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野抱膝坐在草叢裏,含著一片翠色的落葉隨意吹著小調,白滄離開了有一會,之前三次,他都沒有遇到什麽意外。不過這次,或許是這曲子的緣故,遠處草叢微微晃動,居然有一隻毛茸茸長尾巴的白色小獸冒出來,昏頭昏腦地朝沐野的方向跑,然後一頭撞在了白滄布下的禁製上。撞過來時,小獸身上泛起出了紅色的光,但也許是它太弱的緣故,隻是碰到防護,它就被狠狠地彈了出去,仰麵露著肚皮摔在了草叢上。沐野嚇了一跳,他不認識這隻小獸的品種,但照這幾天的接觸到的知識來看,它應該是一隻火係的元獸。他不能走出禁製,隻能等小獸自己笨拙地翻過身來之後,用自己的意識去和它進行接觸。這是馴獸者的天賦,可以用意識去安撫動物。沐野一見這隻小獸就覺莫名親切,但他並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這種,隻能用對方過於蓬鬆的軟毛和毛絨絨的大尾巴給自己做理由。小獸看起來還沒有形成完整的意識,沐野嚐試著去接觸它之後,它並沒有給沐野傳遞回來具體的態度,不過它很快停下了因為撞疼而發出的稚嫩叫聲,抖抖毛在草叢上站起來,朝沐野歪了歪雪白的小腦袋:“嘰啾?”沐野按捺下想要伸手去摸對方的衝動,嚐試著讓小獸繞過禁製離開,但是他還沒有將自己的意思傳達過去,身後就傳來了一聲激烈到變了音調的喊聲:“小野別碰它!!!”沐野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那居然是藍鯨先生的聲音。就在他遲疑的瞬間,麵前雪白可愛的小獸身形猛地暴漲,幾乎是一眨眼的時間,那團雪白的毛球就變成了一隻足有兩人身長、通體棕色的巨型野獸。它的獠牙利長,泛著寒光,腥臭的氣息在不遠的距離內清晰地傳遞過來。在那雙赤紅的眼睛中,沐野勉強在濃鬱到近乎實質的殺意中看見了被反射出來的自己。第二十五章 對於人類來說, 時間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東西。它可以感知, 流失明確, 卻無從掌控。它有自己嚴格到刻板的行進方式,並不因外物的意願而轉移, 可是人卻能從刻板的時間裏,感受到漫長與飛逝的兩種極端。之前在目睹藍鯨先生被十多隻長箭圍攻時,沐野已經親身體會到了一瞬間的漫長。到了現在, 長滿獠牙的血盆大嘴朝自己咬來時, 沐野又在短時間內第二次經曆了這種被強行拉長了觀感的瞬間。第一次時,他很快暈了過去。而直到現在, 沐野也不清楚自己那天昏迷的原因。他隻記得自己醒來時渾身酸軟、四肢無力,歇了兩三日才恢複了力氣。而現在,沐野又一次經曆了力量的迅速流逝,有了上一次的經驗,他並沒有直接暈過去, 隻是跪坐在草叢上, 連躲開都沒有力氣。而那隻偽裝成無害小獸接近沐野的柯羅獸,卻是完全沒有受到什麽影響。不僅如此, 它還分神甩出了一連串水箭,去阻攔衝過來的白滄。如果是在白滄全盛時, 這隻柯羅獸絕不可能是他的對手,隻是現在, 這隻成功晉級九階的柯羅獸已經有了足夠摧城毀池的一擊之力,白滄並沒有辦法和它抗衡。如果不是那些可惡的人類以多欺寡, 柯羅獸早該因為憤怒而此處夷為平地,絕對不會像現在一樣隱匿行蹤,有所顧忌。事實上,柯羅獸的脾性雖不怎麽親人,但平日也不算暴烈,它們數量稀少,又慣於隱匿,和人類接觸的幾率很小,如果不是被招惹,它們並不會主動攻擊人類。但是這隻柯羅獸已經被連續騷擾了數日,連進階都險些被打斷。它現在已經失去了理智,對所有人類都厭惡至極。這也是柯羅獸迫切出現的原因,它遵循本能而動如果能把眼前這個氣味異常好聞的人類一口吞掉,剩下的那些人類就再也不能影響到它。尖利的獠牙咬合下來,正磕在白滄布下的防護上。柯羅獸與白滄都是水係,元素之間沒有相克的附加屬性,這種抗衡就成了純粹的力量對抗。禁製隻能抵擋比施布者能力低的危險,所以圓球狀的防護並沒有抵抗多久,幾乎隻是一個停頓,柯羅獸就把白滄的禁製咬破了,眼睜睜地看著鋒利的尖牙朝自己咬來,沐野毫不懷疑自己會直接被對方咬穿,他的力量幾乎耗盡,卻沒有發揮出任何作用。他甚至能感覺到柯羅獸口中噴出的氣息,死亡如影隨形,而他並未做好準備。沐野突然感覺頸間一陣發燙。其實沐野已經分不清那到底是肩上被咬破所湧出的血流,亦或是心跳太過急劇而產生的臨死前的最後感受。他遙遙朝藍鯨先生的方向看過去,他還有很多話想說,那些話翻滾在胸前,也足以讓一顆心滾燙。不過這都是沐野的錯覺,幸好隻是他的錯覺。散發著耀眼光芒的光球從胸前升起,沐野隻覺頸後微微一緊,隨後他的胸前就空了下來。原本掛在頸間的戒指懸在他麵前,耀目的光芒一點點放大,逐漸掩沒了狂態畢露的柯羅獸。在柯羅獸受痛失控之前,一隻手摸過來,按在沐野的肩膀上,動作極為迅速地把嵌入沐野肩膀的獠牙拔了出來。沐野疼得喘了一聲,下一秒,他就被打橫抱起來,迅速地撤到了幾步開外的地方。白滄的喘息聲比沐野更重,他召來一團水球托住沐野,把人安置好之後,又用一層薄薄的水流覆住沐野肩膀的傷口,暫時抑製了血液的流出。他沒有來得及和沐野交代什麽,隻吸了一口氣,將沾在少扣傷口外的鮮血收集起來。血珠從衣服和皮膚上剝離下來,如同水滴一般聚攏成一小團血球。用手掌托住這團血液,白滄朝柯羅獸的方向走了過去。那裏的光芒已經放大到了把柯羅獸遮住的程度,完全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沐野被刺得睜不開眼睛,隻能用沒有受傷的手半遮在眼前,看著藍鯨先生的背影被耀眼的銀光吞沒。酸軟的身體隻剩心髒的劇烈跳動最為活躍,沐野尚未從剛才死亡的陰影中完全逃脫,此時卻又生出了更加不安的預感。銀戒雖然已經從他頸間脫離,沐野仍然能夠隱隱感覺到那邊傳來的劇烈波動。柯羅獸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它為什麽要吃掉自己?自己從小帶著的戒指為什麽會突然發光,藍鯨先生呢……他有沒有受傷?白滄走進光芒中沒過多久,沐野突然察覺到自己和銀戒的聯係被加強了。戒指原來隻被他當做儲物工具來用,但現在再看,它卻仿佛變成了一個獨立的空間,又像一把鑰匙。伴隨這種感覺一同襲來的還有陌生的暴躁與敵對情緒,令人感覺非常不適。沐野勉強集中精神,幫助銀戒對抗著這股侵襲的暴躁力量。他原本就受了傷,角鬥的過程更讓他頭疼欲裂,惡心欲嘔。就在沐野幾乎要堅持不住的時候,一股如同海浪一般溫柔清涼的意識忽然湧進了他的腦海,輕緩地將近乎脫力的他浸沒。這股意識不僅安撫了頹勢的沐野,同時也分出力量去幫著他推動了原本舉步維艱的對抗。不知過了多久,沐野的腦海終於完全被冰涼的海浪包圍,那種煩躁反噬的強烈波動被完全鎮壓驅逐,周身隻剩一片溫和的海浪。沐野艱難地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中,一團銀光突然朝他飛來。隨即他隻覺右手一暖,低頭看去時,那隻原本樸實無華毫無紋路的銀戒如今驚豔奪目,自動套在了沐野右手的中指上。這種超乎預期的發展讓沐野一時有些無法反應。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曾經見過這枚戒指最耀眼的模樣。隻是無論沐野如何努力,也無法想起這些記憶的歸屬。他胡亂思考的時候,戒指的光芒已經慢慢鋪開,微熱的銀光從中指一路覆蓋到小臂。光芒緩緩散去之後,一隻套住中指的銀藍色薄長手套便覆蓋在了沐野的右手上。手套看不出材質,卻是異常服帖地包裹在沐野的右手上,將少年獨有的美麗線條完全勾勒了出來。沐野轉了轉手腕,他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的束縛和悶滯感,也沒有一點陌生的不適感。他心念一動,原本藏在儲物戒中的東西便出現在他的意識之中,雖然與之前用意識探入取物的方法不同,但儲存的功能一樣可以使用。即使銀戒變了樣式,原本擱置的東西也沒有消失。變了形狀的戒指比之前古樸素淨的儲物工具明顯提升了不止一個等級,隻是現在沐野還沒有多少心思仔細研究它。他抬頭向前方看去,柯羅獸的身影已經消失,留在原地的隻有背對著他的白滄。沐野的力氣沒有恢複,沒辦法從水球上下來,他朝白滄叫了一聲,卻見對方的背影晃了一下,然後竟是身體向前傾倒,整個人直接摔在了地麵上。沐野差點也從水球上摔下來。藍鯨先生暈過去之後,由他的力量維持的水球就緩緩地消失在了原地,沐野慢慢落在地上,跪坐在低矮的野草地上。他肩膀上原本被水流裹住的傷口也失去阻擋,重新向外滲血。從脫力到現在,沐野還沒有時間恢複多少,連站起身都無法做到。可是他不能放著藍鯨先生在那不管,而且,他們搞出了這麽大的動靜,難保不會被附近的人察覺,甚至還有可能重新招來那群實力強悍的武者與魔法師。沐野微一咬牙,他伸出帶著指套的右手覆蓋在了自己受傷的肩頭,想用自己僅剩的力量先將血流止住。但出乎意料的是,從右手施展出的力量溫和而穩定,並沒有顯現出多少脫力的跡象。沐野微微一愣,此時卻也管不了這麽多,他繼續使用著治愈術,而那處猙獰的咬傷,就用近乎不可思議的速度開始愈合。戒指所化成的銀藍色手套。逐漸在發揮自己的作用。傷口愈合大概耗費了一刻鍾的時間,這個過程比沐野之前療傷時要快上數倍,但對於憂心白滄的沐野來說,這段時間已經足夠成為漫長的煎熬。傷口愈合之後,他頭暈目眩的症狀也減輕了不少。沐野勉強恢複了一點,然後扶著地麵,幾次努力之後,終於艱難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他踉蹌地朝白滄的方向走過去,短短幾步距離,沐野就走得氣喘籲籲,嗆咳不止,中途還不得不停下了兩回。等他走到白滄身邊時,幾乎是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沐野稍稍緩過一口氣,他先檢查了一下藍鯨先生的背部,沒有在對方身上找到什麽明顯的外傷,但當沐野費勁力氣把人側身推過來時,男人慘白的臉色卻是令人觸目驚心。藍鯨先生怎麽了?沐野的心髒又開始不舒服地劇烈跳動起來。他長長地換過一口氣,用自己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掉了對方臉上沾著的灰塵。雖然沒有在對方身上發現外傷,但抱著嚐試的態度,沐野開始試著用右手來幫男人恢複。他找了幾個位置,最後選擇了人類心口的位置,開始施展治愈術。或許是藍鯨先生體內有傷,也或許是戒指起了作用,沐野動作的時候,手套表麵慢慢泛起一層銀藍色的薄光,光芒慢慢被昏迷的白滄吸收,沐野也覺得自己體內有什麽東西在慢慢流失。他並沒有顧慮自己,因為隨著光芒的傳遞,藍鯨先生的臉色也逐漸在慢慢好轉,幹裂的唇瓣上漸漸有了些血色。沐野一麵繼續治愈術,一麵從戒指中拿出了一瓶清水,放在白滄身邊的空地上。雖然藍鯨先生是海洋生物,對水的操縱能力很強,但他現在陷入昏迷,沐野還是做好了對方清醒之後會口渴的準備。治療白滄的時間比他自己要長上數倍,足足三刻鍾之後,白滄才有了轉醒的跡象。沐野的力氣也重新被耗費幹淨,不僅如此,他還覺得身體極為空虛疲憊,幾乎坐著就要睡過去。沐野強打起精神,直到看見人慢慢睜開眼睛,才敢鬆了一口氣。“你還好嗎?”他用幹澀的嗓音問。白滄用仍帶倦意的灰藍色眼睛看著他,唇瓣輕輕開合了幾下。沐野沒有聽清,他側頭靠近了一點,等藍鯨先生又開口時,聲音卻還是模糊。他又趴低了一點,耳朵幾乎都要碰到對方高挺的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