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白了臉,明顯怔忡。


    正值而立之年的陳勳並不是銜著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在決定成為律師的那刻起,一向自視甚高的他在碰了不下百次的釘子後,才得到一名商人任用。


    那是場幾乎沒有贏麵的惡仗,從一成的勝訴到完全獲勝,他竟跌破眾人眼鏡,隻花了十天時間就漂亮取得勝戰,讓對方毫無反擊能力。也是因為這個案子,才成功打響他在法界的知名度,從此,「西皇法律事務所」天天門庭若市,讓旗下三十名律師應接不暇。


    陳動的辯才本事堪稱一絕,他戰無不勝的紀錄,讓有官司纏身的權貴們個個趨之若鶩;正因如此,他熟知他們的隱私,他洞悉他們不為人知的另一麵;陳勳的存在,像是在提醒他們所存有的人性黑暗麵,他教他們驚,他讓他們惶,但緊要時刻,他卻又是唯一能伸出援手搭救他們的保命人。這個如神隻又似惡魔的男人,是他們心中唯一不可碰觸的禁秘,絕對安全卻也致命危險。


    而剛好,這三個動手的男人中,有兩個曾因桃色糾紛來尋求他的幫助。現在的情況有些尷尬,明明該站得住腳的場麵,在陳動麵前,他們卻像被勒住軟肋,竟是有苦難訴。


    「陳律師,你來得正好,我現在就聘請你當我十分鍾的法律顧問,誓必要將我那三百萬的工程款追回才行。」有人充無事,決定先下手為強。


    陳勳抬起透著炯光的眸,唇邊的笑若有似無。「十分鍾?楊董還真是抬舉我,這麽看重我的能力。隻不過,凡事有先來後到,我得先解決我上個案子,才有辦法接你的案子。」他的眸轉向一直帶著困惑在望著他的周生生;而忽然被一道如此精銳的眸子望住,周生生顯得相當失措,隻能趕忙掉開眼光,用以掩飾自己的緊張。


    「你怎麽說?」


    四周靜默好半晌,須臾,周生生才發現所有人的目光全聚焦在她身上。他是在同她說話?她尷尬地一扯唇角,不解地問:「說什麽?」


    陳勳眯了眼,對她的狀況外似乎有些不滿。


    「如果你點頭,我可以代你控告他們蓄意謀害。」他瞥向她仍血流不止的小腿,眸中滲進了些什麽,教那些男人的冷汗飆下,滿眼驚惶。


    陳動一向敵我分明。他不談關係,更不念舊情,他的薄情,從法庭上的辯護實錄便可窺知一二。在他的工作裏,人們與他隻有兩種關係,一種是合作關係,另一種是沒有關係;當然,對於沒有關係的人,誰都不會多加留情,他可不是看到路邊有人爭執便會停下車來調停的善男信士。


    其實,讓他們如此怛然失色還有另一個原因——陳勳的名氣大,除了大家廣為熟知,他人生的第一件官司是靠己求得外,這五年裏,無人曾聽聞他主動出麵要為誰打官司;但現在他卻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挺身而出,這背後所隱藏的意思,實在教人不敢臆測;也因為如此,他們幾乎是提著心、吊著膽在等周生生的回答。


    「這隻是小傷,不用了。」周生生的聲音不大,但現場另外三道鬆口氣的聲音,可大到讓人無法忽視。


    陳勳顯然不能認同她的息事寧人。在這個以大吃小的世界,大鯨魚不會因為小蝦米的繞道讓路,就大發慈悲放棄將它吞吃入腹的計畫。


    「簡直是蠢女人。」他毫不避諱地脫口而出,有一抹怒意以勁風之姿在他眸中飛閃而過,這惹得周生生一愣。他在生氣?而且還罵人?


    「請問,你是夏律師嗎?我已經找了你三天,公司的事現在一團亂,我很需要你的幫忙。」她無力同他計較,眼前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分心處理。


    其實她並非對公司的爛帳放著不管,早在巨擎出事後,便有公司主管致電向她提議聯絡夏律師來處理,但天不從人願,她就是無法順利和他取得連係。


    「我姓陳。」


    一句話,讓周生生才燃起的光明之燈火速熄滅。由於她失望的表情太過明顯,讓陳勳有些不是滋味。


    「很高興可以為你服務。」真是謙卑又客氣,真不像他的口吻,所以,他表情堵得像被倒債八百萬。


    周生生對他的矛盾情緒似無所覺,因為她的心又陷入滿團紛亂,她很失措,為什麽在這緊要關頭,她撿拾不到一點好運氣?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她很客氣地回絕。她現在需要的是對公司狀況了若指掌的夏律師,聽說他出國了。但,不是說今天回國嗎?難道他沒收到她的緊急語音留言?


    有好多道抽氣聲在她耳邊響起,這讓周生生的冥想受擾,她不解地望向眾人,不懂大家為什麽都滿臉驚訝。哦,隻有一個人不是,那個陳先生的表情很灰暗,像被暴雨刷過一場似,感覺他的心情好像很糟。


    「你,拒絕我?」他愣了愣,眼神充滿不可思議。


    「我比較希望是夏律師來幫我。」她就事論事,對他狀似受辱的表情感到抱歉。


    陳勳嗤笑著,還真是不識好歹的女人!


    「有飛機在眼前,沒有人會說要走路。」因為特權,他可以大方讓她再考慮一次。


    好傲啊!周生生看著他的眸,在心裏加進評斷。不禁心想,這個路人甲為了拉抬業績,已到鋪張詞藻、妄言吹擂的地步了。


    「其實走路有益身體健康,我們應該多多力行才是。」她滿眼真誠,絕對不是在拆他的台。


    身旁的雜音真的很多,周生生忍不住又望了他們一眼。他們——為什麽嘴巴要張這麽大?


    陳勳輕搖頭,覺得有些可笑。這女人啊,究竟是天真還是無知?「記住,當你走累時,若想到我的屋簷下休息,絕對需要付出相當代價。」他的聲線帶有三分輕佻七分篤定,仿若視她為囊中物,終究會迷途知返般。


    周生生的個性一向雲淡風輕,所以想要對一個人有太尖銳的斷定似乎是微乎其微,但現在,她真的覺得,這個男人病了,生了一種名喚張狂的病,不知道有沒有得醫?


    憐憫之下,她回給他一記淡淡的笑,就像對待按門鈴要拉保險的業務員一樣,她無法請他進門,隻好含笑送他走。


    他啊,也算了不起,三言兩語的,竟能讓她累得再也抬不起的唇角再度活絡。


    陳勳冷眼看著她的反應。笑?這算安慰獎嗎?


    他穩住自己的心情,但額際浮現的血管仍是可見。有人眼色好,見著大好時機,忙著插話:「陳律師,既然周小姐有所堅持,那你不妨先接受我的聘請,幫我處理眼前這筆債款。」陳勳的收費可不低,以分計費來算,十分鍾便要價二萬元,但以巨擎現在風雨飄搖、群龍無首的狀態來看,用兩萬保心安,也算賺了。


    因為他的出聲,大家跟著眼巴巴望著陳勳。非常明顯,一旦陳勳答應他的請求,想必會有蝴蝶效應,大家必會群起爭邀。


    隻是,陳勳的反應很冷淡,他隻是輕動眉瞼,淡淡掃了眾人一眼,表情帶著不以為然。「債款?合約呢?帶了嗎?」


    接在他話後的,是一陣鴉雀無聲,大家的表情都很怪,就像吃了蓮霧梗住喉,顯而易見的,誰都忘了把這個重要的關鍵證物帶來。


    「律師是看證據在說話,不是看人氣在做指控,就憑你們在這喳呼,卻提不出實證,除了顯現你們高教育下的野蠻粗俗,還有別的?」他冷眼,表情的輕蔑毫不遮掩。


    陳勳這番話利銳地在他們心口剖了一刀,雖沒摀著胸,但撐手抵額欲遮顏的人仍不在少數。


    也對。他們的公司雖不是連鎖大企業,但好歹也是小本經營的負責人,莫名被冠上野蠻人的稱呼,傳出去實在太傷。


    人牆外,已見幾名男人無聲的心虛離開,周生生看在眼底,滿是詫異。這群大鬧她三天的債權人,竟然因為這男人的兩句話,吭都不吭一聲便全悶聲離去。她,是不是錯失什麽了?


    幾乎是本能地,她張口想說些什麽,但男人卻在這時回頭斜睨她一眼,那種輕浮眼神分明掛著濃濃示威。她有些驚愕,所以就忘了開口;而當她回神時,男人已走進人群,和那些人一樣,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的背影很絕傲,邁開的步伐穩健而堅定,這讓她聯想到蒼野的灰狼,為宣示其領地,牠尾高舉,耳豎起,強悍地昭示自己的勢力圈,不容他人侵犯。


    驕傲的男人啊,她想,她似乎誤闖禁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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