:「我就是看不慣你這一點。」


    她一下子呆了。


    他說完就走,徒留一片尷尬。大家這會兒開始同情任婕宜,紛紛替她說話。「阿呆,你別在意,他那人有病,以為自己是誰……」


    「他是我未婚夫……」


    「……嗄?」


    「他是我未婚夫啦~~」任婕宜叫出來,眼淚落下了。


    所有人全被嚇到。「什麽,未婚夫?!」


    高為棠生氣了。


    在飯店餐廳設置的新娘休息室內,任婕宜脫了鞋,躺在維多利亞風格的古典絨布沙發椅上,懷裏抱著賓客送的泰迪熊娃娃,不住落淚。


    她的眼淚在班上同學眼裏始終充滿威力。她這一哭,哭得停不下來,臉上的妝全花了,新娘子聽聞騷動,很義氣地讓出休息室,表示在換第二套禮服前她都能在裏頭好好休息……任婕宜瞥向眼前偌大的化妝鏡,裏頭的女人哭腫了眼,很是狼狽。


    她做錯了嗎?她隻是不希望為她一個人的事,把場麵搞僵。莫薇亞一聽她這麽說,就冒出一句。「鄉願。」


    她瞪大眼。「什麽?」


    莫薇亞歎了口氣。「你要真像你表現出來的那樣完全不在意就算了,但你心裏明明很把人家的話放心上,自我內傷。她十年前說的那句話,害你有陣子連笑都不敢,我早想教訓她了,就你還在裝好人!」


    「……」


    見她又要哭了,莫薇亞這才緩了口氣。「高為棠這人性格強硬又護短,我想他隻是太泄氣了,你在這裏等他一下,他氣消就會回來了。」


    「喔……」


    莫薇亞出去了,剩她獨自一人坐在新娘休息室裏,抱著熊娃娃。薇亞說的沒錯,她並非真大度到不介懷,而是忽略不去想,說得好聽點是不想傷害別人,講白了是自己太多空隙,禁不起與人爭執產生的傷。


    「我就是看不慣你這一點。」


    任婕宜抱緊小熊,落下淚來,好像被宣判了死刑。他一定是看穿了她,對她失望了。


    原來,被自己喜歡的人否定的感覺,如此難受……


    【第八章】


    任婕宜一邊哭、一邊傷懷、一邊不知不覺打起了盹來。


    半夢半醒之際,有個人進來撫了撫她的臉,她「哼哼」兩聲,下意識躲開,那人動作一頓,好像無可奈何地笑了……很淺淡的笑聲,卻令她心房一緊,一股酸澀滋味在裏頭發酵,原先止住的淚,不自覺又落了下來。


    高為棠伸手替她抹去,略帶粗繭的手指,動作始終很溫柔。


    她幽幽睜開眼,隔著眼淚及暈開的睫毛膏,模糊地看見了眼前的男人。


    他纖薄的唇動了動,還沒說話,就被她搶先。「我不要。」


    「什麽?」


    「我才不要輕易原諒你……」她吸了吸鼻子,先聲奪人。莫薇亞罵她鄉願,那好,這次她要性格到底,才不任人搓圓捏扁。


    他一時愣住,表情裏帶了點不知所措的迷茫,像拐錯路的孩童。


    任婕宜第一次見他這樣,不禁破涕為笑,下一秒回神正色,努力板起臉孔,可惜已經破功,殺傷力大幅降低。


    她隻好瞪他,用力地瞪,瞪到眼睛都酸了、快脫窗了,才聽他問道:「吳沛萱說的話,你不在意?」吳沛萱就是那個出言傷人的女同學。


    「在意啊,可是在意又怎樣,她不是我什麽人,往後也不一定會再見麵,反倒是……」她噤聲,不說了。


    「反倒是什麽?」


    任婕宜瞪視他的眼神明顯嗔怪他明知故問。她不信高為棠真不明白,她可以選擇性地遺忘、忽略旁人對她的諷言諷語,但被心愛的人否定,即便再微小不過的一句話,她都能深深地覺得痛。


    思及此,她哽咽了。「我……我沒辦法變成你喜歡的那個樣子,我生活習慣差,又不聰明能幹,個性比柿子還好捏,連我媽都說生我不如生塊叉燒……」可惡,越講越心酸,她揪緊懷裏的熊布偶,道:「可我一直都很努力不給人家添麻煩,活得頂天立地,死後絕對不會下地獄……」


    唉,連她都不曉得自己在講什麽了。其實繞來繞去,她隻想說:「我很多缺點,也很多優點,如果、如果缺點你看不慣,那隻看優點行嗎……」


    高為棠沒說話。


    她臉紅通通地埋進了泰迪熊裏。她自知這話挺耍賴的,意思就是「我改不了,你接受它吧,要不拉倒」。


    她還想補充什麽,下一秒就連人帶熊被緊緊抱住了。


    「對不起。」他說,唇貼在她耳邊,又說了一次。「對不起。」


    任婕宜整個人驀地軟了下來,她呆呆的,下意識就說了句。「沒關係。」


    高為棠聽了,不禁把她攬更緊。


    剛才在門外,莫薇亞問他:「你是不是覺得她太好欺負?」


    他沒回答,但表情冷峻,相當於默認。


    莫薇亞笑了一下,說:「我有時也挺生氣的,尤其看到她強顏歡笑的樣子,特別受不了,想爆打她一頓。可是啊,後來我想了想,我們不也因為她這種個性,得到了很多『好處』?而且,如果連自己人都跟外人一樣欺負她,她一定更傷心……你說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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