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沒逼你。”身為律師,沈俊平十分擅長睜眼說瞎話,而且臉不紅,氣不喘,黑臉白臉全他一人當,真忙。


    “是啊!”嗬……藺致軒失笑。


    最好是沈俊平剛才都沒用強烈的語氣和態度催促、逼問他為芷盈做出承諾;最好是他多事,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而且是在穀承夢的麵前大砸特砸,砸得自己的腳爛糊糊。


    他瘋了不成?


    “等婚期確定,喜帖印好,我會親自送過來,到時希望大哥帶著真心的祝福出席婚禮。”畢竟是大舅子,看在芷盈的麵子上,藺致軒也不願因為一次的話不投機就對他不敬。


    禮貌的告辭後,他轉身,飛奔出去。


    沈俊平冷冷的目送他離去,複雜的情緒猶在胸臆間翻騰。


    藺致軒再次覓得良緣,他並非不能真心的給予祝福,隻因妹妹擁有的幸福太過短暫,他這做哥哥的總是為她惋惜,為她興歎,為她深感遺憾……


    跑出律師事務所,藺致軒左右張望,前後尋找,始終沒瞧見穀承夢的身影。


    拿出手機,撥打她的號碼,撥是撥通了,卻在鈴聲足足響了八聲之後轉入語音信箱,從此再也沒撥通過。


    “承夢,你在哪兒?快回電給我。”


    他留了言,邊走邊四處尋找她,然後找了很久,等了很久的電話,直到暮色沉沉,對於她的去向,他仍然一無所知。


    他回公司的休息室,等了又等,等到天黑,等到心煩意亂,等到一整個茫然不知怎麽辦,隻能任由自己像無頭蒼蠅一般暴走。


    累了,澡也不洗,鞋也不脫,他和衣躺在床上,兩隻眼睛盯著天花板,一刻也不願合上,深怕睡著了,醒來時已經天亮,而他的女人還沒回來。


    等,無止境的等待。


    好不容易夜深了,萬籟俱寂,他終於清楚的聽見門把被扭動的聲音。


    回來了?


    他迅速翻身,跳下床鋪,跨幾個大步,直接堵在門口。


    打開門,乍見他擋在門口,穀承夢先是錯愕,隨後一臉平靜的與他錯身而過,閃入房內。


    “為什麽不回電話?你跑去哪裏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我有多擔心、多著急,你知道嗎?”他抓住她的臂膀,厲聲吼道。


    一個下午加上一個晚上的所有憂心,在見到她平安歸來後,全都變成指責與質問。


    “喔!對不起,下次改進。”低垂眼眸,她虛應他,手臂被他揪扯得痛死了,卻倔強得眉頭也不皺一下。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他被她的樣子嚴重的激怒了。


    “喔!好。”她冷淡的回話。


    “喔!好?這是什麽意思?什麽態度?”


    “我好累,可以讓我睡覺嗎?”是真的累了,就算不累,她也不知道應該跟他說什麽。讓她睡吧!也許睡醒了,今天發生過什麽令她難堪的事就都不記得了。


    “你……”她睡得著?他都氣成這樣了,她還睡得著?


    “明天要上班,我想早點睡覺。”氣由他氣,她想睡便是非睡不可。


    不管他拽得多緊,她硬是要走向床鋪。


    “你想早點睡覺,為什麽不早點回來?混到三更半夜,你是混去哪裏了?”


    “也沒混去哪裏,百貨公司逛逛,街上逛逛,公園逛逛,隨便逛逛,天就黑了,夜就深了,真奇怪……”就好像她隨便談個戀愛,便莫名其妙的愛他愛到骨子裏,沒有他,會要死不活。


    結果人家擺在心裏的永遠都是那個無法被取代的、叫做沈芷盈的亡妻!


    她穀承夢算什麽?比一粒沙子還不如。


    一粒小沙子吹入他的眼裏,都還有本事教他痛個半天,反觀她穀承夢呢?這麽一個活生生、熱騰騰的女孩子,為他癡迷,為他瘋狂,為他傷心,為他哭泣,如此真情的掏心挖肺,他感受到一點一毫了嗎?沒有嘛!


    是是是,芷盈獨一無二,芷盈絕對不像word檔一樣,找出舊字串,輸入新字串,說取代就被取代,不留一點過往痕跡,她是永垂不朽的。


    是她穀承夢笨又傻,自目又不知趣,竟敢妄想自己可以像鎖定工具列一樣,鎮定他的心,獨霸他的愛。


    一個闖入者憑什麽擁有正式的愛情護照?


    篡位遭人唾棄,偷渡來的,下場通常是被遣返,這個道理她不是不知道。


    “你在胡說什麽?你到底去哪裏了?怎麽不說實話?”她這邊逛逛,那邊逛逛,天一下就黑了,他在休息室裏等到夜幕低垂、起肖抓狂,她大小姐還不知道打道回府,是在懲罰他?用不知去向的方式懲罰他,她會不會太沒有人性、太蠻幹?


    穀承夢懶懶的應道:“你怎麽知道我沒說實話?我去哪裏有很重要嗎?”


    其實她哪裏也沒去,隻是待在隔壁自己的那棟已增建到四樓高的頂樓,蜷縮在那還沒完工的大型咖啡杯雅座裏頭,想像著這座咖啡杯也能瘋狂的旋轉,將她的煩惱拋到夜空之外。


    回憶著與藺致軒曾坐在遊樂園的旋轉咖啡杯中,癡癡凝望、熱烈擁吻的畫麵,她忽然覺得自己與他相愛其實是一種冒險。


    人都是自私的,誰都渴望自己是心上人的唯一摯愛,撇開風度什麽的不談,下午他與沈俊平的對話,確確實實傷了她的自尊與驕傲。


    “我擔心你的安危,你心情不好,我怕你出事。”遍尋不著她的恐懼和焦慮,這種教訓任誰來受一次都嫌多。“請你以後不要這樣對我。”


    “唉!我想躺著,你讓我睡覺,好嗎?”她沒做正式回覆。


    耍賴吧!有理說不清的,何況他們之間好像也沒有道理可說。


    她用力的把自己往床上拋,不料藺致軒又一把撈起她,不讓她睡。


    “沒把話說清楚,不準睡!”寧願她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他沒良心,也不要忍受她哀莫大於心死的冷漠對待。


    “喔!是。”求睡不得,她乖乖的立正站好,等待發落。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在心裏夾帶個芷盈檔來招惹她,她狂妄的以為自己應付得來,自欺欺人啊!


    身中劇毒,砍掉再重煉,登天之難啊!


    還沒嫁成,他的大舅子就已經狠狠的給她下過馬威啦!


    續弦嘛!弦有粗有細,她穀承夢沒四兩命,是一根極其脆弱的弦,還沒安穩的裝上琴身,與他來個合奏共鳴,便被外力扯得斷成七、八段,好不淒慘。


    “又來了!你可以不要用這種方式回應我嗎?可以嗎?”他用力的將她帶入懷裏,暴怒的衝著她的臉咆哮。


    “好。”別說他不習慣她這副死樣子,她自己也很不習慣,但是擺爛,明顯是她目前想用來對付他的方式。


    “你不要這樣!”她不哭不鬧,爛沒個性,他完完全全束手無策。


    僵持著,他的雙眸愈瞠愈大,她迷蒙的睡眼愈加渙散;他的胸口起伏劇烈,她的呼吸微弱到幾乎聽不見;他手掌箝製的力道不斷加重,她的身子如石頭一般漸往下沉……


    欠揍啊!這樣也能睡?


    “承夢!”他抓提著她,“你聽好,我……對不起,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我道歉,你不要跟我鬥氣了,好不好?”


    “嗚……”意識模糊中,突然聽到他道歉,穀承夢閉合的眼皮顫跳著,心窩狠狠的一懾,鼻子一酸,倒抽一口氣,淚水瞬間奪眶而出。


    “我們談談。”瞧見她流淚,顯然還未睡著,他輕輕搖晃她,想要她更清醒。


    “致軒,你知道嗎?有時候受傷就是受傷了,心碎了就是碎了,道歉是沒有醫治作用的。”睜開淚汪汪的眸子,深深望著心愛的男人,她喃喃低語。


    “可是我愛你。”


    “你的愛有雜質,我們之間好擁擠。”芷盈不會占床位,卻永遠是他心上的第一位。她不至於跟芷盈爭風吃醋,但是對於她的“存在”,始終心存芥蒂。


    每次不經意提起“芷盈”兩字,十次有七次他的情緒會馬上變得很低落,另外三次除了情緒低落之外,還得加上大變臉,試想,跟這樣一個難舍舊愛,動不動就被舊愛牽動喜怒哀樂的男人在一起,心髒要多強才能勝任?


    “我是個喪偶的男人,鰥夫的感情世界怎麽可能會是純白無瑕的?而且為了你,我早就決定把芷盈放在記憶最深處,不要輕易去動,所以嚴格來說,芷盈對我們根本無害,你何必因為沈俊平幾句不中聽的話而挑盡了我的毛病?”


    “你常為了芷盈跟我生氣,我動輒得咎,愛得好辛苦。”愛得辛苦總也有甜蜜之時,問題是,被他的大舅子下馬威,這口氣她吐不出又吞不下,快把自己憋壞了。


    “我說過,我不會再為了芷盈跟你生氣,你也永遠不需要再為了不小心提到她而跟我頻頻道歉……”


    “無論如何,她是你此生的最愛,絕無可能被取代,這是你說的,你希望我聽了這些話之後,還手舞足蹈、歡天喜地嗎?”她任性的嚷道。


    假使她沒會錯意,沈俊平無疑的認為她是個闖入者,而藺致軒第一時間的表現則像是在佐證他的說法,這是最令她無法釋懷又無地自容的一點。


    “我與芷盈相愛,畢竟是不可磨滅的事實,你是後來的,更是不爭的事實。”


    他微眯的犀利眼眸閃現微慍的情緒。


    一前一後,都是他認真投入感情的女人,兩者說衝突有衝突,說沒衝突,其實也好像沒衝突,他不懂,她為何如此在意芷盈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她隻要在乎她自己,好好的與他攜手麵對未來就好了,不是嗎?何苦計較他最愛誰?


    比較不出來的,因為兩個他都愛。


    芷盈沒死,他沒有一絲可能愛上穀承夢,芷盈既已不在人世,他遇見穀承夢,進而愛上她,那麽他所要追求的便是天荒地老、長相廝守,她根本毋需作繭自縛,給他出難題。


    “你就一直跟芷盈愛下去吧!我這後來的不想再攪局了。”她的口氣冷沉,沒有熱度,是執拗,也是失望。


    “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棄情潛逃的意味太濃厚了,她想分手?那也得看他同不同意,非她一人所能決定。


    她鑽牛角尖,不聽勸解,惹得他的脾氣也火速冒上來,態度愈見不耐煩。


    “你一邊想念芷盈,一邊愛我,這樣我會覺得自己像個卑鄙的第三者……”


    “你怎麽會是第三者?芷盈已經不在了,她不在了!”藺致軒粗聲強調。


    想跟她結婚,希望她當他老婆,這些都與芷盈無關,他隻是愛上了她,愛到想一輩子跟她在一起,真的就隻是這樣而已。道理如此簡單,為什麽她就是聽不到、接收不到、體會不到他發出的真愛訊號?


    “不,她在!她無所不在!她一直在你的腦海裏,心裏、眼裏,她在你所有的言行舉止裏,我甚至開始懷疑,這陣子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隻把我當成泄欲工具?因為芷盈是不能取代的,所以我隻能是個泄欲工具,一個根本不需要你用心對待的玩具!”走進死胡同需要別人拉拔,顯然她寧願把自己的雙手收負在身後,也不要他拯救。


    “你不要無理取鬧,講話憑良心!我把這陣子跟你在一起定義為相愛,聽你剛才這麽說,我很震驚,也很訝異,你的認知居然跟我相差如此懸殊。原來我們唱的是不同調,原來我的熱情對你來說隻是一種肉體上的發泄,而不是彼此身心靈的完美契合?”愈說愈心寒,藺致軒的口氣由差變冷,還冷笑了一聲。


    “難道不是?”穀承夢叛逆的別開視線。


    “當然不是!你白癡啊?”


    他罵她白癡!他罵她白癡?他罵她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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