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猜測,就怕結果太傷自己。


    “我本來想喚你的,可又怕你生氣。”她沒心眼地說。


    “為什麽想喚我?”無咎啞聲問著。


    “因為你沒說一聲就走,而且一連幾天都沒再出現。”她說得理所當然。


    “又為什麽怕我生氣?”


    “因為,我隻是想見你,要是你來發現什麽事都沒有,搞不好會生氣……”說著,她猛地頓住,像意識到什麽,小臉瞬間翻紅。“不﹑不是,我……那個﹑那個……”她這個笨蛋,笨死了,竟然把心底話全講了出來。


    “十三。”他嗓音裹著濃情。


    “嗯?”她不敢抬眼,覺得臉很燙。


    “就算你對我,隻是一份對神祇的憧憬也無所謂,我隻求你心裏有我。”


    前世,拾扇不愛他……拾扇從沒愛過他,拾扇是個不懂愛,一心修行隻為造福百姓的傻姑娘,將她的一生都奉獻給百姓,在拾扇眼裏,他與眾生相同,隻是一個受她幫助的人罷了。


    一個擁有佛緣難以動情的姑娘,他不敢奢望在這一世裏能夠打動她的心,所以他才會一開始便表白心意,甚至卑劣地想要占有她的清白。


    然而,她說……她想他,她想他……她竟然想他。


    多麽卑微,她一句話,竟教他如此動容。


    “才不是對神祇的憧憬,那是喜歡,是喜歡。”她強調著,嬌俏麵容羞得也要著火。“八雲說喜歡一個人就會想親近他,不想與人分享,我對你就是這種心情,這怎麽可能隻是憧憬。”


    她羞得要命,卻強逼自己說明白。


    因為,她不能忍受他那麽卑微的請求和想法。


    他是高高在上的龍神,是多麽遙不可及,他願意親近她,是她修來的福氣,是讓她想謝天謝地的緣份。


    她不喜歡他貶低自己,更不喜歡他口氣中淡淡的悲傷,這感覺讓她不舒服。她要他笑,笑得狂妄也無妨,是不想在他臉上看見半點傷懷。


    無咎看著她,淺瞳微縮著。她竟會喜歡他,這對他而言,是多麽難以置信﹑多麽不可思議,她居然會喜歡他……


    “你幹麽這樣看著我?我喜歡你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


    “那就好啦。”她羞怯地抿著唇。“隻是,我要先問清楚,我真的可以和你成親?不觸犯天條?”


    “當然,因為你擁有神格。”這一點,他比誰都確定。


    要是他不能和她結連理,天尊早就阻止,豈會放任他肆意而為?甚至,他還懷疑過,也許她根本是哪個神祇的轉世。否則當年他為何會栽在她手裏?


    君十三俏皮地皺了皺鼻子。“聽這說法,好像是因為我擁有神格,你才要和我在一起,要是我沒有呢?”


    “我的心,不變。”他就怕無法相遇,隻要能相遇﹑能在一起,他願意傾盡一切交換。


    聞言,她喜孜孜地笑了,“不過,咱們先說好,你要等我過完這一世,咱們再成夫妻。”


    在這一世,她必須完成奶奶對她的期望,等到這一世的盡頭,他便可以帶著她走,如此一來,豈不是皆大歡喜?


    “好。”他眸色激動地瞅著她。“就這麽定,不許反悔。”


    “怎麽會反悔?我喜歡你呀,除非你不要我。”他們彼此喜歡,而且又不抵觸任何事,為什麽不能一起?


    “我……”他難以遏製澎湃的心緒,橫過身想要將她擁入懷,郤突地聽見一道清朗笑聲。


    “有情人終成眷屬吶,無咎,這一回咱們可要再喝上幾天慶賀?”


    無咎眼皮抽....動著。“湛朵!”


    “來了。”


    君十三瞧見兩抹身影驀地出現在席旁,沒嚇到,隻是瞪大眼,鼻間漾著一股濃鬱的香氣。


    湛朵一身誇張的紅花寬袍,白麵如玉,儒雅秀朗,而身旁的左近,此刻麵無表情,更顯冷厲。


    一見到左近,君十三不由得輕“呀”了聲。


    原來,他也是神祇,隻是……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拾扇,真的是拾扇呀……”湛朵驚呼著,蹲下身打量君十三。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根本就是拾扇。?


    她不解地皺起眉,總覺得他話中有話,一時之間卻理不清。


    “滾開。”無咎沉聲喝道。


    “這是你對至交好有的態度?”湛朵笑得皮皮的。“不向她介紹一下咱們?”


    無咎冷冷瞅著他。


    君十三啟唇問著,“不知道兩位怎麽稱呼?”


    湛朵笑麵如花。“叫我湛朵就行了,那一位是左近。”


    聞言,她隨即恭敬地拜伏在地。


    “君家祭主君十三,見過花神將與龍神大人。”


    既是無咎的好友,必定是天上神祇,況且她開見花香,也早知道左近身上的氣息和無咎極為相似,現在仔細一想,才明白原來是雙生龍神。


    湛朵不由得眨了眨眼。“確實是拾扇呀,擁有同樣的資質。”他歎著,口氣帶著無限懹念。“不用行大禮,這裏的人瞧不見我和左近,你這動作會嚇到人的。”


    他探手要將她牽起,卻被無咎拍開。


    “你可以走了吧。”


    才不呢!我找了左近去遊湖,正想要找你一道去。“雖說正值冬初,但身為花神將,這天地之間任他自山來去。


    “不去。”


    “啊,可是我想去。”君十三突道。


    無咎不禁無言地看著她。


    “不可以嗎?”她期期艾艾地問他。“我很想去呢,從天竺山上往下眺望,湖麵波光粼粼,有很多船隻,我常想要是能夠遊湖不知道有多好……”


    無咎看著她良久,終究歎了口氣。“走吧。”


    他不希望身邊多了兩個礙事的家夥,隻想與她獨處,然而她想望明顯與他不同,他還能如何?


    “真的?”君十三抬眼,高興得眉開眼笑。


    瞧她這般歡喜,無咎也笑眯了眸,眸底滿是痛寵。“傻瓜。”


    湛朵一雙狹長美眸看來看去,忍不住搓著雙臂。“哇,真是太肉麻了,我全身都起雞皮疙瘩了。”


    “要不要我替你把眼睛戳瞎?”他沒好氣地道。


    “不用不用,咱們還是趕緊去遊湖吧。”


    “走吧。”無咎起身,輕牽起她站起,替她上帷帽。


    “走走走。”湛朵一馬當先,無咎隨即牽起君十三跟上。


    唯有左近若有所思地停在原地,打定了要拆散他們的主意,才疾步跟上。


    時值黃昏,西湖湖麵上映著璀璨光芒。


    當船隻是滑過,湖麵便閃動粼粼波光,可惜的是,君十三無福享受。


    “你要不要緊?”無咎輕拍著不斷幹嘔的人兒。


    她想說沒事,可是她難過得緊,連話都說不出宩.


    這是她頭一次搭船,不知道船竟會晃得這嚴重。


    “來來來,這可是神蜜,喝一口讓你嚐到何謂天界極品,喝了之後,你就不會想吐了。”


    畫舫有兩層,第二層蓋了號台,裏頭擱矮了桌,四人正圍桌席軟墊而坐。


    “別讓她喝。”無咎出手撥開。“她正難受得緊。”


    “就跟你說,喝了就沒事了。”湛朵沒好氣地道。


    “她喝了就醉了。”要是醉了,那豈不是更難受?


    “這隻是花蜜釀酒,隻醉有情人。”他笑得擠眉弄眼。“醉得了她嗎?


    “她酒量不好。”無咎冷眼瞪他。


    神蜜跟桂花釀可不一樣,喝起來沒有酒味,後勁強得很。


    “幹嘛這麽掃興?既然是遊湖,當然要有酒助興。”湛朵堅持倒了一杯,卻被無咎給攔截。“現在是怎樣?你要替她擋酒?那可不行,你要喝的是這一壺。”


    他二話不說,將能裝納卜斤神蜜的玉壺往桌麵一擱,很豪氣地推向無咎,再拿出一壺推到沉默不語的左近麵前。


    “你自個兒喝。”左近輕輕推開,始終濃眉緊攬,噙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我喝有什麽樂趣?你這懂得享受的家夥,不知道美酒就是要好友一起痛飲嗎?”湛朵笑咧嘴。


    “還有你,無咎,給我喝,前幾天你心情不好,我陪你喝,今兒個我心情好,你非陪我不可!”


    君十三聞言,忍不住看向無咎。


    “我何時心情不好?”眯眼瞪他,要他閉嘴。


    “我說十三,你家這口子瞪我,你不想點辦法治治他?”湛朵一臉委屈地偎到她身邊,然而衣角都還沒沾到,便被無咎一把扯開。


    “滾遠一點。”


    “偏不。”他笑得惡劣,可卻完全不惹人厭。


    無咎沒轍地瞪著他,卻瞥見君十三鐃富興味地看著他們。“你這是在做什麽?覺得好些了嗎?”怎麽像在看戲一般?


    “嗯,我好多了,看著仔們,就覺得你們的感情很好呢。”她好羨慕。


    “……”


    “是啊,咱們都相識近千年了,交情能夠差到哪去?”湛朵一揚笑便如風拂花麵,萬般迷人。


    “近千年……”她低呼著。“那麽,要是我的家人能活那麽久的話,是不是就會像你們一樣好了?”


    在君家,雖說大夥都有血緣關係,可是相處起來,卻覺得此外人還不如;有時碰麵,說的都是處理的事項,完全沒有噓寒問暖,更別說像他們這般嬉鬧。


    是個家,可卻不像個家;她擁有很多家人,可卻常覺得很孤單。


    無咎自然明白她的心情。“要是人類活上千年,早成了妖怪。”他淡聲道。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總是獨自一人,不是沒有人願意親近她,而是她命中帶孤獨。


    “說得也對,我隻是隨口說說。”她一掃憂鬱,勾彎唇角,“不過,有你們也一樣,就像是我的家人似的。”


    她不會形容那種感覺,可是看著他們嬉鬧,她有種說不出的想念,一種彷佛從很久以前便種下的欽羨,一種期盼許久,終於落實的幸福。


    她在暗室時,總會從門縫偷覷著外頭,聽著笑聲,想象著是誰在玩,又想象著有一天,當自己離開暗室,身旁也會有許多人……確實是有許多人,可沒有一個是單純的朋友,無關乎祭主的身份,純粹隻為她這個人而擔憂關注。


    無咎勾彎唇角。


    一旁的湛朵見狀,霍地掀起玉壺。“好,今兒個成為你君十三的家人,大爺我要大喝一場!給我舉杯,不對,是舉壺,咱們一起狂飲,不醉不歸。”


    他識得君拾扇,那個寂寞卻從不說寂寞的女子;如今,他識得君十三,一個在暗室長大,隻為繼承祭主之位而活的姑娘,太教人心疼,他不多喝一點,會覺得很難受。


    “你開心就好。”無咎懶得理他。


    “不要羅唆,幹了!”沒人搭腔也無所謂,湛朵人來瘋,拿酒當水喝,端起玉壼,咕嚕咕嚕灌下肚。


    這一幕,看得君十三目瞪口呆。真是太豪邁了,她作夢也沒想到,酒可以這麽喝……還是說,這神蜜真的這麽好喝?


    想著,她湊近無咎,輕嗅著他杯中的酒香,壓根沒有酒味,隻有一股清雅的氣息,她不由得伸手,卻被他閃了過去。


    她扁嘴看著他,他就是不允。


    無奈地看向湖邊林木,卻難以看出那到底是什麽樹。


    “那是什麽樹?”她問。


    “桃花。”順著她目光看去,湛朵回道。


    “桃花長什麽樣子?”


    湛朵聞言,心疼她竟連桃花都沒見過,“喝”的一聲站起,他笑嘻嘻道:“我讓你瞧瞧桃花長什麽樣。”


    深吸口氣後,他往湖邊狠狠地吹上很長的一口氣,突然之間,岸邊的樹開始落葉,接著枝頭上不斷冒出花苞,一朵朵地綻放。


    “哇……”君十三難以置信,不過是眨眼工夫,剛剛一片稀疏淺綠的桃林,竟變成一片醉人粉紅。


    “漂亮吧。”湛朵驕傲地揚起下巴。


    “好漂亮。”


    看她竟為自己以外的男人綻放笑顏,無咎略微不悅地問她,“十三,你看過雪嗎?”


    “雪?我聽過,奶奶說過入冬時,偶爾會下雪,純白的,很冰。”


    “讓你瞧瞧。”無咎一彈指,沒一會,溫度驟降,天空開始下起雨,但落在船身時,竟是片片雪花。


    君十三拾眼,看著漫天飛雪,盤旋著﹑飄蕩著,緩緩降落在她手心。


    “哇……”雪花在她手中慢慢融化,但隨即又有雪花飄落,純白變得透明,如此無垢而清靈,冰冷卻又教她貪玩著。


    “你們,才十一月,你們一個讓三月桃花綻放,一個又不起隆冬雪……難道你不知道這麽做會亂了人間節氣?”左近終於看不下去地低咆。


    君十三不禁瑟縮了下。她發現這人並不喜歡自己,可要說惡意,好像又不至於……


    就像他特地到行宮一趟,感覺像去嚇她,卻未真的對她做出什麽壞事。


    想了下,她雙手結印,口念咒語,雙臂往旁一揮,張開結界,籠罩著湖畔林和部份天空降落的雪。


    “這樣可以嗎?”她問得小心翼翼。


    至少這麽做,隻有小範圍的節氣異變,對外頭的人並無影響。


    左近不禁語塞,難以置信一個凡人竟可以以巫術張開如此結界。


    就連無咎和湛朵都錯愕不已。


    “不該有的東西還是不該存在。”左近低聲道,不看她眸底的期待。


    “有什麽關係,偶一為之,又不過份。”湛朵聳聳肩,拿起玉壼狂飲。


    “偶一為之就天下大亂了。”


    “難怪無咎嫌你嘮叨。”她咬著壼口咕噥。


    “你說什麽?”左近不悅地瞪他。


    “沒事。”


    “你趕快把雪給停掉吧。”君十三扯著無咎的衣角,小聲道。


    他看了左近一眼,淡道︰“散。”一句話,雪瞬間消失無蹤。


    “那個……他是你兄弟?”她小聲問著,就怕冒犯到左近。


    “我們長得一模一樣,不是嗎?”


    “……你們感情不好嗎?”感覺上,他和湛朵比較像兄弟。


    “那家夥走火入魔了。”無咎沒好氣地道,瞥見左近的瞪視,撇了撇唇,“怎麽,你好像對他很好奇?”


    君十三水眸轉了圈。“……那是因為他跟你長得很像。”她搪塞著,並不打算說出在行宮遇見左近的事。


    “是嗎?”他看穿她有事瞞著自己。


    “對,因為雙生龍神很少見……”不要再問了,撒謊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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