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動太過,椅子一歪,謝寧一個不注意,驚叫摔到地上。


    封淩和詹達一愣,隨後拍桌大笑,半點沒有同情心。


    酒宴席上,謝寧喝得不算多,但最早一個醉到不省人事,癱在桌上昏睡過去。


    詹達看著不顯,酒量出乎意料得好,一杯接一杯沒怎麽停過,卻到現在隻是臉紅微上頭。


    封淩這身子喝酒還沒練出來,不過控製得好,總體而言該算三人中喝得最少的,連眼神都是清明的。


    沒了謝寧逗趣,詹達很快又消沉了下去,麵上笑意寡淡了不少。


    封淩早就注意到詹達心情抑鬱,隻是謝寧都沒問,他便也沒開口,而是順著謝寧鬧騰,笑一笑,聽一聽,樂一樂。


    詹達酒喝多了,到底還年輕,話到了嘴邊,不自覺還是露了出來:「封解元,等進了翰林院,能低調點是一點。可別得罪了盧大人。」


    封淩看向詹達。


    詹達瞥了眼封淩,唇角泛著一絲沒什麽情感的笑:「尤其是你長得漂亮。」


    這話裏帶的意思可多了些。


    封淩手玩著酒杯,讓酒杯底座在桌上旋轉。酒杯裏的酒輕微晃動,一滴也沒有從酒杯中跑出。謝寧是因為詹達進了大理寺,而詹達則是因為殺了盧大人。


    殺人的理由,就是這話裏提醒的內容。


    明年春闈的考官,注定不會是這位在翰林院一手遮天,膽敢在官場隨意欺淩年輕一輩的盧大人。


    詹達說完這句話後,繼續給自己倒酒,偶爾吃兩口菜,順帶依舊是一杯接著一杯地喝。


    「小詹翰林覺得當官如何?」封淩含笑問詹達。


    詹達低笑出聲:「你先生是在後湖當官的劉海?他深愛那兒,該是覺得當官很好吧。」


    封淩應聲。他先生確實覺得做官很好,他也是如此覺得的。這世道唯有當官,才能真正護住自己想護住的人,想護住的寶貝。


    天下學子,多考科舉。


    科舉便是為了為官。為官者,有人為己,有人為民,有人為國,有人為天子。


    他先生是為了一些對於自己而言再普通不過的本子,對於他先生而言卻是國之根基的冊子。


    詹達拿筷子戳了戳自己摯友謝寧。謝寧醉得一塌糊塗,半點反應都沒有,完全昏死過去。確定謝寧睡死,詹達才收回筷子繼續說:「我父親當官,我便當官。這是理所當然,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的事。」


    封淩又問他:「你不喜歡當官?」


    詹達垂著眼笑起來:「也還好。隻是不喜歡這官場。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


    封淩像是很隨性說了一聲:「那就讓它和你想象中一樣。」


    詹達似笑似歎:「談何容易?」


    封淩夾了一筷子吃食放入嘴裏,又用酒壓下了這冷去菜的味:「不擇手段也好,跌落穀底也罷,就算是獄中走一回,都不會畏懼。有這樣心,才能改變周遭。你不改變它,就隻能被它改變。」


    這平淡的話,卻像是陰冷的毒蛇才會吐露蛇信子說出的話,讓詹達被酒熏熱的身子通體發涼。


    「你這可真是孩子氣。」詹達盡可能自然回著封淩的話,說出來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幹癟,刻意得很。


    說出這樣話的封淩卻輕笑,半點沒覺得自己話裏有多少陰狠:「是孩子氣。對成年人而言,殺人放火倒不害怕,放下一時的臉麵尊嚴,反倒是更加可怕的事情。順著大流或許會更好。」


    詹達臉上連半點笑都沒了。


    封淩的話明著聽起來是在說順著大流更好,實際上全然是在嘲諷他。嘲諷他寧願當一條狗,而不是當一個人。


    一時間,整桌酒宴變得無味起來,菜沒了色,酒沒了香。


    封淩給詹達倒了一杯酒,給自己也滿上了酒:「我是個很意氣用事的人。喜歡的人,恨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堆給她。恨的人,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才甘心。即便是我鬥不過,我死前也會讓他留一輩子的陰影。」


    他將酒杯推給詹達:「這是我給小詹翰林的提醒,謝過小詹翰林對我的提醒。」


    詹達盯著封淩看了半響,沒能從封淩的臉上看出半點不對。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真不知謝寧怎麽會沾上你這樣的人。」


    謝寧和封淩根本不是一路人,一個天然白,一個骨子裏黑。


    封淩聽了詹達這話,當即笑起來:「因為我長得好看。」他對自己的容貌相當認可,「長得好看是個優勢,能用便要多用用。這是天賜的,父母給的。」


    這話聽著像刀刺入詹達的心髒,又像是將詹達心髒裏那點腐肉都刮了。詹達轉移了視線,望著桌上趴著的謝寧,半響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或許,封淩說的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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