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屋裏倒騰的亂七八糟,下不去腳,陶陶索性搬了板凳出來,讓漢子在院子裏坐了,漢子沒想到陶陶是這麽個點兒的小丫頭,頗有些意外:「你,你一個丫頭做什麽買賣?」


    陶陶不樂意了:「丫頭也得吃飯,不掙錢喝西北風啊。」


    「 不,不是有你爹娘嗎。」


    陶陶:「你不也有娘嗎,不一樣去街上擺攤子。」


    「俺,俺跟你不一樣,俺大了,俺娘有病,就該俺養家。」


    陶陶給這老實頭弄得心頭火氣,一插腰:「你今兒來就是跟我抬杠的不成。」


    漢子不想她這般悍,有些局促:「俺,俺不是抬杠的,你不說讓俺找你來嗎,俺問了俺娘,俺娘說你是個有本事的,叫俺跟你合夥做買賣。」


    陶陶臉色緩了緩:「既是合夥你管我是丫頭小子,再說,我爹娘早就沒了。」見漢子直看柳大娘 ,忍不住翻了白眼:「柳大娘是我家鄰居。」


    柳大娘正端詳漢子,聽見話點點頭:「是啦,我是二妮家的鄰居柳大娘,聽你的口音像是山東人?」


    漢子:「俺家是山東陽信高家村人氏,前幾年鬧,村子裏的人餓死了大半,實在活不了才,逃了出來。」


    陽信?柳大娘目光有些閃動,又仔細端詳他半晌:「說起陽信高家村,我娘家倒有一門親戚在哪兒,是我的一個遠房表舅叫高得水,不知可聽說過?」


    柳大娘一提,漢子疑惑的看著柳大娘:「這是俺爹的名兒。」


    柳大娘頓時激動起來:「俺就說瞧著長得有些像,隻是不敢認,你是大栓?」


    漢子有些無措:「您怎知道俺的名兒?」


    柳大娘:「我可不止知道你的名兒,還知道你家就住在高家村西邊兒的村頭兒上,籬笆圈的院子,院子邊兒上不遠有個大水坑,坑邊兒上有個長了好些年的棗樹,結的棗子又大又甜,對了,你還有個兄弟叫二鎖,算著年紀,今年也該二十了,比你整整小了兩歲,生日跟你一樣都是六月,正熱的時候,日子就差三天,我說的可對?」


    見漢子有些傻,歎了口氣:「若論起輩分來,你該叫我一聲表姐呢,小時候總去表舅家玩兒,那時候你還小,大約不記得了,後來嫁到柳家又遇上了災年,逃了出來,親戚們便都失了聯係,不想今兒在這兒遇上了,快著帶我去瞧瞧表舅表舅母,一晃有十幾年不見了,心裏實在惦記。」


    說著把圍裙摘了跟陶陶道:「二妮兒,我先跟大栓兄弟家去瞧瞧老人,一會兒再讓他回來跟你商量正事兒。」


    陶陶忙點頭,剛柳大娘幾句話說的她心裏酸酸的,世間最無情的便是天災,不知毀了多少和樂的家園,生離比死別更傷情。


    廟兒胡同這些人,哪一家不是如此,若不是真的活不下去,誰願意背井離鄉的跑到京裏來,京城再好也不是故土,故土難離是刻在中國人骨子裏的東西,哪怕千年萬載也不會磨滅,這是中國人獨有的情結。


    故此,她十分理解柳大娘的迫切與激動,他鄉遇故知,人生之大幸,更何況還是親戚,都是可憐人抱在一起取暖,多少有些慰籍,麵具的事兒本來也不急,等一會兒怕什麽。


    隻是柳大娘跟老實頭走了之後,陶陶看著空落落陌生的院子,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爸媽,不知他們發現自己沒了,怎麽著急呢,別看她爸平常對自己看似嚴厲,其實她心裏知道爸最疼自己,每次去外地出差,都會給自己帶來許多好吃的。


    媽媽雖愛嘮叨,卻總是把自己的生活打理的妥妥貼貼,嘮叨也是嘮叨自己找對象,想早些抱上孫子。以前自己總覺得爸媽煩,如今做夢都想聽媽媽嘮叨。


    越想越難過,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哭了一會兒,抬頭瞧瞧還是這個院子,也隻能認命,抹了抹眼淚,去那邊兒井台兒上,洗了把臉,覺得舒服多了,哭了一場,心裏也敞亮了些,不能回去便隻能努力的過日子,自己的日子過好,爸媽也能放心了。


    陶陶一直認為親人之間是有感知的,她能感知到爸媽平安,爸媽同樣也能感知她,所以她不能讓爸媽擔心。


    踩著板凳,把舊的窗戶紙扯下來,用濕布過一遍水,等晾幹了再抹漿子糊上新紙,陶陶買的是明紙,雖比尋常的窗戶紙貴些,但白淨透亮,還密實,糊上之後,屋裏外頭都覺亮堂了許多。


    陶陶把兩個窗戶糊好,柳大娘跟老實頭也回來了,老實頭擔著挑子,挑子裏有做了沒燒的麵具,還有些雜七雜八的工具,挑進來放到地上,瞧意思倒像搬家。


    柳大娘明顯哭過,眼圈都是紅的,開口道:「這些年不見也不知道,我表舅跟我那二鎖子兄弟早沒了,丟下孤兒寡母的逃荒出來,苦巴巴的熬日子,我聽大栓兄弟說了,二妮想跟他合夥做營生,正好表舅母搬到了咱們廟兒胡同,這些東西就叫大栓兄弟挑你這院來了,先在你這邊兒擱些時候,等大娘那邊兒騰出地方來就挪過去,你瞧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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