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會不會太多管閑事了?


    和風煦煦,下午近三點時,佟月葉帶著在家閑閑無聊的翟佳樂到公園散步,她坐在公園裏的長椅上,望著在不遠處追著蝴蝶奔跑的翟佳樂,感到歡欣又有些許悵然。


    佳樂的自閉已有大幅的改善,比較願意開口說話了,但那天和翟祖昊談過之後,他雖表示會盡快幫佳樂找醫生,不過到現在已經兩、三天了,還沒見他有半點動作,讓她感到有些心煩。


    為什麽世上總有不為子女著想的父母呢?佳樂是一例,她自己也是,都是得不到家人疼愛的可憐蟲……哎~~~


    “姨!”就在她被滿腹愁思困住之際,翟佳樂一臉歡愉的朝她飛奔而來,直接衝進她懷裏。


    “怎麽了?”她將佳樂抱個滿懷,關心的低頭詢問。


    “水水……”翟佳樂指了指自己的嘴,表示她口渴了。


    “喔~~好,姨拿水給你。”她連忙由背包裏拿出水壺,打開瓶蓋讓翟佳樂喝水。“小心點喝,別嗆到了喔!”


    “嗯!”翟佳樂邊喝水邊點頭,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好可愛。


    “來,姨幫你擦擦汗。”


    她又拿出毛巾,小心的擦拭她汗濕的小臉。


    “嗯!”


    這等溫馨的畫麵,無巧不巧的落入翟祖昊的眼底。


    和佟月葉談過之後,他心裏一直有個疙瘩,老覺得愧對自己的女兒,尤其是時間上,他幾乎不曾和佳樂單獨相處過。


    因為內疚,他提早下班回家,問李叔佟月葉可能帶佳樂去的地點,特地到住家附近的公園找她們,結果看到的就是這等溫馨的畫麵,深深撼動他因妻子求去而刻意封閉的心——


    雖然他是翟家的獨生子,但父母並沒有特別寵愛他,相反的就因為他是家中唯一的孩子,爸媽對他的教育更形嚴苛,什麽孩子在學校被老師打,家長就要到學校高老師體罰之類的吊詭現象,在翟家是不可能出現的。


    佟月葉覺得佳樂可憐,為了佳樂被陳嘉萍不善待而哭泣,那麽或許她也會為他的童年感到心酸……


    在那樣嚴苛的教育下成長,坦白說他不是很明白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所以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佳樂,他心愛的女兒。不懂該如何讓佳樂感受到自己對她的愛,或許他也該和佳樂一起看心理醫生。


    況且自妻子求去之後,他認為自己或許一點都不適合婚姻。


    雖然是商場上的政策聯姻,他也曾經想認真的去愛陳嘉萍,隻是成效不彰,她還是選擇向外發展;世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忍受妻子讓自己戴綠帽,那段婚姻可說讓他備嚐男性尊嚴的羞辱!


    有了上一次的婚姻經驗,他不認為自己還需要婚姻,目前他隻想把工作做好,好好將佳樂撫養長大,他這輩子的責任就算圓滿了,不需要其餘的人事物來瓜分他的精神,但目前看來,那隻不過是他的自我欺騙罷了。


    他發現自己不由自主的渴望佟月葉。


    ◎◎◎


    她對佳樂真的很照顧,家裏的大小事也都處理得井然有序,這樣的女人在現代實屬難得,教他平靜的心湖隱約起來波動。


    她絕對不是他所認識的女人中,最年輕貌美的一個。


    三十歲的女人哪能跟活潑青春、二十歲出頭的女人爭奇鬥豔?但她身上有種恬然安定的氣質,是年輕女孩所沒有的優點,更遑論她對佳樂的用心,那根本是連佳樂的親生母親陳嘉萍都做不到的。


    對於這個不算年輕,卻有著無比耐心和溫柔的女人,他確實心動了。


    他該有所行動嗎?


    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他三天,他甚至還為此請征信社調查她的家庭背景及成長環境,隻為了更了解他一些。


    她家人口很簡單,除了她之外,就隻有母親和一個體弱多病的妹妹,三個女人組成一個小家庭。


    她母親年紀已大,賦閑在家,而妹妹經常生病進出醫院,無法外出工作,因此生活重擔全落在佟月葉纖弱的肩上。


    他不是什麽善心人士,對她的家庭也沒有責任,但看她小小的肩上負載著那麽沉重的擔子,他竟沒來由的興起一股想要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好好照顧她的衝動。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若說對她有了要論及婚嫁的情感,目前根本沒有,但光憑她對佳樂的用心及佳樂對她的信賴,就值得他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爸爸……”就在佟月葉將水壺與毛巾收進背包之際,翟佳樂發現了緩步走近的翟祖昊,她凝視著父親的身影怯怯的輕喊。


    佟月葉後知後覺的順著佳樂的視線向一旁望去,當她的視線與翟祖昊的在空中交會,她的心沒來由的漏了一大拍。


    “翟先生?”


    怪了!他怎麽會跑到公園裏來?這個時間他應該在公司上班才對啊!


    佟月葉滿心錯愕,呐呐的輕聲喚道:“這時候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剛好到附近辦事,經過這裏時發現你們在,就進來看一看。”他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著事先編好的說詞。


    “是喔?那……”那現在要做什麽?難不成他要陪她們在公園裏玩耍?佟月葉心裏好不安,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等狀況。


    “那?”他挑眉,突地感到她的反應很有趣。


    一個三十歲的女人,隻不過遇上一個不在預期內可能遇到的男人,竟然就這樣手足無措,他還真不曉得她這三十年來到底是怎麽長大的。


    “呃……”她慌得有點臉紅,支支吾吾的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我的意思是,你接下來有什麽行程?”


    “你現在是在趕我走嗎?”他低頭輕笑,伸出略顯僵硬的手示好地輕撫女兒的發。


    翟佳樂眨了眨眼,抬頭望著父親,隨即對他扯開燦爛的笑靨。


    翟祖昊楞了下,驀然感覺雙眼發燙。


    ◎◎◎


    他不記得佳樂上次對他笑是什麽時候,但那坦然無偽的笑容就如一支力箭,直直地射進他的胸口,教他控製不住的一陣感動。


    “當然不是!”佟月葉慌忙搖頭揮手,一張小臉漲紅得好比行天宮裏的關老爺,隨後頹然放下手。


    哎~~好討厭的感覺喔!她為什麽要在公園裏跟她的老板相遇呢?和佳樂相處都比跟他相處來得容易許多。


    “我接下來沒什麽事,如果你願意的話,能不能陪我到這幾家幼稚園去走一走?”他突然由口袋裏拿出一張紙條,善心大發的不再逗她。


    那是他請助理幫忙調查的幾家績優幼稚園,聽說每一間都是做口碑的,不怕踩到濫竽充數的地雷。


    “幼稚園?”她怔愣了下,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幻聽了。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讓佳樂去幼稚園上課嗎?”他不自覺的勾起嘴角,瞧她那憨傻的模樣,他還真懷疑她到底是否真的有三十歲了。


    “是啊,可是你不是說要找心理醫生……”他到底想怎樣嘛!她都被他給搞糊塗了!


    “我已經預約了,明天看診,所以我們先去找適合佳樂就讀的幼稚園。”他輕笑,笑她搞不懂自己的做事模式。


    既然答應她會找心理醫生,他就不會輕易忘了這回事;以後他就會明白,他這個人可是很重承諾的。


    “你是說……你願意讓佳樂去上學了?!”她驚喜的綻開笑容,一時激動的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翟祖昊轉頭盯著她抓住自己的小手,心頭微微一蕩——她的手跟她的人一樣,很溫暖,很適合這入秋後微涼的氣候。


    “呃!”


    順著他的視線,佟月葉這才注意到自己竟因一時興奮而逾矩,忙不迭地抽回小手,一張粉臉羞得連耳根都紅了。


    “對不起,我失態了。”


    翟祖昊暗歎一口氣,竟有點遺憾她這麽快就放開他的手臂。


    “走吧,帶佳樂一起去看看幼稚園的環境。”


    一連參觀了兩、三家幼稚園,每家幼稚園的環境和特色都不盡相同,而令佟月葉感到開心的是,雖然佳樂還不太會與同年齡的小朋友互動,但看起來對幼稚園的一切都感到十分新奇,這摸摸那裏碰碰的,理應不會排斥到幼稚園上學才是。


    更令她開心的,則是翟祖昊終於接納了她的意見,決定放手讓佳樂去接觸家以外的環境——或許他不太懂如何和佳樂相處,但他還是愛著佳樂的,她之前錯怪他了!


    “你認為哪一家的設備和環境比較適合佳樂?”離開第三家幼稚園,翟祖昊尊重她的意見出聲詢問。


    “每一家都不錯啊!”當然都不錯,他挑的全是貴族幼稚園,光是學費就高得令人咋舌。


    “小姐,你這回答有說跟沒說一樣嗎?”翟祖昊翻了翻白眼,這個問題當他白問了。


    “其實我覺得第一家的老師比較有經驗,而且每個小朋友都很有規矩,應該是很好的選擇,不過還是得看佳樂喜不喜歡。”她認真的分析,但這純粹是她的看法,一切以佳樂的喜好為第一優先考量。


    “佳樂想不想到幼稚園上學?”翟祖昊這回坦然的接受她的看法,彎身詢問佳樂的意見。


    “想!”翟佳樂想也不想的露齒微笑。


    “可是阿姨不能跟佳樂一起去上學喔!”雖然這是讓佳樂學習獨立最快的方式,但事前還是得讓她明白,佟月葉不可能一直陪在她身邊。


    “啊!”翟佳樂輕喊一聲,反射性的扯緊月葉的長裙。“不要!姨一起……一起去!”


    “或許可以跟幼稚園商量,讓我陪佳樂上學一段時間,等到她適應了再讓她一個人去上課。”佟月葉摸了摸佳樂的頭,安撫她的不安,並無奈的看了翟祖昊一眼,提出折衷的方式。


    “你太寵她了!”翟祖昊不甚認同的攢起眉心。


    “你很清楚她的狀況跟一般的小朋友不太一樣,一開始就要他一個人去麵對新環境,那實在太殘忍了。”佟月葉心疼的為佳樂抱屈。


    “是你說要她去上學的,現在又說我殘忍,你到底要我怎麽做?”翟祖昊覺得自己根本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她會變成這樣,你應該負最大的責任。”將翟佳樂護在自己身旁,她放大膽子指責他的失職。“所幸現在彌補還來得及,但是麻煩你不要逼她逼得太急,一步一步慢慢來好嗎?”


    他不知道狗急會跳牆嗎?佳樂自閉太久了,絕對需要適應的緩衝期,這點她決不讓步。


    翟祖昊凝著她,見她被風吹亂的發,他握緊拳頭,壓抑著想為她撥順發絲的衝動。


    “你知不知道你很大膽?”他再歎,歎她七月半鴨子不知死活。


    以她一個初來乍到的女傭身份,膽敢指使他改變這改變那,更大膽的指責他不是個稱職的父親——縱然他心知肚明自己確有失職之處,但她也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裏了,哎~~


    “什麽?”有嗎?她哪裏大膽了?


    她膽子最小了!不然也不會害怕和別人接觸。


    “沒事。”他搖了搖頭,算不清自己第幾次對她讓步。


    秋風徐徐吹來,一行三人輕鬆愜意的漫步在紅磚道上,間或討論著幼稚園的問題,間或追著孩子跑,看在不知情的人眼底,儼然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當翟祖昊讓兩名女士先行上車,自己則繞到駕駛座準備充當司機,護送她們回家之際,沒有任何人發現,街角處一抹身影瞬也不瞬的盯著他們,尤其是鎖定佟月葉的眼裏,充滿著不知名的算計……


    ◎◎◎


    翟祖昊果然言出必行,隔天和心理醫生約好時間,還特地排開所有公事帶佳樂及佟月葉到醫院報到。


    雖然佟月葉的身份是女傭,但翟祖昊基於對她莫名其妙心動的理由,加上她對佳樂的盡心盡力,直接將她歸屬於“家人”一列,毫不避諱的讓她一起參加醫師的診斷過程。


    經過一、兩個小時的會談,親切的老醫師幫佳樂開了藥,並囑咐翟祖昊與佟月葉務必按時帶佳樂到醫院複診,三人就此離開診療室。


    在等待領藥的時間裏,佟月葉的手機突然響起,她向翟家父女打了聲招呼,走到醫院外的走廊上接聽。


    “媽,是不是月竹怎麽了?”


    來電者是母親鄭淑妃,月竹是她那體弱的妹妹;她一見來電顯示是家裏,心裏早已不安得七上八下。


    就因為住家幫傭照顧不到家裏的情況,她才會盡量挑鍾點的工作做,這陣子月竹一直沒有出太大的狀況,她才稍稍安心了些,沒想到母親就來電了。


    “月竹月竹,你隻會關心月竹,問都不問你媽我一聲。”鄭淑妃的口氣不怎麽好,一開口就充滿怨懟。


    “……”她翻了翻白眼,對母親不善的態度已然習慣,卻難免感到些許受傷。“我隻是怕月竹的身體又不舒服了。”


    “醫生說除非她能遠離市區去調養,不然那身子是好不了了。”鄭淑妃不厭其煩的一再提醒她,意思是要她再多賺點錢,這樣她和小女兒才能搬離市區,過清幽一點的日子。


    “媽,我已經很努力了。”


    她暗歎一口氣,感覺肩上的壓力更沉重了。


    想她一個高中畢業的女人,沒有高學曆也沒有一技之長,能負擔家裏基本開銷和妹妹三不五時進出醫院的費用已經很吃力了,著實沒有能力再付搬家費用及額外的支出。


    “一個月才三、四萬塊能做什麽?”鄭淑妃嗤笑一聲,暗指她不了現在的物價有多高。“別說我沒告訴你,巷口那個陳大戶說隻要你肯嫁給他兒子,他絕對全數負擔你妹妹的生活費及醫療費,這事你怎麽說?”


    “陳大戶……”佟月葉的心沉了又沉,小臉一陣慘白。“媽,他兒子智能不足耶!你怎麽可以……”


    “智能不足又怎樣?重要的是他家裏有錢!”鄭淑妃不客氣的打斷她未竟的話語,擺明了隻要拿得到錢,沒有什麽事不能做的。


    佟月葉胸口一緊。她知道自從父親拋棄她們母女三人之後,老媽把錢看得很重;她也盡可能的供應母親和家裏的需求,但現在母親竟為了錢,要她下嫁一個智能不足的男子,這豈不是讓她由這個洞跳到那個坑,永世不能翻身了嗎?


    “我不要。”


    她從沒有違背過母親的意思,但這回她要是再犯傻,這輩子就真的毀了。


    “不要?難不成你要你妹妹去死喔?”鄭淑妃尖酸的指責道。“我是這麽教你的嗎?再怎麽樣月竹都是你唯一的妹妹,你忍心看她這輩子就這麽完了嗎?”


    意思是,隻要月竹好,她怎樣都無所謂了嗎?她也是母親的女兒啊!為什麽母親就能對她這般殘忍?!


    佟月葉眼眶發燙,卻強忍著不掉下淚來。


    “我這輩子不打算結婚,你不要逼我。”佟月葉暗吸一口氣,顫抖的身子倚著醫院門前的牆麵,藉以穩住自己的身軀。


    “我哪有逼你?我隻是把消息告訴你,而且我已經答應陳大戶了,人家三天後就要到家裏來迎娶,你這兩天就給我回來!”鄭淑妃殘忍的補上最後期限。


    “不要!我不會回去的!”她顫抖的對著手機低吼。


    “你不回來,就讓你妹妹怨你一輩子好了!”鄭淑妃似乎感受不到她的痛苦,撂下最後一句話後便掛電話了。


    佟月葉無助地在醫院大門站了好一會兒,最後才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回大廳領藥處與翟家父女會合。


    ◎◎◎


    打從她接完電話,一直是安靜且沉默的,她安靜的坐在佳樂的身邊,時而摸摸佳樂的頭,時而沉默的發呆,似乎認真的在想些什麽。


    “你有心事?”


    直到一行人離開醫院,坐在翟祖昊的車上準備回家,他才低聲詢問她。


    “嗯?”佟月葉僵了僵,對他扯出僵硬的淺笑。“不,沒什麽。”


    翟祖昊要是相信她的說法,那他就不是縱橫金融界的翟祖昊了,他微一挑眉,視線落在前方的路上。


    “誰打來的電話?”他曉得自己這麽問很突兀,畢竟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圈及家人朋友,而他一個都不認識,就算問了也不會知道對方是誰,但他還是問了。


    “……”佟月葉低著頭,沒有回答。


    車子平穩地開在路上,翟祖昊以手指輕點方向盤,過了好半晌才低聲請問:“是不是你妹妹有什麽狀況了?”


    佟月葉聞言,驚訝的抬起小臉瞪他。“你……”


    “我從李經理那裏得知了一點你家裏的狀況。”


    他當然不會笨到自己承認找征信社調查她的事,隻好將責任推到“郝整潔”的李經理身上。


    “抱歉,沒事先經過你的同意。”


    佟月葉咬了咬下唇,緩慢的搖搖頭。“沒關係,妹妹沒事。”


    “那就是你母親嘍?”翟祖昊想也沒想的再丟出問題,不等她有所反應,他直接表達幫忙的意願。“要是有什麽困難,你不必跟我客氣,但說無妨。”


    “我……”


    她完全沒料到他會願意伸出援手,但她真能放任自己向他求助嗎?她不確定,心裏很掙紮。


    “我話說到這裏,你不想說也沒關係,不過若是你需要我的幫助,隨時都可以向我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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