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楊,三十一歲;宋梅,二十六歲。


    男女雙方皆是台灣百大企業第二代,男方目前任自家企業集團ceo,女方則為專職貴婦。


    兩人結婚三年,無子。


    “喂,你快到了嗎?宴會都要開始了,怎麽還見不到你的人影?”在冠蓋雲集的五星級飯店宴會廳裏,宋梅避開人群,焦急的捂著手機躲到角落去講電話。


    “什麽?!你公司有事,不能來了?!”她嗓門不由自主提高,惹得周遭人側目,她尷尬的趕緊避到另一頭去,壓低音量繼續對著手機道:“你搞什麽?不是說好我爸生日要到的嗎?現在你一句話就不能來了,我怎麽對爸交代?”她氣急敗壞。


    “爸也是生意人,你實話實說,他會體諒的。”電話那頭傳來李柏楊不疾不徐的聲音。


    “你說這是什麽話——”


    “對不起,我是中斷會議出來接你這通電話的,會議室裏還有十幾個人正等著我回去,我不能和你多說了,有話晚上回家後再說。”


    “回家還有什麽好說的?你現在立刻就給我過來——”


    嘟嘟嘟……


    對方切斷通話了。


    宋梅氣得眼冒金星,發火地就要將手機丟出去,但手才剛揚起,她的人就頓住了。“爸……”


    “你做什麽?”宋落山瞥向她舉高的手。


    她一顫,忙將手伸回來,把手機藏到身後去。“沒什麽、沒什麽,這裏收訊不太好,訊號斷斷續續的讓人生氣……嗬嗬……沒什麽。”她幹笑收場。


    他瞪住女兒。“剛才與柏楊通過電話了?”他了然的問。


    她的笑容僵了。“呃?嗯……”說謊也掩飾不了什麽,她氣虛的應聲點頭。


    “他怎麽說?快到了吧?”


    “他……他說正在主持一個很重要的會議,可能……可能……晚一點才能趕過來。”她硬著頭皮撒謊道,心想能拖得了一時是一時。


    但宋落山可不是這麽好騙的人,果然,他一聽臉色立即就沉下。“你到底是怎麽回事?都與柏楊結婚三年了,他對你及對我們家人還是這麽冷淡?照這樣下去,下次見到麵,他可能連‘爸’也不叫一聲了!”他光火的說。


    “他不會這樣的……”她縮著脖子,不知怎麽讓父親息怒。


    “他連我的壽宴都敢缺席了,還有什麽不會的?這都怪你,我幫你挑了身家條件這麽好的男人,極力為你促成婚事,想當初林董、廖董的女兒也都想嫁他,但瞧你是怎麽經營的?連個男人都抓不牢!你真該學學你大姐如何馭夫的,雖然你姐夫家世沒有你丈夫優秀,但他貴在忠心,甚至比一○一忠狗還要聽話,那才是我們宋家真正要的女婿!”宋落山大讚大女兒的丈夫。


    宋家有兩女,年齡相差五歲,宋蘭對事業極有企圖心,目前進入宋落山所創的京星集團擔任高階主管,很有接班態勢。而她的丈夫金凱中沒有在金家的企業裏任職,而是隨老婆在京星工作,掌管業務部門。


    宋梅對接班興趣缺缺,所以並沒有參與京星集團的任何運作,因此在父親眼底是個沒什麽能力、也沒什麽出息的女兒。


    她被父親這麽嚴厲的指責,不得不看向前方的大姐宋蘭,以及在大姐身旁亦步亦趨“侍奉”的姐夫金凱中。


    姐夫年紀小大姐三歲,表麵看似對大姐唯命是從,但骨子裏卻不是個好東西。不過,至少他肯在爸麵前做表麵工夫、討爸歡心,哪像那家夥……唉,連自己嶽丈生日都能置之不理的人,不提也罷!


    大姐似乎注意到她了,瞧見她身旁沒有站人,又看見爸正對她皺眉,馬上就猜出是什麽狀況,臉上露出“早就知道”的冷笑表情。


    不想再接受任何的嘲笑指責,她趕緊將視線移開,偏不巧眼神又與姐夫撞個正著,清晰見到他眼裏的幸災樂禍,真是氣死她了!


    “小梅,你給我好好檢討一下,有空就多向你大姐學學馭夫術,別讓我一再丟臉!”宋落山仍沒停止對她下重話說教。


    “是的,我有空會找大姐請教的……爸如果沒其他事的話,我去廚房看看餐食準備好了沒,宴會應該要開始了。”她迫不及待的想溜,再被父親數落下去,她真會被剝下一層皮。


    “等一下再走,我還有事問你。”他叫住她。


    她深感不妙,因為大概猜得出來父親要問什麽。


    “與京星的新合作案,柏楊評估得如何?到底何時可以給我答覆?”宋落山心急的問。


    宋梅暗自呻吟了一聲。她千方百計躲著,就是不想讓父親有機會問起這件事,怎知還是躲不過。


    這該死的李柏楊,八成也是因為怕爸追問起這件事,所以故意不來吧,可惡!


    “呃……這個……我也不清楚,這要問柏楊本人——”


    “廢話!我難道不知道要問他本人嗎?但近百億的合作案,是我們兩家公司有史以來最大的投資計劃,他回家後難道都沒和你討論過?”他怒目的問。


    “這個……他偶爾……有提過……”她謹慎的說。


    “那他說了什麽?我得知京星的敵對公司也與他接觸過了,他們也想爭取合作機會,你丈夫該不會不顧念與我的關係,蠢得與別人合作吧?”


    冷汗由宋梅後背飆出。“我想……他應該不會這麽對你……但詳細情形我回去再問問……”事實上就她側麵了解,好像真是如此,柏楊確實正在和另一家公司深談合作的可能性,若讓爸錯失這次的商機,她可想而知爸會對她如何不諒解,或許連與她斷絕父女關係都有可能。


    “問什麽問?想辦法讓你丈夫同意與我合作才是關鍵。如果連這都做不到,當初我又何必處心積慮促成你們結婚?”宋落山毫不隱藏說出自己聯姻的目的。


    宋梅的臉龐立即就刷白了。“我明白了,回去會與柏楊好好談談,不會讓爸失望的——”


    “連爸的壽宴都不來了,你說的話他會聽嗎?爸,你要她回去說服李柏楊,那簡直是癡人說夢。”宋蘭帶著丈夫走了過來,一開口就是諷刺。


    “就是說。爸,李柏楊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底,這次的合作案,你還是別抱太大的希望比較好。”金凱中也落井下石的插話。


    宋落山臉色很難看。“小梅,爸很少指望你什麽,但這次你給我爭氣點,回去搞定李柏楊。若讓我丟了這個臉,你也不用再叫我爸爸了。”他嚴厲的說。


    宋梅馬上垮下臉來,久久說不出話,而一旁的宋蘭夫妻則是一臉等著看她笑話的表情。


    深夜十二點,位於台北東區的某棟辦公大樓裏,豪華辦公室內的燈火終於熄滅,李柏楊疲憊的走出來,行經秘書室時突然停下腳步。


    他工作得晚,記得已經叫秘書先回去了,怎麽秘書室的燈還是亮的?


    心想大概是金秘書忘記關燈,他蹙眉走進秘書室,誰知竟然見到裏頭有個人在打瞌睡。


    看著身穿華麗禮服趴在沙發上睡得香甜的妻子,她這樣子應該是壽宴結束後便直接過來了。


    靜靜注視了她一會,他眼神流露著淡淡的冷漠,幾秒鍾後才伸手搖了下她的肩膀。“宋梅。”


    他一碰,她就醒來了。


    “你忙完了嗎?”她清醒後馬上坐直身,撥撥頭發朝他微笑。


    “嗯,忙完了。你幾點來的?既然來了怎麽不進我辦公室?”他盯著滿臉倦容的她問。


    “我九點就來了,那時金秘書剛要走,她說你正在忙,所以我就在外頭等,不想打攪你工作。”她伸著懶腰說。


    他看了一下手表,沒想到她竟然枯等自己三個小時。“爸的壽宴九點就結束了嗎?”他問。


    “怎麽可能九點結束……是我先溜了。”她吐了吐舌頭。


    看見她逗趣的表情,他冷酷慣了的臉龐難得帶上笑意。“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到這裏來,是等不及要找我算帳了嗎?”他笑問。


    她一聽,大眼立刻朝他用力一瞪。“對,我就是來找你算帳的!你竟敢放我一個人在那裏,被大姐和姐夫白眼譏笑?”


    “隻有他們兩個給你臉色看?你爸沒說什麽嗎?”他冷笑問,心裏可是很清楚她早早離開宴會的原因為何。


    “爸當然也有微詞……”宋梅頓了一下,話鋒一轉,由身旁拿出一個紙袋,拿出裏頭的三明治。“這是飯店的三明治,挺好吃的,我帶一些來給你當宵夜。”她拉著他在沙發上坐下,將三明治遞給他。“坐下吧,等你吃完我們再回家。”


    他沒反對她的提議,接過她給的三明治就吃起來,結婚三年,她已經很了解他的口味,三明治裏不放番茄醬。


    李柏楊一麵品嚐這個特製的三明治,一麵接過她衝泡的熱紅茶。“你走得這麽急,還記得給我帶吃的來,謝啦。”他喝了口熱茶後說。


    她莫名的臉紅了。“我是自己要吃,才早就要廚房準備起來放,現在隻是順便幫你帶。”她伸手抓了袋子裏的另一個三明治自己啃起來,但雙頰的紅暈一直沒退去,掩不住欲蓋彌彰的意味。


    他瞄了她的粉頰一眼,點點頭沒有再說話,安靜的吃完三明治後,兩人一起走出大樓。通常工作得太晚,他會叫司機先回去,車子由自己駕駛。


    “你沒有事情要問我嗎?”把車開上路後,他貌似不經意的問起。


    宋梅咬住嘴唇。這男人是她肚裏的蛔蟲嗎?怎麽知道她有話要說?


    “我……我……”


    “嗯?”


    “我……我沒事問你。”支吾了半天,為了自尊,她還是咬牙否認了。


    “那就算了。不是我不給答案,是你沒問。”


    “啊?這個……與我爸的合作案,你看有沒有可能?”眼見機不可失,她立刻極沒骨氣的搶問。


    他哼笑一聲,心裏早等著她問出口。“坦白說,我還在評估。”他實話回答。


    “那就是還沒有決定的意思嘍?既然如此,那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麽?”他笑容越來越冷。


    看見這笑容,宋梅耳根紅了。原來他在等她丟棄尊嚴的開口求他。


    他就是這樣看待商業聯姻的妻子嗎?認為她嫁給他的唯一目的,就是為娘家謀取利益,此刻才會對她露出這麽不屑的表情?


    “沒什麽,這件事你看著辦吧。”她別扭的說。明知父親會因此對自己失望,她也沒辦法在丈夫麵前為娘家乞討什麽。


    李柏楊輕瞥她一眼,訝異她能忍住不求他。他很清楚宋落山的為人,丈人是個不擇手段的生意人,將女兒嫁給他的用意是什麽,他非常了解,如果宋梅不能為娘家爭取到任何利益,縱使是自己的女兒,宋落山還是說翻臉就翻臉。


    他可以想見她在自己父親麵前承受多少壓力,然而結婚至今,她向他開口為娘家尋求利益幫助的次數卻是少之又少,基於這一點,他倒是多少對她另眼相看,也才對這段婚姻不至於到厭惡的地步。


    “好。”既然她不想求他,他也樂得沉默,不用浪費時間對她解釋什麽。


    況且,就算她真的開口請求,他也不見得會答應她。或許這女人就是聰明的看清這一點,才沒有在婚姻中拿這種事一再來煩他。


    車子在台北郊區的一棟大坪數獨棟豪宅前停下,李柏楊熄火下車,前去按下設在大門邊的保全解除鍵。


    “柏楊。”宋梅喚他。


    他沒有回身,手也沒有停止按鍵。“怎麽了?”


    李柏楊有些不耐煩。她不會都到家門口了才想來煩他吧?他累了,到家後隻想洗澡睡覺,並不想應付一個有千言萬語的妻子。


    “後天星期六,你有沒有空?”感受到他的不耐,她很快的問。


    “星期六?”他按完所有數字,大門開了。“有什麽事嗎?”他拉下領帶,走進家門。


    “晚上我們到外麵一起吃個飯吧。”她也跟在他後頭走進去。


    他蹙了下眉。“有特殊理由嗎?”他盤算著星期六自己有多少事要辦,如果這個約會不是那麽重要,他會拒絕她的邀約。


    “夫妻一起到外頭吃個飯,需要什麽理由?”被他一問,她突然發起脾氣來,嗓門提高不少。


    李柏楊一怔,終於肯將視線投向她,結果居然看見她眼眶紅了。


    “知道了,星期六……我們出去吃頓飯吧。”看她這樣,他原本堅固的冰山防衛不得不崩去一角。


    宋梅立即破涕為笑。“好,明天我選好餐廳後會用簡訊通知你,之後不會再提醒你這件事,你要自己記住喔。”她笑咪咪的說。


    冷清雜亂的墓園裏,出現了一個英挺性格的男人。


    他手裏捧了一束怒放的百合花,佇立於一座墓前,將墓碑前方上次帶來、已枯萎的舊花束移開,換上新帶來的新鮮花朵。


    之後,他像不在乎沾上髒汙似的在墳前坐下,怔怔地注視墓碑上所刻印的三個字——葉貞青。


    此刻,他眼裏有著很深很深的哀傷與悔恨。“三年了,這地方你待得習慣嗎?不習慣的話,也請忍耐……你的家人不允許我為你重新安排棲息之所,生前我照顧不了你,死後我也盡不了力,無法為你安置一個更好的環境,你……你會怪我嗎?恨我嗎?”他呢喃起來,聲音飄散在風中,整個人呈現放空的狀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對不起……”


    他在原地坐了好久,直到口袋裏的手機傳來簡訊提示的聲音,他才回神拿出手機,打開訊息檢視——星期六晚上七點,梅灣法國餐廳,不見不散。


    李柏楊蹙起眉,仍是不解。他經常加班,但不加班的時候,那女人也通常會在家為他準備晚餐,除非應酬,否則兩人很少共同外出用餐。


    他想了一下明天是什麽日子?她為什麽特意約他外出?可卻毫無頭緒。


    ……算了,明天去就知道了,他並不想在與貞青相聚的時刻,費神去猜一些不重要的事。


    又繼續坐了一會後,他終於站起來。


    “貞青,今天我陪了你——不,是你陪了我一下午,謝謝。過兩天我會再來,如果經常見麵的話,我們倆就都不會寂寞了……”他黯然落寞的傾訴道。


    星期六,通常大家放假,李柏楊還是會上班。


    說他是個工作狂一點也不為過,而這可就苦了跟在他身邊工作的人,為了配合他,底下人也隻能跟著將命賣給公司了。


    幸虧他薪水給得大方,再加上這幾年在他不眠不休的努力下,公司獲利驚人,不僅股東笑嗬嗬,員工的年終獎金也可觀得教業界眼紅,要不然這樣的工作量,任誰也撐不住。


    小老板經過這幾年不要命的操勞結果,集團接班人的位置已經坐得又穩又實,不若幾年前……


    話說,三年前因為發生了“那件事”,小老板接班人的位置也曾一度不保,差點被老董轟出去,大夥原本擔心他此後會一蹶不振,哪知他毅然挑了對象結婚,婚後更像變個人似的奮力工作,公司也才有今天這樣財源廣進的局麵。


    “李先生,晚上要幫您叫餐嗎?”假日得跟著他工作的苦命金秘書敲門進來詢問。


    埋首於工作的李柏楊看了下手表,表情有些訝異。“原來不知不覺都已經七點多了?好,晚餐麻煩你了。”他工作過度,得經過提醒才會感覺到肚子餓。


    金秘書退出去幫他張羅晚餐,八點前他吃完秘書準備的鰻魚便當後,繼續埋頭苦幹,直到金秘書再度來敲門。


    “李先生,我的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先回去了?”


    “嗯,今天辛苦了,你離開吧。”他頭也沒抬的說。


    “對了李先生,今天賣鰻魚飯的店家做特惠活動,買一送一,另一份我幫您放在茶水間的冰箱裏,待會請您記得帶回去給太太吃。上回她來時,聊過特別喜歡吃這家的鰻魚飯。”金秘書在關上門前想起這件事,又回頭提醒。


    李柏楊微愣。自己妻子喜歡吃鰻魚飯嗎?他沒留意過。


    “呃……好的。謝謝,我會記得帶回去給她的——啊!等等,現在幾點了?”他突然記起與某人的約定,立刻臉色微變的問。


    “剛過十一點。”金秘書回答,不解他為什麽忽然急迫的問起時間來。


    “該死!”他丟下手中的筆,低聲咒罵。


    “李先生,怎麽了嗎?”金秘書吃驚的看他懊惱抓頭的模樣。


    他朝她揮了揮手。“沒事,我隻是忘了與太太有約。不過,這時間她還見不到我,應該就知道我不會到了,不會傻等下去,大概已經回家了。”他說著,自然的為自己那份“忙中有錯”找借口釋懷。


    “與太太有約,你竟然未赴約啊?”金秘書看他的目光馬上多了一份指責。


    這讓他不免惱怒起來。“你覺得我很不應該嗎?”


    “身為你的部屬,我沒資格評論什麽,但若以一個女人的立場,我則認為因為忘記而爽約,你很傷女人的心。”她認真的說。


    “有這麽嚴重嗎?不過隻是一頓飯而已。”他神態明顯地不以為然。


    “應該不隻是這樣而已。據我了解,太太很少主動約你,今天這頓飯應該有特別的意義吧?”做他的秘書五年了,這位李太太她也接觸了三年,彼此雖說不上是朋友,但她個人是挺欣賞這位出生富貴卻沒有大小姐嬌氣的女人。


    李柏楊不禁皺緊眉頭。“會有什麽特別意義……”


    這時,手機響了,他接起,三十秒後,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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