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


    林萌尖叫地抱頭蹲下身,聽見黑駒馬車的蹄輪聲朝著她狂奔而來,感覺到前方颶風般的速度朝著她飛襲而至。


    林萌拚命發抖,悲慘地發現自己即便已經死了,可還是會「怕死」。


    她咬緊牙,準備「再死一次」。


    忽然間,一道輕風吹過她耳邊。男人在她麵前跳下馬車,黑駒馬車則在瞬間消失無蹤。


    「抬頭。」他命令道。


    「拜見閻王。」胡黎南單膝落地,手心在冒汗。


    沒想到這個擁有巨星風采的男人竟然是國王!林萌此時心痛已漸歇,在心裏大喝一聲好。


    沒錯!沒錯!國王就該是這樣氣勢十足、氣宇軒昂的男子漢。


    林萌悄悄抬頭,以一種看明星的眼神看向眼前氣宇不凡的男人,就差沒上前要求握手、簽名。


    閻王宮嘯天沒讓胡黎南起身,他著火的目光瞪著眼前的小女人,用盡百年的修行才有法子不衝上前狠狠擁住她,或是惡狠狠地質問她——


    她應該在「天居」享天福的,怎麽會在地府!


    宮嘯天強迫自己麵無表情,頸間的青筋卻因此暴突著,墨眉也緊擰了起來。


    她怎麽還長著同樣一張生氣盎然的巴掌小臉,怎麽還是這麽一對靈動活潑的珠玉眸子,分明就是要來讓他牽腸掛肚、打亂他的修行!


    「你怎麽會來這裏?」宮嘯天凜聲問道。


    林萌被盯得頭皮發麻,咬了下唇說道:「因為我死了啊。」他幹麽突然一臉凶神惡煞,她又不認識他!


    胡黎南很快地看了閻王一眼,確定他不會用閃雷劈得人吱吱叫之後,陪著笑臉說道:「她已經簽了合約,準備留在這裏工作,現在就等您這裏點頭了。」


    「你……簽了合約?」宮嘯天嘎聲說道,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你的表情幹麽那麽奇怪?合約有什麽問題嗎?對喔,我都還沒問細節啊。」林萌一看閻王神情不對,馬上警覺地一迭聲問道:「簽了合約有什麽好處?『鬼廝』有薪水可以領嗎?要存多少錢才可以買到剛才巨雷鬼王的那副翅膀?可以回家探視親人嗎?幾天休假一次?工作時間多久?鬼也有鬼權吧……」


    叫她離開!他承受不了再一次的分離了!宮嘯天看著她,心和腦子全都做出這樣的命令,但他咬緊牙根,竟是沒法子開口。


    「我等一下再把員工手冊拿給你看,重點是——」胡黎南打斷她的話,急忙說道。


    「你想不想留在這裏?」宮嘯天說完,狠狠咬住牙關,隻差沒把下鄂給咬斷。


    「我考慮一下。」林萌看了閻王一眼,覺得他板著臭臉問這種話,實在很沒誠意。


    「你已經簽名了,不可以反悔了。」胡黎南被閻王一瞪,閉嘴一秒後又開口說道:「我們這裏福利好、賺的錢都花不完,於此行善還可以累積來世善報,還有來自『天居』的有德之人擔地駐府心理醫生……」


    「好,我留下。」林萌聳肩,嘻嘻一笑地露出白牙。


    宮嘯天知道他該命令她離開,知道這是場魔考,但他驚恐地看見自己——


    朝她伸出手。


    「快點,閻王要幫你做地府工作認證了。」胡黎南抓過她的手擺到閻王掌中。


    林萌感覺到一股暖意從閻王手掌流入她的手臂裏,她虛無的四肢於是開始有了重量,飄在半空中的身子開始降到地上。


    她驚喜地瞪著自己漸漸清晰的身影,覺得這一切真是太神奇了!搞不好她下輩子再投胎,還可以寫本地獄遊記登上暢銷排行榜。


    「忍著。」宮嘯天黑眸鎖住她的眼,驀地扣住她的手腕。


    「啥?」她傻傻地低頭一看。


    他的長指在她手臂上割出一道血口。


    「很痛很痛!」林萌慘叫出聲,死命想抽回手,閻王的掌心卻像冰一樣地覆在她的傷口上。


    她的傷口消失不見,手臂上卻多了一組條碼。


    「這是什麽?」她摸著那道像是天生就長在她手臂上的條碼。


    「地府員工編碼。」宮嘯天內心不理智地嘶吼著,但他百年的修為卻讓他仍維持著漠然神情。


    「酷。」她菱形小嘴一彎,水眸迸出笑意。


    宮嘯天閉眼,不再瞧她——


    夠了!不該再被風吹草動迷了心,因緣本自生滅,既然已滅,就不該再招來牽扯的……


    「恭喜你成為地府的正式員工。」胡黎南撲到她身邊,在她身邊團團繞著。


    林萌一笑,拍拍胡黎南的肩膀。「多多指教啦!」


    「把她送到離我最遠的殿房工作。」宮嘯天背過身說道。


    林萌看向閻王,麵對這麽公開的討厭,巴掌小臉驀地一皺。


    「我會努力工作的!」她大聲地說道。


    「我隻希望你快點離開!」


    宮嘯天言畢,在瞬間消失,留下嘟著嘴的林萌和興衝衝地領著她準備在地府展開新生活的胡黎南。


    就這樣,手上多了一道員工條碼的林萌,開始了她的地府員工生涯。


    第一個星期是林萌的「鬼廝」職前訓練日,胡黎南自願成為她的輔導員,帶她熟悉地府及地獄的一切。


    一個星期之後,地府人力處會根據林萌測驗結果及地府各處的人力需要,替她分配工作。


    對林萌來說,在哪裏工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還滿希望可以再看到閻王,雖然他對她實在超不友善,但她貪好美色,想多看兩眼,也不算違法吧。


    「所以,我們所在之處是為地府,是依照死者生前功過,判斷他們上天或下地獄或再度為人的場所。」坐在會議室裏的林萌,看著手上的筆記本,重複了一次胡黎南剛才說的一切。「地府下方則是地獄,依照大小類型不同,分為五百座,惡靈依其罪業輕重而分送到不同的地獄接受懲罰。」


    「沒錯,我們繼續喔。」胡黎南把手裏的播放棒往前一指,電影銀幕般大小的液晶螢幕秀出下一段課程重點——


    大善或大惡之人,不需審判,一旦死亡便會直接升或下地,九成九的眾生,則需經過地府。尚在等待因緣受生者,便暫時留於地府……


    林萌睜著一對黑溜溜眼珠,舉手大聲問道:「喂,你不覺得用科技產品來說明這種科學沒法子解釋的現象,感覺很詭異嗎?不覺得嗎?」


    「我也可以用法術直接把法令施到你的腦子裏,但是施法也是要消耗力氣的,既然有現成的科技產品可以使用,幹麽費事?」胡黎南溜到她旁邊坐下,因為他還是比較喜歡閑聊,而非上課。


    「是啊!既然地府裏頭的一切都采用最先進的科技,那幹麽還要穿著這樣一身綁手綁腳的古裝戲服?」林萌扁了下嘴,哇哇大叫地扯著身上的古香色古裝。「我不反對在冷得像冰的地獄裏穿三層衣服,但是袖子寬得可以去演戲,裙子長得可以讓我每分鍾跌倒一次,會不會太過分了一點!」


    「唉呀,府有府規嘛。閻王就是來自這個年代,他穿著這個時期的衣服最自在,所有人自然就順從他,衣服乃身外之物,有什麽好計較的。你怕跌倒就走慢一點吧,又沒人趕你,而且……」胡黎南湊近她,滿臉笑意地說道:「你很適合這種衣服喔!看起來氣質很好,就像王妃一樣。」


    「王妃個大頭鬼啦!」林萌雙手插腰,精致五官皺成一團,一臉不置信地看著他。「我剛才跌個狗吃屎時,你笑到差點掀了天花板。」


    胡黎南格格笑倒在她身邊。


    林萌支肘托腮看著周遭古色古香的木雕書櫃、貴妃躺椅及他們所坐的梨木長榻。「對啦!地府裏全部都是木製建築,連住所都是長榻矮幾,害得我差點都以為自己在演電影。」


    「住久了就習慣了。」


    「對啦!剛來的時候,覺得地府裏的建築都像用水墨畫出來的一樣,亂不真實的。」現在看久了,也就習慣了。「對了,你在這裏住多久?幾歲了?」


    林萌好奇地看著這個外貌也不過二十幾歲的美少男。


    「問人家的年齡很不禮貌。」胡黎南嘟了下唇。


    「那你整天巴在人家身上就叫有禮貌喔?」林萌嘟了下唇,伸手去推這個硬是要坐在她腳邊的美少男。


    說也奇怪,她對情啊愛啊這些事不開竅,所以她對胡黎南不動心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她和他相處時很自然,三不五時也會想摸摸他的頭,像安撫小動物一樣。


    胡黎南勉強坐到她身邊,嘟囔著說道:「老習慣改不了嘛。」


    「我們才認識幾天,哪來的老習慣?」林萌哈哈大笑,水眸眯成一線。


    胡黎南咽了咽口水,連忙說道:「我……我從你死前就和你一見如故啊。」


    「也對啦。」林萌咧嘴一笑。「對了,住在我隔壁的『鬼廝』李法要我問你,人間、地獄的時間和你們常說的『天居』有什麽不同?」


    「人間一日和地獄一日是同樣的。隻是人一生才死一次,地獄裏一天千死千生,又萬死萬生。而『天居』就不同了,那是有大修為的好心人才能上去的地方。天居一日、人間百年。」


    「媽啊,這樣會不會差太多啊?」林萌不能置信地睜大烏溜溜眼眸。


    胡黎南又賴回她身邊。「時間的感覺是依照人的感知而定的,快樂就過得快一點,痛苦就過得久一點。」


    「那你在地獄待多少年了?」


    「快一千年啦。」胡黎南說道。


    「媽啊,你是個老妖怪喔!」林萌跳下長榻,指著他哇哇大叫。


    「才不是!」胡黎南氣呼呼地打她,氣到在原地蹦蹦跳。


    「老妖怪!」林萌大笑在嚴肅的古式家俱裏跳來跳去,好讓胡黎南打不到她,完全沒想到她此時的一舉一動,都正在閻王宮嘯天的注視之下……


    此時,宮嘯天正坐於私從書齋的黑檀大椅裏,陽剛臉孔定定看著前方的牆上螢幕——


    他聽著她銀鈴笑聲、看著她那張一笑就會眯成一直線的水眸,看著她又閃又躲又鬧又跳地和胡黎南追逐,時間界線竟在眼前心底模糊了起來。


    有些事,過了多久也沒改變,這兩人還是愛打打鬧鬧。宮嘯天眼裏的肅冷褪去,剛毅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九十九年前,小萌兒被天人帶離地府到「天居」享有三百年無憂天壽。


    「天居」一日,人間、地府百年。


    可她離開的九十九年,甚至還不到「天居」一日!她怎麽會隻在「天居」停留那麽短的時間?況且,她怎麽會這麽快又重新為人?她應該在「天居」有幾百年的天壽啊!


    眼前的她,仍是芳華正盛的二十歲。而他走過千年,「應該」比她明白哪些該放下。宮嘯天從她的影像上別開眼,劍眉之間擰出一道深深皺紋。


    他招來胡黎南質問過,知道林萌會留在地府當差,會識得胡黎南全都是因為先前負責生死簿冊的胡黎南一看到她的名字,便犧牲了三百年修行,隻為了上去探探她,存心要她返來地府一回。


    宮嘯天閉上眼,想用念力找出她的因緣,但腦海中烏漆一片的景象,讓他再次確定,他可以看透地府裏任何一人的因緣,但還是無法知道與己身有關的點滴。


    於是,目光不由自主地再往牆上螢幕望去——


    林萌又坐回了長桌前聽課,她托著腮,櫻桃小唇的唇線兩端往上微翹,不笑時也像在笑。


    宮嘯天隻是盯著,一瞬不瞬地盯著。


    「王。」門外傳來一聲叫喚。


    宮嘯天驚跳了一下,很快地將眼前螢幕放大的影像,恢複為地府十處辦公地點的正常影像。


    他在隱藏什麽?他想騙誰呢?最騙不過的人,就是自己。


    就算她當初的乍然離去讓他心碎,他也從沒忘記過他的小萌兒!


    宮嘯天雙頰一僵,對著銅門點了點頭。


    「進來吧。」他說。


    長著一對銅鈴大眼、蓄著一臉絡肋胡子的大目鬼王,穿門而過,單膝落地行禮。


    「起身吧。有事?」宮嘯天問道。


    這百年來輪到負責文書工作的大目鬼王,著急地盯著他問:「您上調至『天居』的申請書,今天應該要送出去,可至今還沒有您送出申請的紀錄。」


    「我會送出的。」宮嘯天看著桌上那張薄如蟬翼的申請書。


    大目鬼王看著牆上螢幕,目光盯住了螢幕最下角正在仰頭大笑的林萌,他血盆大口一張,咆哮出聲。「你不要再因為兒女私情而延誤申請,她害得你還不夠嗎?」


    「沒人害我,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選擇。」宮嘯天黑色長袍一揚,轉身繞過一誶水綠色琉璃屏風。


    他推開後頭一扇窗,看著外頭的庭院——


    說是庭院,也不過就是人工造景的庭園流水,人工的藍天、栩栩如生的假花假草、一泉曲池,還有蟲魚鳥獸及鴛鴦的幻象,全都是假的。


    地府裏沒有生機!


    「什麽沒人害你!那年如果不是因為她,你何須忍受這一切苦!」大目鬼王想著這一千多年來王所受之苦,忿忿地擦去淚水。


    宮嘯天回頭看著大目鬼王,氣宇軒昂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大目,我當初發願來此地獄,你們全都誓死跟隨。你怨過我嗎?」他問。


    「當然沒有!你是我主子,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怎麽可能怨你!」大目鬼王激動地說道。


    「我也是一樣,不怨。」宮嘯天說道。


    大目鬼王看著眼前與千年前我著同樣剛毅的臉龐,卻早已不複當年高聲宣戰、不可一世驕然氣勢的宮嘯天。


    「你不怨,我怨!如果讓我知道是誰把她帶來這裏,我肯定讓他死得很難過!」大目鬼王私下清查過林萌死前紀錄,卻怎麽樣都找不到林萌身邊有任何與地府相關人士,氣得差點沒吼翻屋頂。


    「如果連你都清查不到,代表有個能力在你之上的人,封印了林萌的生前回憶。」宮嘯天淡淡地說道,因為封印的人正是他。


    他不想大家責罵胡黎南的衝動行事,畢竟胡黎南是出於一片好心,想讓他了無遺憾地離開……


    「那個胡黎南法力雖然不在我之上,但一看到她就貼了過去,這事鐵定與他脫不了幹係。」大目鬼王大吼地說道。


    「不用查了。」宮嘯天看他氣到滿臉通紅,上前拍拍他的肩。「有心去追查這種事,不如去看看你這個月度化了多少無間地獄裏的惡靈。」


    「那些罪惡深重、生前害人無數的鬼家夥,一日之間千死千生,受諸劇苦,卻還是不知悔改,幾百年可能才能度化一個。這種苦差事誰做得來!」


    「所以,你輸給巨雷鬼王輸得心服口服了嗎?他過去百年度化了三人。」


    「誰說我服了!我怎麽可能輸給那個悶葫蘆,他也不過多度化我兩個人而已!我馬上就去地獄裏看看還有哪些家夥是可以救的。」大目鬼王咚咚咚地大步走開,整個房間亦隨之震動著。


    「等等!」大目鬼王走到門邊,又突然回頭。「你不要想顧左右而言他,不讓我去追查是誰把那女人弄到這裏,也不寄出申請書……」


    「我不會因為她的到來,而有任何改變。」


    宮嘯天伸出手掌,桌上的申請書飛落到他手中。


    大目鬼王瞪大眼,看著宮嘯天用指尖在申請書上簽下剛硬得能透紙背的字跡。


    宮嘯天將申請書封摺,申請書在瞬間消失不見。


    他胸口一震,感覺五髒六腑被人在瞬間抽佇。他緊握拳頭,忍著那莫名的痛,知道一切不可能再有任何改變。


    「做得好!」大目鬼王在一旁大聲叫好,用力擦著欣慰的淚水。「我等了這千百年,盼的就是這一刻,你早就應該離開這裏……」


    「來到這裏,也是我的壓力造就的。」宮嘯天說道。


    「我不喜歡聽、也不懂你那一套什麽心甘情願的犧牲。總之,你要離開了,再也不會跟那個女人有任何關連。我痛快了,這樣就夠了!」大目鬼王放聲大笑著離開房間。


    宮嘯天看向牆上螢幕,螢幕隨著他的意誌再度將林萌影像放大到整麵牆——


    「還有沒有什麽問題要問?如果沒有,我們要開始進入地獄員工守則的課程。」胡黎南趴在林萌腿上,懶洋洋地問道。


    「我有問題!」林萌精神奕奕地舉手,水眸睜得圓圓的。「你們家的閻王看起來不喜歡我,這樣會不會影響我的考績?」


    「你喜歡我們家閻王嗎?」胡黎南跳起身,跟她一樣把眼睛睜得圓圓的。


    「喜歡啊,不然幹麽問!他就是我的菜啊!如果他活在現代當明星,我一定把他的海報貼在牆上,一天盯他二十四小時。」林萌小臉迸出光采,笑咪咪地說道。「快點告訴我他喜歡什麽樣的女生?」


    我隻喜歡你!宮嘯天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飛到螢幕前,他的大掌停在她的臉龐上,額頭抵著她冰涼的額頭,聽她在那頭吱吱喳喳地說著對他的喜歡。


    他痛苦地彎身喘息著,過去千年的相戀纏綿全在腦中一閃而過。


    他還沒受夠為一個人牽腸掛肚的苦嗎?如果不是因為執著,他與她都不該受這千年的苦。


    她離開的這些年裏,他每晚都一再告訴自己不要再動心起念,偏偏才看到她活活潑潑地站在他麵前,他就把什麽苦全都忘了,隻能任由欲望巨石再度將他打落深淵。


    不該如此的!


    他與她的故事結局,早該在她離開地府的那一刻起就該終結了。他甚至連每月最後一日午時後,總要沉浸在自己「夢城」裏的壞習慣都該改去的。


    畢竟,他很快就離開地府了,而已經忘記一切的她,也不該再憶起一切的……


    宮嘯天閉上眼,大掌一揮——


    螢幕頓時一黑。


    通過一周職前講習的林萌,開始正式上工。


    隻是,林萌才實習一周,就已經動過一百次想離職的念頭。


    因為地府所管轄的地獄真的——


    有夠恐怖!


    林萌被分派到大目鬼王底下的地獄眾鬼記錄區,負責將惡靈們受苦情況及他們的腦波意識逐一轉檔為文字,並確定沒有任務缺失。


    「我不想活了!」林萌砰地一聲倒在電腦前,漂亮眼眸像十天沒澆水的花,生氣盡失。「更慘的是,我已經死了!」


    林萌哀鳴一聲。


    「忍著忍著,習慣就好了。」胡黎南挨在她身邊,跳著奇怪的舞試圖想取悅她。


    「我怎麽可能會習慣!我活著時就不敢看恐怖片,死了卻還要天天看!」林萌眯著眼,很快地又瞄了一眼——


    恐——怖——啊——


    現實上演的地獄酷刑遠比電影院所能想像的來得血淋淋十倍不止。


    每次當地獄裏的鬼卒們拿起跟人一樣高的鐵叉把鬼摔到刀床上、油鍋裏,或者喚來鐵鷹將鬼魄銜入滿是噬人怪獸的巨海裏時,她都嚇到想哭。


    雖然受苦的不是她,但是麵對著那些被折磨的鬼眾們,她其實很想作弊,直接在檔案上寫著「已悔改」,好讓他們不再受苦。


    但是,她下不了手篡改的原因,是因為她所負責這台電腦中左邊記錄著惡鬼生前所做之惡事,右邊則是惡鬼如今的悔改指數。


    而這些在地獄裏一日內千死千生的鬼魄們,竟沒有一人有悔改之意。


    林萌發誓要不是每天地府朝會時,她還可以遠遠看到養眼的閻王好安撫心靈,支撐她再多待個幾天,她真的對鬼性很失望啊……


    「人……不……是鬼……不,他們沒當鬼之前,怎麽會做出那麽多可怕的事?」她趴在桌上喃喃自語,手掌不自覺地撫著又趴到她腿上的胡黎南。


    「人就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啊!累積一點點小錯覺得沒什麽,等到小罪做得多了,就會覺得做大壞事沒什麽大不了的。」胡黎南眯著眼,一臉享受地低嗚一聲。


    「你快點完成『水地獄』的這份檔案,我們好去百寶苑玩,你不是想去看看翅膀要賣多少……」


    胡黎南聲未落地,大目鬼王已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們後方。


    「嚇死人!」林萌驚跳起身,一手捂住胸口。


    「你本來就已經死了。」大目鬼王冷哼一聲。


    「一點幽默感都沒有。」林萌也哼一聲,雙手插腰。


    「我管你幽默感是什麽東西!」大目鬼王咆哮一聲,胡黎南嚇得躲到林萌身後。「就隻會玩、隻會偷懶!地府養你們,不如多生產幾台機器人……」


    「你少冤枉人,我才沒偷懶!我跟外頭那些巡邊的無臉機器人,還有地府入口的帥哥機器人一樣勤奮努力。」林萌把胡黎南往身後一推,知道他挺怕這個大目鬼王。「你的休息時間結束了,還不快走……」


    胡黎南用頭蹭蹭她的掌心,一溜煙地離開。


    「你還敢狡辯!如果不是偷懶,你趴在桌上做什麽!」


    「我趴在那邊是因為惻隱之心!『於心不忍』四個字,你知不知道怎麽寫啊!」林萌黑盈盈眼珠子瞪著他的虎背熊腰,一點怯意都沒有,「地府裏全是你們這些旁觀別人痛苦的人……」


    「這些家夥一日千死千生,你於心不忍,那螢幕上這個家夥當初把受害者一塊塊肢解時,把內髒當下酒菜時,誰來同情那些……」


    「停。」林萌捂著嘴,突然覺得想吐。她生前原本就對吃肉興趣缺缺,更別提什麽內髒。


    「忍不下去,那就辭職啊!這裏不是你這種家夥該來的地方。」大目鬼王臭著臉踢了她的椅子。


    「踢什麽!我不會辭職,我會做好我工作!」林萌雙手插腰,美眸圓睜地瞪著大目鬼王。她這人的個性別扭,硬是要叫她辭職,她就偏偏不要!


    「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大目鬼王走到林萌麵前,她後退一步,免得被他那雙跟她的臉一樣大的腳給踩到。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們為了要留在這裏所受的苦!你不過就是個不活不死的……」大目鬼王脹紅著臉,硬生生地打停了話。


    「鬼廝」其實是人間昏迷未死之人,所以魂神才會不需輪回,且能無病無痛地任職於除非願受苦或奉命贖罪才能待住的地府。


    然而,王所製定的獄法裏有明文規定,不許向「鬼廝」提起他們的「人身,」免得「鬼廝」驚恐錯亂。所以,他隻能閉嘴。


    林萌捂起被吼痛的耳朵,不顧一切地大聲回吼道:「反正,你不要再大叫了,我看你模樣都很正常,哪裏有半點受苦的樣子。」


    「你懂個屁!我告訴你老子在這裏……」


    「吵夠了嗎?」一道毫無情緒的冷然聲音,從門口傳來。


    林萌一回身,果然看見穿著黑色長袍,有如王者降臨的宮嘯天正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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