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因她眼中僅有純然的驚豔與好奇,看不見任何令他生厭的欲望。


    她呆呆的看了他好一陣,像是出了神,而祁兆禾也不出聲製止,大大方方的讓她看著,直到那些身中劇毒的大漢因忍受不住痛楚用力捶地,才猛地喚回她的意識。


    她有幾分無措的低頭瞧向那些傷員,又抬眼望向祁兆禾,眼中有著請求,支吾道︰“呃,這位公子……”


    “你想救他們?”她的眼楮根本藏不住心事。


    啊,好好聽的聲音哦,簡直有如天籟!蘇湘梨一時聽得有些怔了。


    “……是啊。”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小心翼翼問道︰“不知能否勞煩公子幫個忙?”


    有趣,這小姑娘居然要他幫忙救被他下了毒的人?


    祁兆禾挑眉,很難得的對個陌生姑娘產生那麽丁點興趣。


    但他主要還是想知道她怎麽能夠瞬間判斷出他下的毒為何,甚至還知道解法。


    “你是大夫?”他問道。


    “呃,勉強算是吧。”其實她很不習慣被稱作大夫,她覺得不大好意思。“我姓蘇,公子如何稱呼?”


    “祁兆禾。”


    “原來是祁公子。”她衝著他甜甜一笑。


    江湖上人人皆喚他“祁公子”,不過他一看她的神情便知,眼前的姑娘根本不曉得“祁公子”三個字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她眼中沒有半分敬畏或恐懼之類的情緒,且顯然完全沒把這群疼得滿地打滾的大漢和他聯想在一起。


    “那麽,可以請祁公子幫忙嗎?”她指指那些大漢。


    “幫什麽?”他頗感興趣的問道。


    “我想請祁公子幫忙搬動這些人……”她一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連忙改口,“啊!不用了,請公子替我看著藥簍就好,其他的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剛才她將話說出口後,忽然覺得自己讓“仙人”做這種粗活未免太過分,而且祁公子看起來文文弱弱的,說不定力氣還比她小呢,她才趕緊改口請他幫忙看著藥簍。


    這小姑娘挺有趣的嘛。


    祁兆禾將她所有細微的動作、心思轉換都看在眼底。她太單純幹淨,想什麽都統統寫在臉上了。


    他含笑問道︰“你真的想救他們?你難道不覺得這些人莫名倒在這兒很可疑?”


    “是挺奇怪的,”她輕輕皺眉,“據說中了蝕魂散後會立即感到痛苦難當,不可能還有力氣走遠,因此他們應是直接在這兒中毒的。但他們怎麽會上碧伏山又在這兒中毒呢?”


    就算她想破腦袋,也絕對想不到,罪魁禍首便是身旁這位白衣公子。


    祁兆禾瞧了她好一會兒,微笑開口,“我倒是知道為什麽。”


    “咦?”她好奇的瞪圓了眼。


    他懶懶睨了那些大漢一眼,麵不改色的扯起謊來,“我原本是獨自一人入碧伏山賞景,不料踫到這群盜匪,正當他們打算殺人奪財時,幸好出現一名俠士相救,使毒放倒了他們。”


    大漢們聽了他這番話,氣到差點吐血。


    明明就是這妖孽一路尾隨他們入山,大夥兒認出他來,個個是嚇得膽戰心驚,偏偏他又隻是跟著,不主動出手,讓他們提心吊膽一整路,最後他們耐不住性子,鼓起勇氣想一擁而上殺了他,沒想到卻連人家一片衣角都沒踫到就中毒倒下。


    這樣他也可以顛倒黑白的說是他們想殺人奪財?而且最可怕的是,這采藥姑娘居然還相信了他的話


    蘇湘梨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原來是這樣,他們太過分了!”


    祁兆禾一笑,沒有半點說謊的心虛樣,“正是如此。”


    “那確實不該救他們!”她回頭瞪了那些大漢一眼。


    其實若他們中的是不解會死的毒,她還是會救的,不過那蝕魂散的毒到第八日後便會散盡,而即便耗費藥材相救,也要五日才能將毒驅盡,還不如直接把人丟著等毒散省事。


    可那些大漢不知其中原因,還真以為他們得痛個七七四十九天,最後模樣淒慘的死去,個個頓時麵如死灰。


    “是啊,所以你就甭理他們了,將人扔在這兒不管,豈不省事多了。”祁兆禾附和道,心裏暗忖︰怎麽有這麽單純的姑娘,他隨便說說的話她竟然信了,還一點懷疑都沒有?


    他一方麵覺得有趣,另一方麵又覺得她的家人未免太大膽,居然放這個天真的年輕姑娘獨自一人在外行走,不怕她哪天被歹人拐了都不知道?


    “嗯,不過那位俠士挺厲害的啊。”蘇湘梨可不知祁兆禾現在如何看待她的,她再次蹲下身,指了下其中一名大漢的穴道,“這啞穴明明是用尋常手法點的,但我居然解不開。”


    照師父的說法,武林各家有其獨門點穴手法,非外人所能得知,解不開也是正常,但如今這隻是最尋常的點穴手法,她卻還解不了,可以想見點穴的人功力有多深厚。


    “別管他們了。”光看那些人祁兆禾就覺得厭煩,“蘇姑娘既是來采藥,采完便早早下山吧,碧伏山上有凶禽猛獸出沒的事可不是傳聞。”


    “原來真的有野獸啊?”蘇湘梨眨眨眼,“不過其實比起野獸,我倒覺得壞人可怕多了。”她說著,還順便瞟了地上那些打滾的大漢一眼。


    “說得不錯。”祁兆禾一笑,“所以姑娘還是盡快下山為妙。”


    “祁公子怎麽隻說我,明明你自己也是呀。”她不大服氣,“好歹我上碧伏山是為了采藥,祁公子兩手空空隻是為賞景而來,怎就不忌憚那些野獸呢?”為了賞景而遇難,可比為采藥遇難更不劃算。


    祁兆禾當然不可能說出自己上碧伏山的真正目的,不過這姑娘噘嘴不滿的模樣實在太可愛,讓他看得心情頗佳。


    “蘇姑娘說的是,若非踫上那俠士,隻怕在下便得葬身於此了。”他微微一頓,又笑道︰“不知蘇姑娘是否願與在下一起下山,也好有個照應?”


    這樣單純可愛的姑娘,要是不小心失足或是被什麽野獸給叼走了,他想自己大概會有點不舍,何況他還想知道她師承何人,怎地小小年紀就知道蝕魂散?


    蘇湘梨在聽了他的話後,像是有些意外地睜大眼看向他,那神情讓他想到過去養的小狗,既純潔又無辜。


    “當然好啊!”她嫣然一笑,“祁公子看起來弱不禁風……呃,我的意思是,文質彬彬……我們結伴而行確實安全得多。”


    祁兆禾聞言更覺好笑。


    瞧她那一臉認真的模樣,她居然還想保護他?


    她怎麽不想想,若他真的不會武,難道和她這同樣不會武的小姑娘一起走,便有辦法對付盜匪猛獸了?


    但他也不說破,隻點頭道︰“是啊,看來得勞煩蘇姑娘陪我下山了。”


    地上那群被點了啞穴的大漢們,親眼看著這表裏不一的家夥臉不紅氣不喘的裝起文弱書生,個個氣得快吐血,很想揭破這人的假麵具。


    可惜他們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啊,可是我的藥簍還沒裝滿啊。”她突然一臉懊惱。


    “若蘇姑娘不嫌棄,在下願陪同蘇姑娘采一會兒藥再下山。”正好讓他順便瞧瞧她的能耐。


    不過蘇湘梨顯然想岔了,她以為他被那些強盜嚇到,才寧願陪著她繼續在碧伏山中繞上一大段路,也不敢再獨自一人在山裏行走。


    想想也是,如果換作她遇上盜匪打劫,死裏逃生後一定同他一樣心有餘悸。


    真可憐。蘇湘梨想著,臉上不禁浮現了同情,暗自決定別在山上逗留太久,早早采完好帶他下山。


    她朝他露出了個安撫的笑容,“那麽就委屈祁公子和我再走一段路了。”


    兩人就這麽邊走邊聊。


    一個時辰過去,見草藥采得差不多,兩人便準備下山。這一個時辰中,祁兆禾已經大致摸清蘇湘梨的底了。


    她父母雙亡,是由舅舅養大的,不過舅母似乎待她並不好,但她有個非常疼愛她的姐姐,姐妹感情極好。


    而教她醫術的大夫姓黃。


    他聽了頗意外,因為盡管姓黃的大夫不少,然而聽她的形容,那分明是當年號稱“第一國手”的黃子意。


    黃子意既然有第一國手的稱號,醫術自然是沒話說,隻是他性情古怪,多年來隱姓埋名,行蹤不定,甚少有人找得到他。


    過去從未聽說他收過什麽徒弟,沒想到竟有個年輕活潑的姑娘喚他師父,這世上雖不是沒有女醫,但畢竟是少數,且通常以看婦女病為主。


    隻是與蘇湘梨相處了一小段時間後,祁兆禾卻又覺得自己似乎能夠理解為何黃子意會收她為徒。


    別的不說,光瞧她認藥草的功力,以及先前隻把脈就能探出蝕魂散的能耐,便很難想象她今年芳齡十七,習醫不滿五年,她是極有天分的。


    醫毒本是一家,連他都有想收她為徒的衝動了。


    她腦袋裏似乎有一堆稀奇古怪的念頭,刮骨療傷固然是自古便有的法子,可她一個姑娘家不但不怕血,竟還興奮的侃侃而談,甚至提出剖腹產子、鑽腦骨取瘀血等驚世駭俗的想法。


    她還說了一堆連在醫毒之道上浸淫十數年的他都不曾聽聞也聽不懂的字詞,像是什麽“殺菌消毒”之類,可她的表情太理所當然,他不禁開始反省是不是自己閉門造車太久,以致孤陋寡聞。


    “想不到蘇姑娘竟有如此雄心壯誌,立誌一輩子行醫救人,在下好生敬佩。”


    祁兆禾在她的話告一段落時,淺笑道。


    盡管覺得她太過天真,但這話倒也不算違心之論,當她說起行醫之事,眼中綻放的燦亮光芒教人別不開眼。


    他心中頓時有幾分迷惑。


    這姑娘雖然生得好看,但更嬌豔或秀麗的女子,他過去也不是沒見過,更何況他自己便有張足以傾倒眾生的容貌,照理說應該再也沒什麽美人能夠吸引得了他。


    但不知怎地,當蘇湘梨用那清脆的嗓音,眉飛色舞的說著醫理時,他卻怎麽都無法將目光自她身上移開。


    “也說不上雄心壯誌。”她輕歎,“我隻是很清楚被病痛折磨是什麽樣子。”


    “蘇姑娘過去曾生過重病?”他皺眉,胸口好像突然被紮了根針,微微的疼。


    “不是什麽重病啦!”蘇湘梨爽朗的笑了笑,“隻是我有心房中膈缺損,是先天性心髒病的一種……啊,抱歉,我講得太難了吧?其實簡單來說,便是從娘胎裏就帶了心疾的病根,以現在的醫療技術是沒法醫的,但因為我之前得過同樣的病,所以才能夠這麽了解。


    “實際上我現在這個樣子已經算好了,有不少得了這種病的人都得動手術修補心髒呢!我沒動手術還能好好活到十七歲,已經很幸運了,而且經過這些年來的調養,也勉強能與常人無異……”她滔滔不絕的說了一大串。


    祁兆禾努力想弄懂她的每一句話,不過成效有限。


    她說的話裏,十旬裏有三、四句夾雜者他聽不懂的用語,雖然整段話的意思並不難理解,隻是未免太匪夷所思。


    動手術修補心髒?


    他想這應該隻是種比喻,而不是真的把心髒拿出來縫補,畢竟若真的這麽做,人還活得成嗎?


    黃子意再了不起,也不可能有這種能耐吧?


    蘇湘梨察覺了他的沉默,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真是抱歉,我一講到醫術就太興奮了,忘記不是每個人都有興趣……”


    其實她平時不是這麽多話的人,可祁公子長得漂亮,又肯耐心聽她說話,她不知不覺就講了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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