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門打開的那瞬間,詹達卻沒有放輕鬆。


    他恐懼地後退,隻因為麵前來了一批的人。


    這是他的第一次被圍攻。


    無數的翰林院前輩站在一起,陸陸續續靠近他,帶著陰陽怪氣的嘲諷,一句接著一句如刀刺向他。


    「小詹翰林真不愧是二十來歲就進一甲的人,我等可比不上。」


    「三年後就晉升了吧?我都在翰林院待了三十年了。」


    「哈哈哈,指不定是靠著這張臉晉升的。」


    「也是,長得好看確實成績就好啊。殿試可不就是要看臉。長得不好,連殿試都去不了。」


    「小詹翰林一個人在京城,好像和謝家很是熟絡啊。謝家……我記得謝家三房是不是出了個斷袖?」


    「哈哈哈哈哈哈原來這樣。」


    他不是,他沒有。


    詹達想著新婚的妻,想著她甜美的笑容、信任到將他當做天的眼神,幾乎壓抑不住內心的悲憤,哭泣出聲。他自傲了那麽多年,聽說父親當年的事跡,對自己翰林院的生活充滿憧憬。


    可一切美好就如陶瓷摔落,碎成無數碎片,根本無法拚接起來。


    他當初言辭激烈反駁,惱羞成怒抗議,得到的卻是一句:德行有失。


    結果是,回家反省,一段時間不需要再去翰林院。


    視線再度轉變,任巡的臉露出來,焦急朝他說著什麽,轉眼又變成了他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任欣穎的臉,額頭磕得通紅,求他替自己父親討個公道。


    詹達猛得睜開眼,劇烈喘息起來。


    「做噩夢了麽?」旁邊妻子甜糯又迷糊的聲音響起,「我抱著你,不怕不怕的。」


    詹達看著房間裏一片漆黑,意識到現在還是晚上。天距離大亮還有些時間。他感受到身上傳來輕微的拍打,伸出手牽住了對方小手,放低聲音,帶著點沙啞:「我沒事。」


    妻子稍清醒了一點,拽緊詹達:「嗯。你要不要喝水?」


    詹達側身,反過來安撫妻子:「睡吧,我不渴。」


    做噩夢總是不吉利。


    他閉上眼,不知道自己是否睡著,過了許久,朦朧間感受到天亮,也感受到了一身疲憊。外頭鳥叫聲四起,嘰喳叫喚,懷裏妻子輕微動了動,又朝著他靠得更緊了點。


    快要過年了,該是好好過個年的。


    詹達睜開眼,順了順自己愛妻的頭發,慢慢起身離開被褥,悉悉索索穿起衣服。京城官員不得隨意出京,外城官員也不得隨意入京。官員有年假,放假十日,是從正月十一開始算起,到正月二十一。十天不夠大部分官員外跑,所以逢年過節,他和父親多是書信往來。


    地方官三年到京城述職一回,正好又是科舉年,所以也可以說從他在京城為官日起,每三年便是和家裏見一次麵的時候。


    年紀輕輕便離家,更多是為了施展自己才華,報效天子,聞名天下。


    做了個惡夢,他對來年即將而來的這次見麵有喜,亦有憂。


    ☆☆☆


    順安州。


    詹知行穿著一身官服,將頭發打理妥當。


    他臉上已有皺紋,唇角處還有很深的法令紋。不過他神情自得,照著鏡子,顯然是心情愉悅狀態。馬上就要過年了,過年後就是科舉考核,考核後就是官員考核。


    他可以進京城去看自己兒子了。


    近乎三年未見,現在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去見自己兒子,他自然是高興的。


    除夕啊,馬上就要到了。


    詹知行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問身邊正在替自己係玉佩的的妻子:「我頭發最近是不是長了很多白的?」


    他妻子送了他個白眼:「你自己幾歲心裏沒點數麽?」


    詹知行樂嗬一笑:「我可正年輕。隻要地方百姓一天需要我,我就能在這位置上幹一天。」


    這回妻子倒是笑了:「得得,趕緊去吃飯,正月十一才放假。順安上上下下這些日子需要多注意,你心裏可有點數。」


    過年要注意很多事。每年過年,明火導致走水就是一個很頭疼的問題。各地廟會已批下去,人多擁擠,官差都要及時注意,以防出點什麽差錯。


    他鄭重點頭:「是,您是我大人。」


    妻子被逗得錘了他一下。


    詹知行見自個打理妥當,便準備出房門。


    房門外,一位下屬先一步慌張敲門:「大人,詹大人。有京城來的口信。」


    詹知行麵上神情沒變,心中卻咯噔。來信是喜事,可這麽慌張卻聽著不像。他加快步子打開房門:「什麽口信,說來聽聽?」


    「京城裏傳來消息。說是小詹大人因為怨恨翰林學士盧大人,給皇帝上了奏章,彈劾了盧大人。借著三年前一個莫名自縊的庶吉士為由頭。公報私仇。」下屬吞咽了一下口水,繼續匯報,「私,私仇說是,盧大人看小詹大人年輕,帶著一群年歲有些大的臣子時常當眾羞辱他,有……三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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