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公子的情況特殊,皇命難違。你如果夠聰明,偶爾可以吃點醋、可以鬧小脾氣,但是千萬不要因為這件事而與他感情生變,還要更加體貼,否則反而會把他越推越遠,讓他與你離心離德。」


    費鄭氏的目光有些迷離,似乎回想到了自己當年的情景。


    「男人啊,不管多厲害還是多蠢笨,都是需要哄的,跟孩子似的,你跟他鬧跟他撒嬌都沒關係,卻不能真正板起臉色、」


    「娘……」費明蘭的聲音悲哀至極,「這世上真的就沒有『-生一代一雙人』的伴侶嗎?」


    費鄭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把她的手捏在自己雙手中安撫,「有的吧,隻是太少見了。也有那種貧窮夫妻連自己和兒女都養不活,又哪裏有條件去花天酒地,也就隻能一雙原配夫妻眇吵鬧鬧相伴終老了,但是日子也過得不如意,為食衣住行操勞也能愁白頭發。可是富裕權貴之家呢,不愁吃穿花用了,男人也就有了閑暇心思琢磨風花零月,真正相守如一的夫妻,就比沙裏淘金還難尋了。」


    費明蘭慢慢地軟倒在母親的肩頭,目光沉鬱而迷惘。


    良久,她才問:「當年,娘是怎麽熬過來的?」


    費鄭氏嗬嗬一笑,倒是一派看開的坦然了。


    「那時候也是難受得要死要活的,可是礙於婆婆整天死死盯著,又不能做出難受的樣子,對待妾室還要笑臉安撫,晚上還要把丈夫往小妾的房裏趕,真是往心窩子裏刺刀子,而且這刀子還無論如何都不能拔掉。」


    費鄭氏的笑臉漸漸淡下來。


    「你爹爹也是個難得的好人,他是真的一心一意對我,可是娘的命不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就算他寧願絕嗣,我又怎麽能接受?人總不能太自私。就算是為了還他的一腔真情吧,總不能真讓他死後連個掃慕祭奠的人都沒有。」


    費明蘭忍不住滴下淚來,摟住母親的細腰,低聲呢喃道:「娘,為什麽女人的命運就這麽苦呢?」


    「是啊,對於女人來說,幸福是多麽奢侈的事,需要太多太多的苛刻條件了。」費鄭氏低頭一笑,又道:「做姑娘時,如果家庭富裕權貴,大概還可以做一段時間的千金嬌小姐,這大概是一生裏最無憂無慮的快活日子了。可是對於女人來說,人生最重要的還是嫁人,這等於二次投胎,甚至比第一次投胎還重要。如果嫁個好男人,後半生的幸福就有了一半保障。可是這還不夠,如果遇到惡公婆,也有可能被逼迫到死路:有了好丈夫好公婆還不夠,如果然總是生不了兒子,就要擔上「無子」的罪名,僅是流言蜚語就能壓得你抬不起頭來。這不是愛情堅貞不堅貞的問題了,人總是活在各種社會關係中,離不開人情來往,避不開蜚短流長,隻要你有一點點達不到標準,幸福就會被劃開一個口子。」


    費明蘭傾聽著母親的溫柔教誨,才陡然意識到自家母親其實什麽都明白,人情世故什麽都懂,她隻是不在乎,隻是看淡了看開了,萬事不牽掛而己。


    或許,母親漢樣的心態才是最聰明的,讓自己少爭少欲,安然恬淡於自己的蘭草世界裏,反而讓父親更加疼愛她看重她,覺得與她在一起輕鬆自在,沒有任何壓力。


    不爭,即是大爭。


    或許,這才是父親幾十年如一日愛寵母親的原因?


    畢竟,母親雖然秀美,卻也不算國色天香,而且以色事人者,又有幾人能長久?色衰而愛弛,亙古真理。


    隻有真正的愛重,才能讓夫妻二人真心為對方著想,體貼入微。


    母親能忍下嫉妒,主動為他納妾生子:而父親也能為了母親,將自己兒子的生母遠嫁他鄉,就為了不再惹母親不開心。


    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生活總是在人們不經意的時候製造難題,唯有始終同心同德才能共偕白首、恩愛百年吧?


    「當時我雖然是隱忍了,心裏終歸是委屈的。可是……和現在相比,就算再多給他納幾個美妾,生幾個庶子又算什麽?」費鄭氏說著說著眼淚就無聲地流了下來,她抬手用手帕掩蓋住眼簾,聲音已經嗚咽。「隻要他還活著,哪怕不健康,哪怕需要我整日伺候著呢?」


    「娘……」


    母女倆抱頭失聲痛哭。


    納妾生庶子,會讓嫡妻的心如刀割,可是與生命相比,這些又算什麽?


    人沒了,才真的萬事皆空,心如死灰,刀割都不會痛了。


    女人的幸福,真是需要太多太奢侈太苛刻的條件。


    時也,運也,命也。


    人生短短幾十年的種種際遇,要想幸福快樂,半是人為半是緣於天定,絕非個人主觀努力就能得到的。


    所以人在必要的時候,很是需要學會豁達,學會自我開解,學會「難得胡塗」,這不是懦弱,也不是妥協,而是實實在在的生活智慧。


    費鄭氏情緒緩和一點之後,才總結道:「原公子如果再抗旨,大概隻有被砍頭了,那時候然才連哭都沒地方哭去,所以要想開點。知道,嗎?」


    費明蘭的心情終於也走出了死胡同,鑽出了牛角尖,己經沒有最初的那種尖銳絕望之痛了。


    她點了點頭,「娘,我已經明白了。」


    「娘希望你是真的明白了,日後你真的出嫁了,夫妻相處之道其實大有學問,要多用心思,但莫耍心機:不能沒心眼,該用的手段也得用,但要多站在他的立場想一想。再體貼的男人,喜歡的也是柔美的花兒,而不是尖銳的花刺。他可以包容你一次兩次,但不會包容一輩子。」


    「嗯。」


    「不過,該強的時候也要強,原則立場半步不能退讓,否則你一步退就會步步退,最後完全任人宰割。夫妻之間的底線,就是要讓他的心始終如一地在你身上,其它的,都是小矛盾小問題了。夫妻之間,妻妾之間,母子之間,隻要你牢牢抓住這一道底線,就會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費明蘭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淚花,破涕為笑道:「娘,爹爹知道你其實有這麽多小心眼和小手腕嗎?」


    費鄭氏笑得溫婉,又帶著一種濃濃的滿足,「他什麽都知道,而且還故意縱容著我呢。」


    「娘,女兒其實很羨慕您呢!」


    「傻閨女,娘希望你要比我更幸福更快樂才好。娘是因為自幼體弱,不易受孕,所以才有了婚後那段波折。而你自幼就健康,娘還特意一直為你調養身體,希望日後好生養,多子多福。」


    費明蘭「嗯嗯」應著,心情終於慢慢平和。


    怕什麽呢?


    就像娘說的,隻要原治之的心在自己身上,他們就能走過各種考驗與打擊。


    如果原治之的心不在她的身上了,她就更沒有必要為一個無情的男人而痛苦不堪、折磨自己了。


    小丫鬟在簾外稟報原公子前來探訪的時候,費明蘭歪在床榻上睡著了。


    自從得到原治之驚變的消息後,她就立即從餘姚縣趕去京城,又從京城返回來,接著又受到了「側室事件」的打擊,讓她實在是不堪承受,疲憊終於擊垮了她,在母親懷裏沉沉睡去。


    費鄭氏坐在床沿邊,手還握著女兒的纖纖玉手,半是憐惜半是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


    其實,完婚之前就給明蘭這樣一個沉重打擊,或許是好事。


    自己的女兒自己最了解,明蘭性子太要強,萬事又力求完美,繼承了父親堅強獨守的性格,偏偏生為女兒身,這並非好事。


    俗話說「過剛易折」,就像她在父親驟然去世後,居然想憑借著她一個女兒家的柔弱肩膀支撐起這個皇商之家,她培育蘭花都失去了真正的賞蘭、愛蘭的情趣,更在意起利益得失,這種情形太不妙了。


    她上麵有兄長,雖然是庶出,但卻是老爺生前定下的繼承人。


    她還有自己這位親生母親,雖然自己一向不愛管理家產之事,但是總比她多活了大半輩子,路過的橋比她走過的路還多吧?沒能耐,起碼還有點見識吧?


    她居然都不想與兄長和母親商議,隻是一個人苦苦支撐,靠著賣蘭花的錢去維係皇商的官商途道與人脈關係,既倔強又憨傻。


    她還總是自以為自己,得了商人之精髓,其實啊,就是傻閨女一個。


    倒是那個原治之,才是個真正厲害的角色,也是個狠得下心取舍的男人。


    自從接到原夫人鄭氏的書信後,費鄭氏認真打發了幾個家人去京城打聽過原治之從小到大的事跡,也從自己娘家那邊得到了回音,漢人確實是個獨特的人才。


    說他是人才,是因為他有功名,而且還考中了探花。說他獨特,卻是因為他沒有走尋常士人的文官之路,而是代替皇帝管理起了天下商戶。


    費鄭氏經常歎息著對亡夫念叨,如果費忠貴還活著,他恐怕會格外欣賞和喜愛這個準女婿吧,他們一定會有很多的共通話題,隻可惜……


    正因為如此,費鄭氏倒|對原治之放下了心,她相信一個能和自己丈夫有共同之處的男人,不會太差。


    時下世人眼中的商人多是奸險狡詐,為富不仁,似乎就沒有好人,商人人品最容易遭到猜忌。


    可是費鄭氏聽費忠貴講過,真正的頂級大商人,以天地為貨倉,以人心為秤杆,以誠信為準星,衡量的是大利益大得失,就算失敗到一無所有,也可瀟灑來去。


    商者,通天下也。


    這樣的一個男人,心中自有天地,自有準則,他們對待自己認定的人,不離不棄,會傾盡一切來疼愛嗬護。


    所謂日久見人心,日子一久才能看出誰的人品更高貴,誰的感情更堅貞。


    費鄭氏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堅定自己的心,不要為外界的幹擾而動搖,一份真正的感情得來不易,維係更艱難。


    費鄭氏自己此生的經曆已經讓她深有體會,她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比自己走得更順些,更少些心理掙紮與折磨。


    在完婚前就經曆了此後可能要遇到的波折,有了心理準備,總比完全沉浸到兩人恩愛世界後,再被打破美好幻象來得好。


    在這個男權至上,允許男人一妻多妾的社會早,富貴之家要想完全摒絕侍妾,多少有點流於幻想,屬於女人的一相情願而己。


    既然現實如此殘酷,對待女人如此嚴苛,那麽身為妻子,就不應該一味傻傻的吃醋眇鬧,而應該更變通玲瓏些,將男人的心籠絡住,日子才能真正好過。


    費鄭氏心疼又愛憐地看著女兒,她多麽希望原治之能成為一個深情且堅守如一的好女婿啊。


    就在這時,小丫鬟隔著門簾輕聲稟報:「夫人,原公子求見。」


    費鄭氏怔了一下,轉頭看了看女兒沉睡中略帶疲憊與憂傷的臉,不由得笑起來,輕輕點了點女兒的額頭,笑道:「他倒來得快,看來是真正在乎你的。我的傻閨女,你還是有點傻福氣的。」


    原治之在堂屋向費鄭氏跪拜行了大禮。


    費鄭氏一如既往,神色淡淡的。讓他起身便道:「你能來,就證明了你的心意,有這份心就好。」


    原治之垂首恭聽,他和費明蘭一樣,都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位平素看似柔弱無依的婦人,或許有著比誰都明淨的一雙眼,看得清楚所有的世事人情和虛偽假麵。


    這樣一想,原治之就有點兒害怕,同時慶幸自己趕來請罪真是來對了,如果再晚來一步,得罪了自己這位真正深藏不露的丈母娘,搞不好到手的娘子都要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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