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傻愣愣的直盯著她,冷清秋還以為自己有哪裏說不清楚的地方,笑望著他問道:“怎麽了?我有哪裏沒說清楚嗎?還是……我臉上哪裏髒了?”


    牧戰野輕握住她因夜風而微涼的小手,定定的看著她,“都不是,隻是爺有一點不懂。”


    “喔?”冷清秋等著他問。


    “爺想知道,那天過襲之後,你的樣子就有些鬱鬱寡歡,爺本來以為是因為爺殺了那些人你覺得太狠心的緣故……但那天爺下令的時候你卻又沒有反對甚至求情……”她愣了下,勉強笑著,“你是將軍,我充其量不過是個謀士……”


    “不對!不是不能反豺,而是一開始你就對求情這件事感到痛恨……是嗎?”他的聲音沉重的落了下來,讓冷清秋頓時傻在原地,微笑也凝結在嘴角,久久無法言語。


    “是痛恨又如何?”許久,她臉色蒼白的低喃著,眼中帶著憤恨的情緒。


    她知道自己是遷怒了,隻是把回憶中的那些人帶入那些求情的哀號聲中,但即使明知自己是在遷怒,也無法壓抑下那股怒火,可她的心底卻又有某處感到不忍,她更不能忍受的正是這樣的心情。


    “那麽,是為什麽?”牧戰野炯亮的黑眸凝視著她,沒有遺漏她眼底那藏在憤恨下的痛楚。


    冷清秋呐呐的幾次張口,最後深吸了口氣,才幽幽開始說著她心中的痛。


    那回憶被埋藏得太深,冷清秋都以為自己快把那些情景給忘了,此刻一開口,才發現有些事情她從來都沒忘記。


    在她入宮以前,她的爹是個行走四方的巡查史,說官大卻沒有太大的權勢,說官小卻又有直接送奏折進內閣的權力。


    對年幼的冷清秋來說,他們一家人總是在外頭遊曆,一個地方總是隻停留一兩個月,最長半年就會離開,爹大多數時候都在外頭,偶爾才會帶著她一起在外頭走,但他常常和她說些風土民情,甚至還會仔細的告訴她各地的地理景觀和曆史人文等。


    就在她以為這樣的日子會繼續下去的時候,厄運卻突然的降臨了。


    他們一家人在路邊遇上了一夥匪徒,本來依靠著護衛脫身了,還抓到幾個匪徒,那些人說他們是被人哄騙,而且日子實在過不下去才一起行搶做惡的,那時候見他們說得聲淚俱下,娘和她忍不住替那些人求了情,沒有斬草除根,而是將那些人送到了附近的官府裏去。


    誰知道,善念卻得來了惡果。


    那些被送去官府的人根本就不是什麽誤入歧途、有心悔改的人,而是早早就落草為寇,犯下不知多少案子的匪徒,和當地的官府之人早有勾結,一番打點就出了衙門,為了報複,當天晚上竟然縱火燒了他們一家人的落腳處,冷家十餘人,最後逃出的不過五人。


    那晚,她被娘交給一個丫鬟逃了出去,但足火實在太旺,等她們找人來救,那房子早已經陷入一片火海,等到火被撲滅的時候,一切都為時已晚。


    從那晚起,她就明白,多餘的仁慈是沒有必要的,如果不是她的一念之仁,那麽她也不會痛失家人。


    就算後來那些匪徒也都落得死無全屍又如何?那也什麽都挽回不了了。


    “所以,就算那些俘虜怎麽哀號又如何?那都與我無關。”她冷笑了聲,又說道:“更何況,今天如果是我們中了埋伏,難不成那些人就會放我們一馬嗎?”


    看著她的眼,牧戰野第一次從裏頭看出脆弱,看到冷酷話語中所隱藏的哀傷。


    明明就是個連殺雞都不敢看的小女人,明明可以逃開不去看那些俘虜的下場,也明明可以順從心底的柔軟勸阻他,卻又拿過去的經驗提醒自己,怕自己真的心軟而逞強的去看那血腥的場麵,現在又嘴巴硬的說那些狠話,像是如此就可以證明自己已經不再無謂的心軟一樣。


    “逞強可不是個女孩子該有的好習慣。”在心中一聲歎息,他輕輕的將她摟進自己懷中。


    “我沒逞強,我說的是真的!”她咬了咬唇,固執的大聲強調,想讓他明白自己是真的已經沒有那種婦人之仁了。


    “好了!在爺麵前逞強有什麽意思?”他懲罰似的輕擰了下她的鼻頭,看著她水汪汪的眼後又正色道:“其實你說的沒錯,今天如果是我們成為了階下囚,我們的下場不會比他們好,但這不是心軟不心軟的問題,而是必不必要。”


    是的,她沒有錯,這不隻是安慰,也是他單純客觀的想法。


    當年她不過是個孩子,哪能想到之後的影響?就算求了情也是人之常情,並沒有錯,再說那也隻不過是個意見罷了,真正做決定的人才是該承擔起所有責任的人。


    但他知道死者為大,所以並沒有直接點出這點,而是用另外一種說法來表達。


    “那不是你的錯,你要把這句話給爺好好記住,那些俘虜的死不是你的錯,今天下命令的是爺,一切的責任都是爺來負,就算你求了情,爺也不會改變自己的命令。”他雙手扶著她的屑,令她正眼看著他。


    他強硬的語氣讓她愣愣的看著他,低喃著,“真的不是我的錯?即使我關口,你也……”


    “沒錯!”他定定的看著她,“記得,別把這些事情都扛在自個兒的身上,不管發生什麽事、什麽時候都有箭在。”


    他不想跟她說得太明白,對他來說,在戰場上隻有自己人和敵人兩種人,沒有模糊地帶,所以在他發現那些人設伏之後,那些人在他心裏早已變成了死人,無論有什麽原因,那些人都必須死。


    隻是這顯得他太過冷酷,而他並不想把這一麵完整的展現給她看。


    她雖有謀略之才足以和他並肩站在這戰場上,但是他卻不願讓她這麽做,除了男人的獨占欲外,是他不願她去接觸這些殘忍,不想她難受。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能永遠站在他的身後,讓他保護就好。


    她輕輕的靠著他,臉埋在他的胸前,任由眼眶裏的濕潤一滴滴的浸潤了他的衣衫,而他隻是用有力的臂膀將她緊緊的摟在懷中,任由她安靜的宣泄情緒。


    有幾年了呢?從那一年開始就再也沒有人說可以讓她依靠這種話了吧?


    這麽多年來,不管是忍著傷痛把父母的遺骸送回老家,麵對族人欺她一個孤女恣意瓜分家財,還是為了以後的出路到宮裏當宮女,即便心理再痛苦,她都沒有再掉過一滴淚。


    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任何的依靠,她不能軟弱,隻能堅強得替自己撐起一片天。


    堅強了那麽久,卻有個男人突然說願意做她的依靠,告訴她不管什麽時候都有他在,讓她本來被壓抑的脆弱怎能不潰堤而出。


    月漸西移,灑落一片瑩白在兩人的身上,相依相偎的身影顯得無比纏綿。


    隻是他們誰都不知道,遠在百裏之外的京城裏已經因為牧戰野而掀起一陣波瀾,這竟是他們分離前最後的擁抱。


    京城——


    要說最近有什麽重大消息,除了南方大疫是百姓所關心的,西邊打仗回來的牧戰野也能算上一個。


    隻不過百姓隻對那疫病擔心,而朝廷雖也擔心大疫,但大家都知道擔心也沒用,太醫們都派了出去了,還從民間募集了不少大夫,對抑製這場瘦病有用則罷,沒用大家也隻能自求多福。


    但是牧戰野這回事對朝廷的意義可就不同了,天殷和外族之前雖說打了一仗,但是人家的俘虜和人質送降表卻被他們的將軍給殺了,這怎麽樣都說不過去。


    輕一些的後果可能是雙方又放戰端,那就等於之前那仗白打了,朝廷不但要忙著南方救災,還要重新備上糧草繼續打仗,對國力可是大有損害。


    嚴重一些,則是兩方徹底交惡,鬧成不死不休的結局.


    而且或許是天馭皇朝已經平穩太久了,文官們早就蠢蠢欲動想在朝堂上狠狠的打壓武官們,所以在確定了牧戰野殺俘是確有其事後,如雪花般的奏折紛紛飛到了皇帝的禦案上,借題發揮,第二日上朝更是少不了許多老臣加忠臣口沫橫飛的勸諫。


    “皇上,屠戮送降表的外使這在哪個國家都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牧將軍這麽做對我天啟的仁愛之名有損啊!”


    “皇上,我天馭向來以仁德之名遠播,如今出了牧將軍這事,以後若又起戰事隻怕敵人再也不會主動投降,說不定都會寧死不降。”


    這話中的含意就是,投降也被殺,不投降也被殺,還不如戰死還死得光榮一點,甚至說不定還有反抗的可能。


    諸如此類的言論從早朝開始就綿綿不斷,許多快要辭官退休的老臣們更是說得涕淚橫流,隻差沒當場撞柱子表明自己的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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