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安甩了腳上剛套上去的拖鞋,重新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腳趾被凍得下意識蜷縮了下,才鬆開。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宓時晏:“沒問題。”宓時晏渾身血液都冷了,整個人如墜冰窟,一動不動地蹲在地上,幾乎忘了怎麽呼吸。“這次不騙你了。”年安說著,走到沙發上,拿起自己的外套,也沒套上,直直往玄關處走,等到了門口,宓時晏才終於說:“你就不能對我說一次實話嗎!?”年安冷漠道:“剛剛那就是實話。”宓時晏嘶啞道:“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年安握住門把的手一頓:“那你想聽什麽實話?我喜歡你?我最開始接近你的確有目的?還是你爺爺是威脅我離開你的?對,如你所知,我照做了。”宓時晏站起身,低吼道:“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年安說:“告訴你,然後呢?”“你從來沒把我放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看,哪怕受到了脅迫,你的第一反應就是保住別人,甚至保住我,最後自我犧牲。可是你呢?你自己卻什麽都不說,你以為你這麽做就是對的嗎?”“不然你覺得我該怎麽做?”“我怎麽知道!”宓時晏低吼出聲,幾乎咆哮道,“你從來沒對我說過任何事,從頭到尾我就像個傻子一樣,脖子上捆著個鏈子,無知無覺地被人拽到這裏,又拽到那裏,從來沒有人問過我的想法,我願不願意,我想不想,我以為我成功的時候,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又莫名其妙的就被你甩在了原地!”宓時晏咬了咬後槽牙,伸手狠狠一抹眼睛:“我不知道我最開始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和你結婚,不知道為什麽我就莫名其妙的喜歡你,甚至不知道你有沒有喜歡過我!我不知道你為了我受到我爺爺的威脅,不知道你在暗中承受的什麽壓力,有多少,是不是還有生命上的威脅——就像你當初說的,我嘴上說著喜歡你,卻連你手指尺寸是多大都不知道。說著會保護你讓你別擔心,可實際上呢?我爺爺逼著你,我家裏逼著你,甚至連我自以為的好友也指著你的鼻子,讓你別懷有目的的接近你,可我卻什麽都不知道,天天在你麵前說著喜歡,求著複婚——甚至到了最後,你還為了我貢獻出願望,差點直接離世!我像個什麽?我像個匹諾曹,說著無止境的大話。”停在門把上的手按不下去了,年安垂著眼睛,猶豫半晌,還是回過頭,隻見宓時晏不知何時,站在他背後,頭發淩亂,臉上全是淚痕,委屈的像隻遭受世界拋棄的大狗,哭的不知所措,止都止不住。兩人隔著一米的距離,年安的手還停在門把上,沒有鎖,隻要往下輕輕一按,年安就能立馬離開這裏,門再一關,他們就看不見對方。分離往往都是幾步之遙,一牆之隔,也許下一秒就是天涯海角。“你什麽都不說,我也什麽都不知道。”宓時晏說,“年安,你以為你這樣,我活下來就能高興了嗎?”年安直視他:“活著比死了好千萬倍。”“那你自己活去,我不要你用命來作為交換而活下去,我不需要這種施舍。”宓時晏身體微微顫抖,“你這是自我犧牲式感動,你這麽做,又跟我爺爺有什麽區別?”宓時晏粗喘著氣,他心跳的飛速,連日來擠壓的情感在這一刻全數噴發而出,這讓他整個人情緒都處於臨界點。事實上,在司機打電話的前一秒,他在公司剛剛逼著周先生吐出被隱瞞的所有事情,他大腦一片空白之際,就接到年安出事的電話。平生頭一次,他這麽厭惡自己。都是因為他,若不是他,年安怎麽會受到那些脅迫,又怎麽會受傷,甚至最終為了救他還差點丟了性命。可他呢?他做了什麽?他像個傻子,隻知道一股腦的衝破來自‘家庭的障礙’,卻把遺留下來的所有問題,全數積壓堆在年安身上,然後說著喜歡,說著愛,說著把心把一切都給他,說的那麽真,把自己感動的不要不要的。他都替年安怨恨自己的煩人,年安怎麽那麽慘,偏偏被他這麽個蜜罐裏長大的少爺喜歡上,糾纏著不放呢?如果不喜歡還能恨一恨討厭討厭,如果喜歡……那真是太慘了。他都這麽差勁了,都害得年安差點死了,還要喜歡他,太慘了。年安總說他不值得他喜歡,可宓時晏心裏卻無比清楚,不值得被喜歡的人,是自己才對。他一點都不好,哪兒哪兒都不好,渾身上下都是毛病,龜毛挑食還少爺,幼稚無知還天真,意氣用事,自我感動,傷人而不自知,還心高氣傲。以前為了離婚,死命作踐年安,他不懂得尊重,不懂得妥善處理,覺得自己委屈,可其中委屈的,又何嚐是他一人?他還有父母還有哥哥,還有站在自己身邊的朋友,年安有什麽?他甚至連說都不願意說,萬事都瞞在自己心裏,再多困難壓在他身上,也要擺出遊刃有餘的模樣,好像什麽都壓不跨他,不需要溫暖,也不需要關懷,像個無知無覺、冷清冷血的機器人。可隻有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太懂事的人,往往隻會越來越沉默。而他是前者,年安是後者。這麽淺顯易懂的事情,他居然現在才明白過來。“你休息吧。”宓時晏垂下頭,不再看年安,“你剛剛進門的時候我已經把你指紋錄進來了,這裏是我新買的房子,除了我沒人來過,你不會被人找到。午餐在桌上,還是熱的,早點吃。你媽媽那兒我去說,你需要什麽給我發短信,我讓人給你送過來。這幾天先別去公司了,太危險。車鑰匙也在桌上,新買的,油早上秘書剛加,滿的,你要是不想開,我讓小張過來給你當幾天司機。”交代完,宓時晏走到年安身邊,想要離開,誰知年安站在門口沒讓開位置。年安摘下眼鏡,望著宓時晏:“都想好了?”宓時晏沉默著沒說話,年安又道:“從今往後,我們兩個人各過各的,互不打擾,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見了麵最多打個招呼——雖然大概率是不會碰麵。然後在未來,也許會重新再有個對象,然後再給彼此的前任發一封婚禮請柬……”“沒有,”宓時晏說,“不會有了。”年安眉頭一挑:“哦?”宓時晏沉聲道:“我隻有一顆心,給了人,就收不回來了。”“哦。”年安了解一般點點頭,“那這麽說,你隻能收我給你發的婚禮請柬。”宓時晏臉色煞白,垂著的手不由攥緊。“怎麽,你以為我和你一樣嗎?”年安半倚在門板上,眸中透著一絲淺淺的戲謔,他穿了件白襯衫,領口最上麵的三顆扣子沒扣,白皙的胸膛和鎖骨露在空氣中,不知是不是因為脖頸纏著一圈繃帶的緣故,整個人透著一股單薄與病弱的氣質。年安毫不閃躲地對上宓時晏的眼睛,目光尖銳地似乎要把他看透:“我雖然對感情需求不是特別大,但也沒有孤家寡人過一輩子的打算。碰到喜歡的,合胃口的,我也會嚐試。喜歡的類型嘛,很簡單,帥是第一要素,脾氣差點不要緊,會做飯就行。搭夥過日子,湊個伴,那自然也少不了晚上的夜間活動。白天工作壓力大,晚上紓解,這方麵相處和諧了,應該也沒什麽特別大的矛盾了。平時各自上班,得空了出去旅旅遊散散心,培養培養感情之類。”他說一句,宓時晏的臉就白幾分,等年安說道最後,停下話頭,故作思考其他東西時,宓時晏方才發紅的眼眶已經蓄滿絕望,可憐的像隻被主人遺棄的大狗,站在一動不動,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昏死過去。“說完了嗎?”宓時晏回過神,聲音略微顫抖,“我下午還有會議要開。”“嘖,著急什麽。”年安漫不經心地看著他,“我還想著,以後呢有了對象,找你給我看看。畢竟你看,你自己都說你這麽差勁,我可得把你當做反麵教科書,一旦你覺得他哪一點跟你重疊的,跟我講,我立馬不要了。”宓時晏:“……”年安眯起眼睛,似笑非笑:“我下段婚姻的幸福生活就交給你了啊,前夫。”“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